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說史之漢末英豪 袁紹傳（四）董卓入京
189年八月的一個夏夜，有兩個驚恐的男孩在黃河岸邊躑躅。他們剛剛經歷了一場可怕的動蕩，還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就被帶到了這條濁浪滔滔的大河岸上，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們向南看去，地平線上火光衝天，夜空里的星光盡被可怕的紅色淹沒。
但是他們還得向南走，他們記得他們的家在南邊，就在那烈焰熊熊的地方。他們沒有燈火，就追著草叢中螢火蟲的微光，在黑暗中慢慢前行。
這兩個男孩就是皇帝劉辯和陳留王劉協。
閔貢找到皇帝和陳留王，從老百姓家要了輛板車，載著他們返回洛陽。
這一夜，董卓所部已經達到顯陽苑，看到洛陽方向起火，知道發生了劇變，急忙麾眾急進。天還沒亮，他就到了城西，和驚慌地大臣們會合，一起到北邙阪迎接皇帝。皇帝看到董卓的兵將，嚇得嚎啕大哭，故太尉崔烈讓他的兵將退下，董卓惡狠狠地說：「晝夜三百里來，何雲避，我不能斷卿頭邪？」
董卓和皇帝說了幾句話，覺得他稀里糊塗口齒不清，教訓皇帝說：「陛下令常侍小黃門作亂乃爾，以取禍敗，為負不小邪？」又和陳留王說了幾句，陳留王回答得思路清晰、事理明白。董卓很喜歡陳留王，他對這個孩子說：「我董卓也，從我抱來。」就從閔貢懷裡把陳留王搶過來，一把報了起來。
當天，皇帝回到宮中，大赦天下，發現傳國玉璽竟然在事變中丟了，這是個大凶的兆頭，彷彿是在預言漢朝滅亡在即。這時丁原也來到了洛陽，隨即被任命為執金吾，這個職務是巡察京城、掌管禁軍的要職，可能有借丁原牽制董卓的想法。
董卓向來擁兵自重，不聽號令，這次來京師，懷有很大的政治野心。當時董卓帶進京城的只有步騎三千人。當時何進何苗兄弟被殺，部屬無主，董卓迅速收編了他們。董卓又暗中指使丁原部下的呂布殺了丁原，從而吞併了他的部隊，使得他在京師的勢力暴漲。董卓又使了一計，每隔四五天，就讓軍隊在夜裡悄悄出城，第二天早上，再大張旗鼓地返回，讓人以為西涼又派來了援軍。
在這種情況下，董卓暗示朝廷，以下雨不停為理由，讓皇帝罷免了司空劉弘，由自己接任。
這時到山東募兵的鮑信趕回了洛陽，他看出董卓要圖謀不軌，就勸說袁紹發兵襲之。袁紹這次卻不敢了。為什麼袁紹膽子忽然變小了呢？
還得說說東漢的兵制。
漢光武帝劉秀建國之初，實行了大規模的裁軍。大部分州郡都不設都尉，沒有軍隊，只在邊疆和戰略要地屯兵。在這種情況下，東漢的軍隊數量很少（不過東漢在對外戰爭中勝多敗少），大大減輕了國家負擔，但也留下了不小的隱患。因為地方軍隊數量少，中央直接控制用以監控地方保衛京畿的禁軍數量也就很少，東漢的禁軍由三部分組成：一是保衛宮廷的虎賁、羽林郎、羽林左右騎組成，虎賁只有一千五百人，羽林郎只有一百二十八人，羽林左右騎加起來一千七百人。二是由各地抽調來的「衛士」，總數不過二千五六百人。三是屯駐京畿的屯騎、越騎、步兵、長水、射聲五營和緹騎、執戟等其他一些零散小部隊，長水營最多，也只有一千三百人，其他四營各有七百人，緹騎只有一百二十人，執戟只有五百二十人。這樣滿打滿算，東漢的中央軍竟然只有一萬兩千人！曹魏時王朗說：「舊時（東漢）虎賁、羽林、五營及衛士併合，雖且萬人，或商賈惰遊子弟，或農野謹鈍之人。雖有乘制之處，不講戎陳，既不簡練，又希更寇，名實不副，難以備急。」到東漢末年，就是這一萬多人，也因為承平日久，沒有什麼戰鬥力了。所以召集邊將帶兵入京，是件非常危險的事。
而董卓本有三千人，又并吞了丁原數千人，又收編了何進何苗的部屬，總數大概在萬人上下。董卓的涼州兵和丁原的并州兵，都是長期參與國內國外戰爭的精銳部隊。袁紹袁術兄弟手裡了不起只有數千人馬，這些兵馬殺殺太監搞搞政變還可以，要和董卓的作戰部隊比，那就差遠了。因此，無論是軍隊的數量還是質量，董卓都壓倒了袁紹。
在這種情況下，袁紹不敢和董卓兵戎相見。
袁紹大概也是悔之晚矣。發動兵變誅滅宦官，其實不需藉助外力就可完成，但是他把董卓召了進來。雖然他採取了一些預防措施，但是沒想到董卓老奸巨猾、手段高超，竟然迅速殺了丁原擴大了自己的實力，而京畿兵力單薄，面對董卓竟然無力反抗。這是袁紹犯的歷史性錯誤！
本院好有一比，有一個美女，為了趕走在自己樓下唱情歌的小青年，讓慈眉善目的老大爺幫忙看門，沒想到老大爺是隱藏多年的變態殺人狂。
還得說說董卓這個人。現在說起董卓來，經常想到一個左手摟貂蟬、右手拿酒杯，胯下坐龍椅，整天瞪著牛眼珠子「奉先」、「奉先」的老變態。近年來很多文藝作品中他的形象兩極分化，一會是殘暴愚蠢的惡魔，一會又是雄才大略的梟雄。對於這個人，本院還是有八個字的評價：智勇雙全，殘暴愚蠢。
董卓是隴西臨洮人，豪強出身，年青時也是個遊俠，那時就很善於收攏漢羌豪傑。早在二十二年前，他就應募從軍，因此他應該比袁紹大十到二十歲。他是漢末名將，在鎮壓羌人叛亂、黃巾起義和邊章、韓遂叛亂中屢立戰功，他作戰好出奇計，勝得多敗得也多（好用非常規戰術的大都這樣）。他建立了一支以涼州人為主胡漢兼雜的只效忠他個人的軍隊，在漢靈帝末年擁兵自重，對朝廷的號令陽奉陰違，屯兵河東，居心可疑。
說他殘暴，就不必多加解釋了。他其實是個聰明人，為什麼又說他愚蠢呢？董卓這個人雖然聰明，但沒有智慧，也就是沒有遠見和預見，只從眼前利害出發，所以只能壞事不能成事（當然壞事也是一種本事，大部分人連壞事的能力都沒有）。呂布也是這類人。這個人還有個特點，就是異常粗暴急躁，看史書有時感覺這人其實可愛，他經常剛剛說了兩句客氣話，突然就火了，就急著要殺人，就像個過分敏感的小男孩。有一次呂布伺候得他不滿意，也就是「小失意」而已，他拔出手戟（東漢三國時流行兵器，一般當飛刀用，曹操、孫策、劉備都喜歡用，典韋乃是手戟達人）就甩了過去。呂布慌忙一個「鳳點頭」躲了過去。
且說董仲穎胸懷異志，也不是像一般人想的那樣只知道殺殺殺。他還想收買人心，就利用黨錮之禍大做文章，其實本來誅滅宦官是人家袁紹的功勞，他這時卻跳出來收買人心，彷彿是他乾的一樣。當時大儒蔡邕因為被宦官迫害，先遭流放後又流亡江湖十二年。董卓就想拿他開刀，就派人辟之（就是請他出來做官）。蔡邕稱病不去，可能是蔡邕不喜歡他，也可能是蔡邕想玩玩士族們常見的三辟不出之類的炒作手法，董卓全然不懂，立即大罵：「我能族人！」再不出來當官就殺你全家！蔡邕沒想到還有這麼禮賢的，急忙應命。蔡邕到了洛陽之後，董卓拿他當寶貝，三日之內升遷三次，迅速提拔為侍中這樣的清要之官。
董卓一邊收買人心，一邊急急忙忙地籌劃廢立大事。這件事我實在不能理解，大概當時的大臣也不能理解，因為這事蠢得出格。他大概確實不喜歡劉辯，或者覺得劉辯已經十三歲快親政了還是立個八歲的劉協比較好，或者想借廢立立威——這真是本末倒置，其實是因為有威才能廢立，不是因為廢立才有威。
廢立這種事不是人臣能幹的，太上皇太后也不能幹，甚至皇帝自己都不能幹（有些皇帝想把自己廢了難度也很大），幹這種事除了把自己迅速搞臭成為眾矢之的之外別無好處。本來他掌握大權，把劉辯當個傀儡養著，奉天子以令不臣，別人想打他都不好打，好處大大的，這一下子把自己搞成了過街老鼠。後來曹操把劉協養了二十多年，雖然劉協陰謀想殺他，他始終也不傷害劉協，這就是有遠見。而董卓根本沒有一點這樣的遠見，所以說他缺乏智慧和政治遠見。
董卓第一個就找袁紹商量，因為經過誅滅宦官之事，袁紹事實上已經成為朝中最有分量最有威望的大臣了。袁紹含糊了兩句：「此大事，出當與太傅議。」我回去跟我叔叔商量商量再說。董卓立即不耐煩了，冒出一句胡話：「劉氏種不足復遺！」袁紹立即變色，橫刀長揖而出。
還有一種說法，董卓對袁紹說：「皇帝沖闇，非萬乘之主。陳留王猶勝，今欲立之。人有少智，大或痴，亦知復何如，為當且爾；卿不見靈帝乎？念此令人憤毒！」董卓這話很像他的風格，頭兩句「皇帝沖闇」還文縐縐的很有點大臣風範，說著說著就冒出什麼「有的人小時候聰明，長大了就傻了，誰知道他將來會怎麼樣呢？」之類的家常話，然後又開始發牢騷埋怨漢靈帝，辭不達意，跟主題何關嘛？袁紹可不像他那麼沒文化，回答：「漢家君天下四百許年，恩澤深渥，兆民戴之來久。今帝雖幼沖，未有不善宣聞天下，公欲廢適立庶，恐眾不從公議也。」有理有節地否了他。董卓立即就惱了：「豎子！天下事豈不決我？我今為之，誰敢不從？爾謂董卓刀為不利乎！」袁紹也是火爆脾氣，立即針鋒相對：「天下健者，豈唯董公！」引佩刀橫揖而出。
裴松之覺得後一種說法不可信，他認為董卓找袁紹商量是把他當自己人，怎麼剛說了兩句客氣話，突然就罵為「豎子」？他還認為袁紹的態度也太魯莽強橫了，竟然在這種時候和董卓硬頂，這不是找死嗎？其實董卓找袁紹根本不是商量，他不可能把袁紹當自己人，是向他施壓逼著他表態贊成。這兩種說法似有異同，其實是一樣的，前一種說法里袁紹想玩心眼拖延一下，後一種袁紹公開表態，或明或暗，都是不同意，董卓老奸巨滑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所以當場就火了。說不了兩句話就要動刀子，也是他的一貫風格。兩種說法的結果其實都是一樣，袁紹看出董卓可能要殺他，拔刀做好拚命的準備，然後走了出去。無論如何，兩個人的對話都很不愉快，袁紹也是意氣用事專吃眼前虧的人，一旦火了也不管你他媽是誰，這也是他的風格，並不奇怪。
袁紹看出留在京城和董卓硬頂沒有勝算，不如到他的勢力範圍之外去再做計較，就把司隸校尉的符節懸掛在上東門，逃奔冀州去了。
董卓其實想殺了袁紹。袁紹跑了之後，他立即懸賞通緝。袁紹曾經的「奔走之友」伍瓊、何顒等人此時投靠在董卓門下（當然是假投靠，後來這幾個人還企圖暗殺董卓，可能和袁紹有密謀，這事可能是孟德獻刀的原型），為袁紹說情，董卓剛到京師立足未穩，還有點忌憚袁氏的聲望，又想收買人心，就不再通緝他了。
袁紹跑了，董卓覺得沒有人敢反對他了，就召集文武百官，公開表示要廢帝，百官都不敢反對，只有盧植站起來反對，又差點被董卓殺了。董卓又逼著袁隗表態，袁隗只得同意。九月初一，在入京僅僅四天之後，董卓威脅何太后廢少帝劉辯，立劉協為帝，是為漢獻帝。兩天之後，他毒死了太后。又把何苗的屍體從墳里扒出來剁碎了扔到馬路上，還殺了太后的母親舞陽君，總之要徹底抹掉何氏一門的影響。
董卓迫不及待地要建立一個以劉協為傀儡以他自己為核心的新政權，於是在洛陽幹事創業大型新政，主要幹了這麼幾件事：
一是大興翻案風。給陳蕃、竇武以及廣大黨人翻案，一律恢復爵位，派使者去祭祀他們的墳墓，並擢用他們的子孫為官。
二是徵召名流、任用賢能。徵召在野名士荀爽（荀彧的叔叔）、陳紀、韓融、申屠蟠入朝為官，又任命尚書韓馥為冀州牧，侍中劉岱為兗州刺史，孔伷為豫州刺史，張邈為陳留太守，張咨為南陽太守。又封袁紹為勃海太守邟鄉侯，袁術為後將軍，曹操為驍騎校尉。而董卓自己的親信卻沒有擔任高官，只是在軍隊中擔任中郎將、校尉一類的職務。
三是大肆搶掠。西涼兵軍紀很差，在京師到處搶掠貴戚，姦淫婦女，董卓似乎也不管。
四是給自己加官進爵。先是自封太尉領前將軍事，加節傳、斧鉞、虎賁，爵位從鄉侯升級為侯（鄉侯食一鄉，侯食一縣）。又迫使朝廷下令封他為相國，贊拜不名，入朝不趨，劍履上殿。這本是劉邦賜予蕭何的殊榮，但是後來逐漸已經成為權臣的象徵，比如梁冀就享受了這幾項特權，董卓也想享受享受。
董卓剛入京時，自制力還比較強，他不像很多人想的那樣只會殺人嚇人玩女人，他還想收買人心建立威望，所以他為黨人翻案，徵辟四海名士，還對袁紹一黨寬大處理。但是本院以為，壞事就壞在這裡，你還不如做個只會殺人的老變態呢。
董卓已經廢了皇帝，迅速徹底地把自己搞臭了，再幹什麼也沒用了，要麼你就當個虛偽謙虛的周公，要麼你就乾脆豁上不要臉純用暴力和計謀馭眾，你開始做下那麼大的罪孽，想用小恩小惠就能買回來？本院好有一比，董卓請客吃飯，先給人家端上一盆大便，等人家吃飽大便之後，又端上一杯香噴噴的咖啡，他覺得這樣人家即使不感激他，至少也會忘了大便之臭，不亦謬哉！
所以他收買人心的舉動毫無用處，反而壯大了敵人的勢力。封的幾個地方長官後來幾乎都參加了反董聯盟，袁紹等人根本不買他的帳，你封的官人家要了，你的命人家也要。朝中的士大夫們雖然不敢公開反抗他，但是總在背後說他的壞話，不斷給他搗亂。到他死的時候，全天下只有蔡邕為他嘆了口氣。
一個人，要麼當好人，要麼當壞蛋，要麼當個不好不壞的人，千萬別一時好人，一時壞人，一會狗臉一會貓臉，這樣你干好事人家不感激你，幹壞事人家也不怕你。從這裡看得出，董卓確實是個缺乏智慧的人。董卓生長於邊境，年青時和羌人交往密切，在少數民族中很吃得開，但是漢人的腦子比羌人複雜得多，真不是他那套心眼能玩得轉的。
而在此時，繼袁紹之後，袁術和曹操等人也逃出京師，圖謀起兵反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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