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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頭鷹1.8我無法言說

1.8消息

晚上到分水嶺,見長發也不是那麼容易。那時候,我和他的家人還不熟,或者說,他們還不認可我。我總不能大搖大擺,闖進他家,大叫一聲說,我來了,我給長髮帶來好消息了。我只能貓在大柳樹上,等他起來解手,才能走近他。

等到後半夜,我已經飢腸轆轆,就是不見長發起夜。木板門偶爾吱呀一聲,也是他的兩個弟弟開了門出來,解完手再回去。按說,他也該起來了。我知道,他們晚上都「喝湯」,一般都是紅薯干稀飯,清湯寡水的,能照見人影,喝一碗又一碗,起夜是正常的。難道長發還在和他大大慪氣,晚上沒喝湯?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悄悄跳下樹,慢慢靠近西屋的窗戶。奇怪的是長發沒有打呼嚕,他的呼吸聲卻顯得十分粗重。他的呼吸我是熟悉的。在香嚴寺,我陪著他睡過覺,後來他把我拴在痒痒樹上,我也能分清他們寢室里所有人的呼吸聲和鼾聲,有的綿長,有的細軟,有的粗笨,也有說夢話的,磨牙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回去過香嚴寺了,那裡有我懵懂的幼年,有我曾經的家人,有曾經熱情照顧我的學生娃,當然還有我不願意想起的傷心事兒。我是多麼善於遺忘啊。很多時候,我已經記不清爸爸、媽媽和小妹妹的面容,即使在夢中聽到他們的呼喚,我努力地靠近他們,也只能看到極其模糊的影子。

從香嚴寺到分水嶺,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了?我已經和人打交道太久,是不是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靈性,除了獵殺我的食物,開始變得更關心人,尤其是長發的一舉一動。我還是一隻翱翔於天地之間的貓頭鷹嗎?難道我真的變成了他們常說的夜貓子?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祈求長發有一個好的出路,我也好放心地離開他,不再牽掛他,重歸山野,逍遙自在,做一個真真正正的貓頭鷹。

我抬頭望去,圓月在上,真的很圓,就像我此刻瞪大的眼睛,卻比我的眼睛大得多,比我的身子還要大,懸在老柳樹梢上。我知道,即使沒有月亮,我照樣能洞穿所有的黑暗。但此時的月光,讓長發家的院子一片銀白。這是我所做不到的。我想跳回老柳樹,在樹梢上摸一摸那月亮,看它是用什麼做成的,為什麼沒有像我一樣的黑眼珠。它能看見我嗎?能看到分水嶺嗎?能看到長發嗎?

一陣涼風,從院子外的兩幢石碑跟前吹過來,在院子里打旋兒,然後又吹動了柳樹枝條,一片,又一片金黃的柳葉,慢慢飄落。我伸出爪子,試圖去抓住一片,拿它和我羽毛比一比,看看誰更漂亮。忽然,長發的二弟長祥在西屋喊了一聲:

大哥,你咋燒得像火炭,燙死人了!

長發不搭腔,鼻子里哼哼。長發的三弟長裕也醒了:

哥,你把被子都踹開了!

哦,長發發燒了。我很少有你發燒的時候,大概在香嚴寺養傷的時候,有過幾天,身子發燙,懶洋洋的,長發他們喂什麼我都不想張口,還是後來他們用鐵夾子逮的老鼠,引起了我的食慾。我知道長發家也有老鼠,但我是不可能隨意進入人家的。只有生產隊的倉庫和大隊部,那裡晚上沒人,我偶爾會鑽進去,逮一隻老鼠當點心。我側耳傾聽,屋內沒有老鼠在屋棚走動的聲響,也許它們正要出洞,拖幾片紅薯干回去做宵夜,卻被長祥、長裕的叫喊驚擾到了,不便貿然出來。

長發的小弟弟長禎,才五六歲,睡得瓷實,沒有吭聲。那樣一張木板床,竟然能擠下他們四個,難怪長發發燒能把他們燙醒。

終於聽到有人下床,踢拉著鞋子到東屋門口。拿水瓢舀水的聲音,咕嘟咕嘟喝水的聲音剛剛響起來,我聽見長發媽在東屋裡邊說話:

你咋喝涼水?

長發說:

渴,渴!我發燒了。

渴也不能喝涼水!天都涼了,喝了壞肚子!我起來給你燒點薑湯,你等著。

東屋的電燈亮了起來,從門縫和窗戶里往外透光,金黃的光蓋住了銀白的月光。木板門吱呀一聲,先是看見長發媽披著衣裳出來抱柴禾,長發跟在後面:

別燒了,我沒事兒!

長發媽騰出一隻手,摸了摸長發的額頭:

恁燙人,還說沒事兒!別跟你大大慪氣!

我沒慪氣,晚上著涼了。

長發媽抱著柴禾往屋走,長發拐過牆角,去茅廁。我立馬從陰影里追了過去,展開翅膀拍了一下。長發扭回頭,看見是我,也不說話,解開褲子嘩嘩解手。我壓低嗓子叫了一聲,長發伸出手指,不讓我叫。長發媽在屋裡問了一句:

啥子叫?

長發說:

沒啥,我蹬住石頭牆了!

我等他提了褲子,伸出鉤喙叼住他的褲腿,往大柳樹背後拽。長發只好跟著我走:

半夜三更,你弄啥哩?

我只能又蹦又跳,撲閃著翅膀,探出爪子,亂比劃。長發看不明白,急著要回屋。我一跳,跳到石碑頂,頭朝著西邊的泰山廟方向點了又點。長發說:

泰山廟學校?

我點點頭,把翅膀聳起,學著老韓走路的樣子,在石碑頂上走個來回。長發又問:

老韓找多校長了?

我又點頭。我跳下石碑,伸出爪子,摳摸上面的字。長發似乎明白了:

嗷,他們要讓我去當老師了。

我點點頭,收起翅膀。我原本以為長發知道了這個好消息,應該很開心,但他很平靜地說:

我知道了。我大大前兒去找過老韓,老韓答應去公社一趟。你快走吧,別叫人看見了。

他說罷,掖了掖褲子,往回走,根本沒把我當回事兒。好你個長發,我餓了大半夜,給你報信,你就這樣對待我啊!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關門,我真想撲上去,狠狠地啄他一口。就在門要關嚴的時候,長發的腦袋伸了出來:

快走吧!

長發媽在廚房裡問:

你和誰說話哩?

沒呀!我關門哩!

我可不管長發咋解釋,故意搧動翅膀,「嘎」地一聲大叫,撲啦啦從他家的院子里飛起來,在分水嶺上空盤旋一圈之後,才飛走。

事後,長發很惱火,說我故意整他,說我的叫聲不僅驚醒了他的大大,他的弟弟們,分水嶺人幾乎都醒來,說分水嶺要出事兒了。秋生媽「懂不清」也被驚醒,還說,要死人了,夜貓子才從山上下來,到村裡禍害人。她雖然不再像過去那樣老念叨自己冤死的閨女,卻也是越來越糊塗,經常丟三落四,下地除草,在草窩裡解手出來,找不到鋤頭。上山砍柴,捆好柴禾,找不到鐮刀。有一次,她在老牛坡撿到了一把生鏽的鐮刀,歡天喜地地拿回家,交給秋生,秋生一看正是她媽上次丟的那把,鐮刀雖然銹了,但秋生認得那鐮刀把,那是他從長發家後院的木香花架上砍下來的一根老藤做的。「懂不清」更有一項,她能整夜不睡,瞪大兩眼看提溜在房樑上吊線的蜘蛛,聽老鼠尿尿的聲音。但一到白天,她一站住就能睡著,走路去地里掰包穀,剛到地頭,摟著包穀杆子就睡了,鼾水能把包穀根兒弄濕一大片兒。

長發說,正因為「懂不清」夜裡不睡覺,秋生要「砍椽子」就特別小心。但那天晚上,他太興奮,忍不住就叫起來。「懂不清」就在東屋啪啪拍床幫,咕咕噥噥噘他。好不容易等「懂不清」安生下來,秋生又發動自己,剛要來勁兒,我的一聲大叫徹底讓秋生頹然而廢。

頭天夜裡,我就近在炮樓山覓食,回到老牛坡歇了。聽到一陣說話聲,睜眼一看,是長發,還有靠在石牛身上的秋生,他似乎正在給長發「上課」:

扯把兒蛋!你咋養只夜貓子?這可不中,我媽說要死人哩!

長發說:

你大晌午喊我到這兒,就為這個?

秋生摸出一盒白河橋,塞到長發手裡:

回去給你大大說,我媽想請他做媒哩!

長發扭身就要下山:

你不知道嗎?我跟我大大不說話!

咱倆打小就在一起玩,我還教過你砍椽子,你不幫忙我就說你會砍椽子!

我看見長發的臉騰地紅了:

那也不說!

那年咱們在泰山廟排戲的時候,我看見你和木匠嫂在教室里……

長發就急了:

你啥時候看見了?胡連八扯!

秋生低聲跟長發咬耳朵:

舒服吧?美氣吧?要想舒服,還是寡婦!

滾蛋!她不是寡婦!

木匠常年在外,她跟寡婦有啥區別?這事兒我可沒給別人說過。木匠幾次問我,我都沒說!

長發一把推開秋生:

隔依把兒!走了。

秋生攆著喊:

你跟你大大說,女方是南棧溝老齊家的二閨女。你們和老齊家是老親哩!

長發說:

我說他也不會聽我的,你不會直接給我大大說嗎?

你說他一定聽,你就要當老師了!

你咋知道?

分水嶺人誰不知道?還想瞞我哩。你瞅瞅,長福正在村裡找你哩!

【編輯/阿娉/馬峰

【繪畫/馮傑

【圖片/網路

【版權保護/河南博澳律師事務所吳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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