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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偶遇,那些相伴,那些承諾,都是假的

作者 宋晚瓷 圖片 網路 歌曲 李維

1

許是近來山裡雨水甚多,還未進酉時,天已經昏昏沉沉地暗下來。

有夜蟲的長鳴把寂靜撕開一條縫隙傳到屋內,幾顆夜明珠擺在長桌上幽幽地散發著光,照出鏡子里的一張臉。

那是張女人的臉,銀色的精緻面具遮住眼睛以下的面容,只能看見一雙眼波流轉的眸子。那雙眼睛似是漩渦,涌動著嫵媚的波瀾,偶爾有瀲灧的水紋從眼角漾到眉梢,動靜皆風情。

雲陌執了螺子黛對著鏡子細細描眉,聽見門開闔的輕響,有侍女輕聲走到她身邊附在她耳側小聲稟報:「閣主,有人求見您,說要和您談樁買賣。」

「讓她進來吧。」雲陌漫不經心地說。

一個女子推門而入,女子身形瘦弱,一張臉雖不是絕美,但左眼角下的一顆淚痣襯得她面容璀璨。

「原來是郁相的掌上明珠郁清顏。」雲陌從鏡中看見女子,嘴角向上挑了挑,「郁三小姐怎麼有時間來我千面閣了,不是要成親了嗎?」

郁清顏面色蒼白,並不回答雲陌的問題,而是褪下手腕上的鐲子說道:「這是鳳血鐲,千年寒玉製成,舉世只有一對,這鐲子十幾年來我從未離身,今天把它留在千面閣,只希望雲閣主能相助我一件事情。」

雲陌擱下螺子黛轉身注視著郁清顏,夜明珠的明光在她面具上滑出金屬的光澤:「何事?」

「我想要一張舉世無雙的臉。」郁清顏道。

「來我這兒的每個人呀,都花了大價錢說想要一張舉世無雙的臉,可什麼是舉世無雙的臉呢?」雲陌笑起來,眼睛微眯著,聲音婉轉,「這麼多年我還是沒能參透。」

郁清顏修長纖細的右手按在桌子上,因為太過用力而指尖泛白:「我想要一張,全天下男人都為之神魂顛倒的臉。」

雲陌命人拿出一個飛龍走鳳的紅木匣子,打開來是一張薄如蟬翼的臉皮:「這可是我最得意的一張臉了,只要換上它,全天下男人便都在你的掌握中,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郁清顏緊盯著雲陌手裡的臉皮問道。

「你換上這張臉之後,到死都不能再露出真容。」雲陌撫摸著手中柔軟纖薄的臉皮,極小聲地自言自語,「我可是最討厭和別人用相同的東西。」

「什麼?」郁清顏皺著眉頭,顯然沒有聽清楚。

「沒什麼,只是問問你能不能答應我的條件。」

「我答應。」郁清顏苦笑了一下,「反正我現在已經家破人亡,還是潛逃的要犯,原來的臉早就不能用了。」

郁清顏走了很久雲陌還拿著那個鳳血鐲在手中把玩,冰涼的質地,熒紅剔透的顏色在白皙纖細的手指間轉動,有著驚心動魄的美。

「呵,舉世只有兩個嗎?」雲陌嘲諷地笑著,從妝奩盒裡挑出一個鐲子,冰涼的質地,熒紅剔透的顏色,赫然也是一個鳳血鐲,「可這舉世的一對鳳血鐲,全都是我的。」

2

雲陌口中的郁相就是郁充。

在北疆,很多百姓都記得這個曾經威風凜凜的少年副將,他一劍一騎入敵軍,浴血將先皇從敵軍的刑台上救下來,輔助先皇一手建立了元越國,定邊疆退蠻夷,自此元越無人敢犯。

因為郁充在戰場上受過嚴重的腰傷不能再領兵打仗,所以先皇拜他為相國,郁氏一脈男子皆身居要位,女子在宮中則深受恩寵,幾十年榮寵不衰。

其實這些都不算什麼,為了相報恩情,先皇竟給了郁充一個加蓋璽印卻未有片言的聖旨。

一張空白聖旨究竟是多大的恩賞自不必多言,有這樣一張聖旨萬事可求,甚至可以廢帝另立,這是顯赫家世和萬貫錢財都比不上的。不過郁充為相以來深居簡出,即使先皇駕崩後也是勤懇輔佐新皇,未曾用空白聖旨有過任何要求。

盛京人人皆知「郁家有才女,聲名動京城」,這郁家的才女正是郁三小姐,郁清顏。

郁充老來得女,自是恩寵倍加,因而這郁清顏琴棋書畫規禮女紅樣樣是官家小姐里拔尖的,容貌雖稱不得絕色,但自有清淡的氣質和如水的性情,婉約成詩。

據說皇上穆陵承只在百花節上遙遙看過她一眼就向相府提了親事,郁清顏從沒見過穆陵承,只是聽聞皇上是少年英雄,十二歲就能獨射白虎,且文韜武略,器宇軒昂。

每個女子最盼望的不過是這一生嫁給一個知心人,常伴英雄側,有如此良人,婦復何求。

郁清顏和穆陵承的親事就這樣定了下來,只待尋個好日子成親。

可是那樣的好日子郁清顏終究沒有等到。

根基深厚的郁氏家族竟一夜之間被滿門抄斬,罪名是通敵叛國,往來的信物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裡容不得半分申辯。

通敵是誅九族的大罪,甚至不用等到秋後問斬,皇上就下令斬立決,因此一夜之間郁氏上下幾百口人不論老幼全部被斬殺,可在最後清點屍體時才發現,郁家的三小姐郁清顏和那張空白聖旨全都不見了。

時光匆匆,多少往事多少白骨都被歲月掩埋成一掊土,再回想起,也不過是一陣唏噓。

一年後,郁氏一門漸漸無人提及,皇上的寵妃虞清卻傳遍了街巷,甚至進了說書人的故事裡。

3

暮色繾綣,園子里的花香馥郁,因虞清喜愛合歡花,皇上便命人在皇宮的處處種滿合歡,合歡嬌貴,不像其他花草一樣容易成活,皇上便指派了專侍合歡的花匠照管。

合歡,帝王的專寵,全部都給了她。

虞清剛剛沐浴過後,烏黑的長髮還帶著些微的水汽垂至腰間。她慵懶地坐在鞦韆上眼睛微閉,一襲白衣隨著夜風的微拂輕擺,如同淡墨點就的畫卷,周遭的一切都闃無聲息,只剩下她,一個人就是一幅畫。

薛凌第一次遇見虞清,就是在這樣的時刻。

如斯初見,一眼萬年。

「娘娘,傍晚風涼,頭髮未乾透就在外面吹風容易偏頭痛。」薛凌看四周無人,像是魔怔了一般,不由幾步走到虞清身邊出聲提醒。

虞清聽見有男子的聲音心中一驚,睜開眼睛看向薛凌。薛凌心間猛然一動,那雙眼睛眼波流轉,像一汪澄澈的碧水,只看一眼就會被吸引。

名動京城的虞妃,有一張令全天下男人都神魂顛倒的臉。

「你是誰,怎麼出現在這後宮之中?除了皇上和內侍,任何男子都不得隨意進出後宮,你不知道嗎?」虞清見到陌生男子並不羞怯,在鞦韆上輕輕搖動,聲音里自有威嚴。

「微臣是太史令薛凌,皇上命微臣續寫史傳,因而准了微臣可在皇宮大院里隨意走動。」薛凌拱手作揖,言語恭敬。

虞清這才仔細打量他,薛凌沒有穿朝服,他面容白皙身形修長,一身藏青的衣衫更襯得他面如冠玉,寬大的衣袖迎風飄擺,一雙眼睛如同摘下的星辰,明亮奪目,只有一對劍眉給他過於俊秀的臉上平添了幾分英氣,說不出的風流飄逸。

「太史令大人倒是個人物。」虞清抿嘴而笑,「謝謝大人關心,我沒有那麼嬌弱,不會風吹吹就偏頭痛的。」

「叫我薛凌。」薛凌沒有了剛才的禮法,目光灼灼地看著虞清,「虞妃娘娘,我能為你畫張像嗎?」

或許是暮色太過柔情,也或許是薛凌太過懇切,自入宮以來,虞清一向守著規矩禮法不做逾矩之事,可是對著薛凌卻無法說出拒絕的話,鬼使神差地點頭答應了下來。

雖官居太史令,薛凌卻畫得一手好畫。他在石桌上鋪紙研墨,明明是一幅再簡單不過的人物丹青,他卻畫了很久,直從暮色四合到宮燈大亮,每一筆都像是蘸著心頭血落下去的。

虞清就一直坐在鞦韆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看著他,沒有一句抱怨。一幅畫,畫下的是一個人,可是筆墨里卻包含著兩顆心。

最後一筆丹青落下勾勒出女子清麗的身姿,薛凌舒了一口氣,捧了宣紙走過去,說:「娘娘看看微臣的畫如何。」

饒是知道自己姿容絕色,也常聽別人誇讚,可是虞清看到畫的那一刻還是訝然,畫中女子烏髮披散,眉眼脈脈,唇間的笑意溫婉,背後景色暈開淡淡的光芒。

那不是只有皮囊美麗,而是生機盎然、活生生的美。

那竟然是她,是心裡只想著復仇的她。

「沒想到你的畫工竟然這般好,以前為我畫像的那些畫師在你面前真要無地自容了。」虞清撫著畫像中的女子笑言。

「只要你喜歡,我便可一輩子這樣為你畫像。」薛凌喃喃道。

4

虞清回到青鸞宮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沉下來,月光如紗如霧轉朱閣,低綺戶,映得地面似鋪了一層銀霜。

「娘娘,皇上來了。」婢女小心地上前稟報,她聞言一愣,隨意綰了一把頭髮,也不顧只著中衣還赤著腳,就向門口跑去。

還未跑到門口就看見那個身著明黃色衣袍的人,她也不行禮,幾步跑過去就撒嬌般地勾住了男子的脖子。

穆陵承摟住她的肩膀笑著說:「這天下間也就你這個小東西看見朕不正衣也不跪了。」

「皇上捨得讓臣妾跪嗎?」虞清蹭蹭他的肩膀,眨著眼睛問。

「朕可捨不得。」穆陵承話音剛落,忽然皺著眉頭一把橫抱起她,「都快要入秋了,你怎麼還赤著腳在地上跑,浸了涼氣看你生病時難不難受。」

「有皇上陪著我就不難受。」虞清把頭靠在穆陵承的肩膀上狡黠地笑著。

穆陵承把她抱著放到軟榻上,又讓婢女端來早就備好的桂圓紅棗粥,看她像小貓一樣小口小口地吃著。

「聽說你今天又在園子里待到很晚,朕最近政事忙碌,沒有時間多陪你,你也不能太大意,多找兩個奴才跟著。不過,你怎麼能把所有的奴才都遣走,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穆陵承有幾分薄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都是皇上的,在宮裡又能有什麼事?」虞清不以為意。

「別只顧著關心臣妾,皇上也關心關心自己,皇上身邊的奴才都是怎麼伺候的,今兒批摺子的墨都沒洗凈。」虞清看見穆陵承右手指間還有一小塊墨跡,濕了帕子給他擦拭。

「也不怪他們,是朕今天給愛妃寫了幾個字,可能不小心沾上去了。」穆陵承面色一緊,隨後又朗聲笑著輕輕一揮左手,貼身太監立刻拿上來一個捲軸。

虞清展開來看,捲軸上四個字龍飛鳳舞大氣磅礴,每一點一折一勾都行雲流水,上書:舉世無雙。

舉世無雙啊。

虞清不由得想起來傍晚時候薛凌為她畫的那幅畫,再舉世無雙,都不如薛凌畫中那個有骨血的女子。

或許因為西北的戰事吃緊疫情又嚴重,穆陵承七八天才來青鸞宮一趟,剩下的時間都忙忙碌碌不見蹤影。虞清還是老樣子,每到暮色輕纏的時候就獨自到園子里盪鞦韆,不許人跟著。

她總是在園子里「偶遇」薛凌,薛凌博聞強識,見多識廣,說起話來總是神采飛揚,他常給虞清講別的地方的風土人情,描述起來活靈活現。虞清總是聽得入了迷,拋去平日里后妃的莊重嚴肅,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一樣問東問西。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虞清總是期待與薛凌的相處,她知道,這個人已經悄悄地種在了她的心裡,隨著歲月的推移慢慢發了芽,一點點長大。

她知道薛凌也是愛慕她的,只要等她報了仇,只要等她報了仇他們就私奔到只有他們的地方去,就此不慕琉璃榻,耕田織布,自在還家。

5

「清兒,我以後就不能再來找你了……」這天薛凌來找虞清的時候沉默了很久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為什麼?」虞清的心彷彿一下子就空落下來,鈍重的疼痛扯成細絲一圈一圈將她包圍。

薛凌猶豫了很久才決定告訴她:「清兒,我要去找那個狗皇帝報仇了。我爹本來是個諫臣,忠心不二,但只是因為仗義執言不懂變通,惹得那皇帝不高興,竟然下令殺了我父親。我娘那時還在病中,聽聞這個消息後也撒手西去了。

「我本想做一名坊間畫師,可我不能讓爹娘死得不明不白,於是就隱姓埋名勤奮苦讀,奪了科舉的探花,被任太史令。這幾日皇帝說要召見我去給他過目新編纂的章要,這是絕佳的機會,就算是豁上這條命我也要殺了他。可是清兒,今後卻徒留你一人在這悲涼的宮牆內,對不起。」薛凌說到最後竟有些哽咽。

「不要這樣說,你沒有對不起我,你不要去送死,讓我來。等此事一了,我們就去江南,看江南的花團錦簇和柳絮飄揚好不好?」虞清眼淚滾落,哀求地看著薛凌。

「可你會死的!」薛凌怒吼。

「不會的,我有保命符,到時候我把它給你,你記得去救我就好。」虞清握住薛凌的手,看他輕輕點了頭。

夜已經很深,四周靜寂,連鳥蟲鳴叫的聲音也幾不可聞,一支紅燭將要燃盡,燭淚攤開在桌上,像凝固的血。

虞清還沒有入眠,記憶的門好像突然打開,在這兩年里遮遮掩掩的記憶就這麼湧現出來。

她還記得兩年前她家破人亡的那一日,父親好像早有準備,命令忠心的僕人從後院小門偷偷帶她走。

她還記得臨走時父親告訴她的話,那個曾經戎馬十年權傾三十載的父親真的老了,兩鬢斑白,聲音嘶啞:「清顏,以後過過油米柴薪的普通日子也好,權傾朝野,身居高位,不過是大夢一場啊。」

他把一個行囊給她,叮囑她妥善保管:「這是你的保命符,爹不能保住全族,但保住你一個也好。」

後來她才明白,那是一張加蓋了璽印的空白聖旨。

之後一直有人暗中追殺她,目標就是那張空白聖旨。

新帝登基時間不久,根基未穩,朝中上下都是郁氏人,兵權,財權都掌握在外姓手裡,這對穆陵承來說是個時刻需要提防的威脅,更何況郁相手裡還有一張空白聖旨。

只有滅了郁氏,拿到聖旨,才是他真正安穩之時。

皇帝這個位置,太高了,所有人都想爬上來,如果不殺掉那些看起來爬得快的,最後失敗的就會是自己。

可對郁清顏來說,滅門之仇不共戴天,她藏起了聖旨,找到在江湖上久負盛名的千面閣。千面閣最以易容出名,她花重金買了一張可以令全天下男人都神魂顛倒的臉,易名虞清,故意選在百花節皇帝出行與民同慶的時候獻舞。

她舞姿卓然,一曲折腰舞溫柔清和美不勝收,引得全場高呼。之後她如願以償地被帶進了宮,得到了穆陵承的專寵。

縱然穆陵承寵她入骨,她也不開心。

心中有仇恨的人,怎麼能開心?

直到遇見薛凌,他勇敢、善言、溫和,他給了她全部的依賴和眷戀,讓她從此有了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盼想。

他們都有共同的仇人,只要殺了他,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只要殺了穆陵承。

6

已經是春日了,西北的戰事不再吃緊,疫情也得到了控制,穆陵承不必再晝夜不停地處理政務,空出了大把的時間陪她。

虞清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薛凌,她每日只陪在穆陵承身邊飲酒賞花,他極愛看她起舞,每到夜色甚好月光溫柔的時候,他都會命人在水邊的亭榭上擺上酒菜茶果,看著虞清披著一層月色輕搖曼舞。

水光粼粼,美人起舞,穆陵承常常恍惚時歲就此靜止,沒有陰謀,沒有仇恨,沒有朝堂,只有他和她。

一眼就是天荒,一刻就是一生。

虞清也看著亭榭中正舉杯而飲的穆陵承,他的眼睛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眷戀,那樣一雙眼睛,燦如星子,讓她的心都顫抖起來。

這個人,兩年來與她同榻而眠,一個帝王,在她面前沒有半分威嚴,對她知冷知熱溫柔體貼,真的要親手殺了他嗎?

可他是仇人,仇人就必須死。

虞清再見到薛凌的時候,把包裹緊實的一個捲軸交給他:「這是一張空白聖旨,有了它萬事可恕,今日午後我便去殺了他,到時候我會派人傳信給你,你來救我,然後我們就去江南。」

薛凌握住聖旨,緊緊攥著虞清的手:「你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要傷了性命,我一定會去救你的。」

午後,陽光正好,虞清聽聞穆陵承用過膳後就獨自歇在了東暖閣,她寫了封信給貼身的婢女,讓她務必小心地交給尚書苑的太史令薛凌大人,然後起身端了燕窩羹去了東暖閣。

虞清總覺得近日有些奇怪,從青鸞宮到東暖閣竟然沒有一個守衛,只有零散的幾個侍婢守在外面等待傳喚,看見虞清只是恭敬地行了禮,對她進東暖閣也沒有任何阻攔。

穆陵承正在午睡,英俊的面容一半沐浴在陽光里一半隱沒在陰影里。

虞清緩緩從袖中拿出一把鋥亮的短匕,對準他的心窩。她不停地顫抖,匕首幾乎要掉下來,眼淚大顆大顆滾落在龍袍上。

她閉上眼,想到死去的爹爹,想到敗落的家族,想到悲切的薛凌,終究還是一狠心扎了下去。

他霍然睜開眼睛,看見是她,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只說了一句:「你……」然後手垂下去砸在榻邊,眼睛閉上,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虞清終於哆哆嗦嗦地哭起來,她跑向門邊盼著薛凌快來救她。這時她的貼身婢女卻踉踉蹌蹌推門進來帶著哭腔說:「娘娘,尚書苑……尚書苑沒有叫薛凌的太史令啊。」

7

門外喧鬧的聲音越傳越近,大批的羽林軍持刀佩劍而來,看見皇上躺在血泊里,而虞妃娘娘手裡拿著帶血的匕首呆坐在地上,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刺殺皇上是死罪,還不把她拿下。」在羽林軍愣神的時候有聲音自外響起,一個人推門而入,燦如星光的眼睛,風流俊逸的身形,正是薛凌。

「薛凌?」虞清不敢置信地看著薛凌質問道,「你不能抓我,我有先皇的聖旨。」

「聖旨嗎?」薛凌唇角上揚,從身後拿出一個捲軸來,然後把它投進火爐,一把火舔上來瞬間聖旨就成了灰燼,「哪裡還有什麼先皇聖旨。」

薛凌淡笑著從耳後把一張輕薄的臉皮揭下來,四周的羽林軍看到他跪成一片:「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什麼父死母隨,什麼家破人亡,什麼埋首苦讀,什麼太史令,都是假的。

那些偶遇,那些相伴,那些承諾,那些以後,也都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從來沒有什麼薛凌,從來沒有,那都是穆陵承一個人而已,他早就知道虞清就是郁清顏,從百花節相遇到聖眷正濃,都是一步步謀劃,目的不過是想得到那張空白聖旨而已。

「陵承,我早就說只有你這樣沒有心的人才能當一個好帝王。」有女子的聲音妖媚婉轉,郁清顏抬起頭看到了兩年前見到的那個女子,照舊是一個銀色的面具遮住半張臉,一雙眼睛流轉間剎那芳華。

千面閣,雲陌。

一開始,她就入了局,可笑她還不自知,以為自己是那個執棋人。

「把她抓進來關進天牢里去。」穆陵承看著已陷入獃滯的郁清顏吩咐道。

「弒君之罪,不是應該斬立決嗎?要不是那個戴了你模樣臉皮的替死鬼,現在躺在那兒的人可就是你了,怎麼,你捨不得殺她了?」雲陌嘴角含笑,卻是字字逼人。

郁清顏突然仰頭大笑了兩聲,直視穆陵承問他:「我只問你,這兩年,你可曾對我真心過?」

穆陵承沉默了半天,終於回答:「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好……我未能報仇,今日也無顏再苟活。」郁清顏突然站起來沖向離她最近的一把劍,那個侍衛還沒來得及反應,長劍就已經貫穿了她的身體,她如一枚秋日凋落的黃葉慢慢地摔了下來。

「無論是遇見你,還是遇見薛凌,我都從來沒有後悔過。其實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你和薛凌是同一人,你們有著一樣的眼睛……從……從我看見你手上沾著的墨就知道了。」郁清顏滿身是血,可她依舊吃力地笑著,「因為你那日說寫給我的字,很久之前……我就在書房看到過。」

穆陵承突然像瘋了一般跑到郁清顏身邊把她緊緊抱在懷裡,高喊著:「傳御醫,快給朕傳御醫!」

「沒有用了……」郁清顏用力地咳起來,「我知道榻上躺的不是你,你從來不會那麼沒有警覺性,我知道,你當皇帝太苦了,真的太苦了,可我還是殺了他,算是……就算是了了我的一個心愿吧。

「沒有辦法,那是我幾百族人的血啊,我……我每夜做夢都會驚醒,他們都怪我……怪我不給他們報仇。對我來說,死了,就是解脫了。」郁清顏已經是恍惚的狀態,她只是笑,穆陵承這幾年來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多笑容。

「那個聖旨,是我能給你……最後的東西,以後你就能高枕無憂了。」郁清顏抓住他的手,「阿陵,你要……要做個好皇帝。」

穆陵承從出生到現在二十幾年的時間裡,冷血,深沉,鐵腕,聰慧,從不流淚。

可這個從不流淚的鐵血皇帝,這一刻在那麼多人面前淚如雨下。他緊緊抱住郁清顏,眼淚滴在她的衣襟上,不停地重複:「清顏,你不要死,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你死,你不要死,我會做個好皇帝,你陪著我,一生都陪著我。」

「你的眼淚……是為我而流的嗎?」郁清顏抬起手去撫摸他的臉頰,「真好,可我不能繼續陪著你,我要去江南……去江南看柳絮了……」

郁清顏最後也沒有摸到穆陵承的眼淚,她的手落下來,就此沉寂在穆陵承懷中。從此世間再沒有虞清,也不會再有郁清顏。

雲陌腕上的鳳血鐲突然掉下來摔到地上應聲而碎。她踉蹌著退後兩步,這一刻她知道,郁清顏,這個十幾年她未見的妹妹,死了。

雲陌臉上的銀色面具掉落,露出一張生得很美但也說不上絕色的臉,清婉如詩,一顆紅色的淚痣點在左眼角下,更襯得面容璀璨。

「你……」穆陵承看到她那張與沒有換臉之前的郁清顏幾乎一模一樣的臉大吃一驚。

「你看,我郁清雲,先是殺了我爹,現在又殺了我的孿生妹妹,」雲陌仰頭大笑,眼淚不斷地從眼角掉下來,「我五歲那年不過是由於淘氣害得娘親不慎溺斃在荷花池,父親由而厭我,同時卻對生性乖巧的妹妹愈發偏寵。即使我折盡了園子里的花草,他也從不多看我一眼,就連我被劫匪綁了也不肯耗費心力去找,只是對外宣稱我因病暴斃。

「後來千面閣的閣主救了我。我學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做了千張萬張的臉皮,可是自己卻一直戴著面具。我不願意換臉,我恨他們,我要帶著我本來的樣子恨他們。你不是想扳倒郁家嗎,我幫你,我偽造了他通敵叛國的書信藏在書房裡。呵,他不是一生剛正不阿嗎,我偏讓他死得不甘。

「清顏,你這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丫頭,是不是也該嘗嘗這些年姐姐受的苦呢?」雲陌跪在地上向前挪了幾步,抓住郁清顏冰冷的手,「你怎麼能就這麼輕易地死去呢,你還沒有還完我的債呢……」

穆陵承沒有說話,他又能說些什麼呢,這一生此後註定要獨自寂寥,再無相伴了。

後來的幾十年里,穆陵承看過很多次折腰舞,也見過許多張傾國傾城的臉,只是再沒有動心過。

縱使醉卧天下美人膝又如何?最美的那張臉,永遠是心上人的。

來源:《戀戀中國風·錦色》

作者簡介

宋晚瓷,期刊寫手

戀戀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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