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花還憶去年人——西南聯大時期的林徽因
對花還憶去年人——西南聯大時期的林徽因
一部《無問西東》電影讓人們開始追憶西南聯大時期的大師們,各種格言名言勵志的語言開始在朋友圈盛傳,不是壞事,人心向善向美向真,起碼我看出來我朋友圈的人們還是蠻有追求的。
電影我沒看,根本無暇看,雖然想看極了,但我不得不說,自從偏居鄉間之後,我既沒時間也沒條件去城裡看一場電影了。
所以,我不談電影。
先從四年前,即2014年夏天我們組織的重走西南聯大之路說起。那年夏天,看上去一切都還好,玉閃說,我們定期組織一些人文之旅活動,第一期就從西南聯大之路走起。我去冒充民國女教師和民國女學生,到798和清華園拍了一組照片,彷彿一列火車從清華園拉響汽笛,一代大師們帶著逃離戰火的學生開始南渡西遷......我們後來從北京去長沙,去嶽麓山下;然後從長沙到昆明,對,在長沙機場還碰見於建嶸疑似私奔,在昆明老城門外走訪了西南聯大舊址;再從昆明到了雲南......那一路,踩著當年南渡師生的腳印,聽秦暉、張鳴講述了許多與前輩大師有關的史實,在聯大的舊址里我們齊聲朗誦著那首膾炙人口的校歌:「萬里長征,辭卻了五朝宮闕,暫駐足衡山湘水,又成離別。絕徼移栽楨幹質,九州遍灑黎元血。盡笳吹,弦誦在山城,情彌切。千秋恥,終當雪。中興業,須人傑。便一成三戶,壯懷難折。多難殷憂新國運,動心忍性希前哲。待驅除仇寇,復神京,還燕碣。」
但其實,不過那一年很不好,幾個好朋友都前後遭遇了變故,不好的事情就不在這裡說了。
西南聯大之路,現在想來,無疑仍是莘莘學子艱難砥礪的歷程,更是大師們命運劇烈變化的悲壯史詩。那一行人,從陳寅恪、傅斯年、梁思成、李濟、林徽因、金岳霖、梅貽琦、馮友蘭,到吳金鼎、曾昭掄、陳夢家、穆旦、向達、葉企孫、饒毓泰、吳宓、錢鍾書,各自的命運在南渡北歸之後顛沛流離、生離死別、令人唏噓。陳寅恪在《余季豫先生輓詞二首》中寫道:東城老父機先燭,南渡殘生夢獨多。衰淚已因家國盡,人亡學廢更如何。而穆旦在他的《冥想》中感懷世事:「但如今,突然面對著墳墓,我冷眼向過去稍稍回顧,只見它曲折灌溉的悲喜,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這才知道我全部的努力,不過是完成了普通的生活。」
在西南聯大之路上矗立著的這組浮雕般的群像中,身為女性,我把眼光投向了林徽因。
當人們說起林徽因,總是津津樂道於她與徐志摩、金岳霖、梁思成之間的愛情糾葛,卻少有文章提及她在南渡西遷過程中的顛沛流離。
1937年的秋天,戰火已燃遍大江南北,流亡到長沙的知識分子們明顯嗅到了硝煙烽火的氣息。11月24日,大批日記首次突襲長沙,由於事先沒有警報,大多數知識分子都以為是蘇聯援助的飛機到了,懷著幾分感動手搭涼棚抬頭仰望,不料,幾個小黑點從飛機肚子里噴射而出,梁思成本能地抱起女兒梁再冰,屋中的林徽因驚愣片刻後抱起了兒子梁從誡,攙扶著老母親向樓下奔去。瞬間,炸彈引爆後的巨大衝擊波將門窗震垮,木棍與玻璃碎片四處紛飛,隔扇、屋頂、天花板劈頭蓋臉向梁家人砸來。梁從誡多年以後回憶說,但他們後來回到炸塌的房屋前,發現殘垣斷壁上,有一個人形的清晰血印,目擊者說,牆上的人被轟成了肉餅。
1937年12月8號,梁思成、林徽因一家五口搭乘一輛超載的大巴車向蒼茫的西南邊陲重鎮——昆明奔去。數千流浪的師生聚集在以蔣夢麟、梅貽琦、張伯苓主持工作的西南聯大,彷彿找回了往日的溫馨與夢中的記憶。梁林夫婦擔任西南聯大校舍設計工作,由於經費緊張,三層磚木結構樓房被改為兩層,未久,矮樓變成平房,磚牆變成土牆,每改一次設計圖,林徽因都要掉一次淚,以至於梅貽琦後來哄孩子似的對梁思成說:等到抗戰勝利回到北平,我一定讓你們為清華園建幾棟世界一流的建築物。
好景不長,1938年秋天開始,昆明民眾也開始了跑警報的日子,破頭斷足,血肉橫飛,九州遍灑黎元血,中研院決定遷往四川宜賓李庄。1940年,林徽因隨梁思成的工作單位中央研究院遷到李庄,住在低矮破舊的農舍里。
四川氣候潮濕,秋冬季節陰雨連綿,這對在昆明時身體就欠佳、肺病未得到根除的林徽因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顛沛流離的生活和艱苦的物質條件,使林徽因肺病複發入川一個多月,林徽因便連續幾個星期高燒不斷,梁從誡在回憶這段歲月時說,當時缺醫少葯,母親完全是靠自身的體力在慢慢煎熬。因為這場病,林徽因卧床不起,身體日漸衰弱。在病榻上,她通讀了二十四史中有關建築的部分,為寫《中國建築史》搜集資料,經常工作到深夜。這個時期,她的文學作品不多,在她若干詩稿中,迷惘、惆悵、蒼涼、沉鬱已代替了戰前那恬靜、飄逸、清麗、婉約的格調。詩中時時流露出了關懷祖國前途、命運的情愫。當梅貽琦想到林徽因躺在病床上送自己出門的那雙透著淚光的眼睛,想到梁思成因過度勞累而灰黃的臉龐,不禁生出了「余對小夫婦更為繫念」的感慨。
一直心繫林徽因的金岳霖也來到了李庄。他看到給林徽因養病的軟床竟是輾轉大半個中國用了數年之久的帆布行軍床,衰落的李庄沒有一所醫院,沒有一個醫生,沒有任何藥品,大半年來,林徽因每天靠感覺來判斷自己的發燒度數,她晶瑩的雙眸越發暗淡,成了一個憔悴、衰弱、咳嗽不止的老婦人。林徽因給當時在西南聯大的沈從文寫信說:如果有天,天又有旨意,我想他明白地告訴我一點事,像我這種人需不需要活著,不需要的話,這樣懸著的日子也不都是奢侈?束手無策的梁思成只有在心底呼喊:神啊,若你當真存在,請把我的生命給她吧。病榻上的林徽因還經歷了三弟林恆與其他飛行員在成都上空與日軍作戰陣亡的重大打擊,即便災難和痛苦如影隨形,林徽因強忍悲痛,直面慘淡生活,拼上性命,也在堅持追求學術。
1945年11月,林徽因首次離開流亡五年的李庄來到重慶,一位著名的美國胸外科醫生斷定,林徽因的雙肺和一個腎都已感染,幾年內,林徽因的生命將走到盡頭。
1946年7月,梁林夫婦乘機回到暌違九年的北平。九年的顛沛生活,吞噬的不止是年華,還有身體。
1953年5月,北京市開始醞釀拆除牌樓,對古建築的大規模拆除開始在這個城市蔓延。為了挽救四朝古都僅存的完整牌樓街不因政治因素而毀於一旦,林徽因丈夫梁思成與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吳晗發生了激烈的爭論。其後不久,在文化部社會文化事業管理局局長鄭振鐸邀請文物界知名人士在歐美同學會聚餐會上,林徽因與吳晗也發生了一次面對面的衝突。隨後,林徽因的病情急劇惡化,最後拒絕吃藥救治。1955年4月1日6時20分,林徽因病逝於同仁醫院,享年51歲。病逝之前,林徽因用遊絲般的微弱氣息告訴護士她要見梁思成最後一面,有話要說,但被護士蠻橫拒絕。林徽因,這個遍體鱗傷的人間精靈,經歷了國恨家難、貧病愁苦的慘痛煎熬後,循四月的春意隨風飄散。林徽因早逝,幸耶?不幸?文革期間林氏墓碑被清華紅衛兵砸爛,她的家人、她的朋友,在人世間的風雨中摸爬滾打,直至慘遭不幸。
沈從文眼裡的林徽因是「絕頂聰明的小姐」,晚一代的蕭離稱林徽因是「聰慧絕倫的藝術家」。費慰梅認為,林徽因「能夠以其精緻的洞察力為任何一門藝術留下自己的印痕」。費正清晚年回憶林徽因曾說,「她是具有創造才華的作家、詩人,是一個具有豐富的審美能力和廣博智力活動興趣的婦女,而且她交際起來又洋溢著迷人的魅力。在這個家,或者她所在的任何場合,所有在場的人總是全都圍繞著她轉」。
林徽因的摯友金岳霖與鄧以蟄聯名撰獻輓聯: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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