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無名男屍,一片帶血的樹葉,兩個行蹤不明的人,到底誰是受害人,誰是被害人
王希元故意只開了家裡一盞小燈,燈光像隨時要熄滅的蠟燭,照不清對面人的表情。
兩對人四雙眼睛在燈光里對視,雙方努力隱藏著猜疑,幸好大家還有一個共識,都覺得,殺人是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王希元和林紅霞想殺張本嶺,是因為情,少了張本嶺,他們才不用「偷」情,殺人沒什麼大不了,都是為了愛情。
韓本立和韓寶山想殺張本嶺,是因為錢,王希元答應事成之後給他們十萬塊,殺人沒什麼大不了,打工是一樁買賣,殺人也是一樁買賣,何況是更簡單快捷的買賣。
一個不相識的人,死了跟我有什麼關係,哪怕是認識的人,只要有足夠的利益,也照樣不過是一刀的事情。
韓本立看著照片上的目標,和目標身旁的女人——此刻正坐在他對面,心裡這樣想。
1
「鎮上公路5公里的一處枯井,發現一具男屍,身高183,體重約90公斤。」
我們的車到現場的時候,警隊的小夥子正忙著把屍體從井裡弄上來。
屍體全身赤裸,已經處於半腐爛狀態,臉骨被敲碎,無法還原生前樣貌,死因是被鈍器錘擊後腦,法醫判斷死亡時間在3個月到一年之間。
我朝藏屍的井裡瞄了一眼,一片黑啥也看不清,七月的陽光都沒法照進去,井的直徑不大,大概只有三四十厘米,怪不得他們把屍體弄出來的時候費了這麼大勁。
四周除了樹就是草,再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東西,想找到什麼線索估計也難,過了這麼久,能留下的東西早被風風雨雨給破壞了。
不死心地將搜索範圍又擴大了一圈,終於宣告放棄,沒有腳印,沒有衣物纖維,我來了這麼久鳥叫都沒聽見一聲,連一向被認為是「警局裡最細緻的那雙眼睛」的畢安,也朝我攤了攤手。
大家都被曬得沒了脾氣,只有蒼蠅還在歡快地飛個不停。
煩人的天氣,煩人的案子。
2
天氣還沒變暖,王希元和韓本立冷得直發抖,車裡的溫度似乎比外面還要低上一點,尤其是車尾箱,好像有一陣一陣的寒氣飄過來。
下了車,兩人互相催促著終於把車尾箱打開了,把裡面的「那東西」扔在了地上。
為了早點完事,兩人還是抓緊時間把「那東西」搬到一口枯井旁,正準備往井裡一塞了事。
王希元突然蹦出一句:「等一下!」
不止韓本立嚇了一跳,他自己好像也有點不太鎮定。
「把他衣服扒了,免得以後別人發現的時候根據衣服查到我們。」
「扒就扒,別他媽一驚一乍的!」
又花費了一點時間,地上的「那東西」更像東西了,僅剩一點人的輪廓,兩人合力把「那東西」往井裡一塞,臨走時韓本立還咬著牙壯膽似的踩了兩腳。
生怕「那東西」會從井裡再爬上來。
3
「這麼高大的一具屍體,又沒經過肢解,兇手沒理由大白天扛著在村裡溜達,所以兇手肯定要把拋屍時間定在深夜,而且很大概率,還需要一輛車來運送屍體。一旦用到車輛,勢必會留下一些痕迹,現在其他線索方面全是一片空白,我們只能先從車輛方面查起了,重點先排查鎮上的汽車修理廠,留意那段時間車廠的噴漆記錄,想掩蓋血跡,沒什麼比噴漆更方便快捷的了。」
等出去排查的人走後,畢安一臉嚴肅地問我:「你有把握嗎?」
「沒把握也得查啊,除了這個我們還有啥線索?死馬當活馬醫唄。」我聳了聳肩膀。
畢安好像不太滿意我這種態度,應該說他一直都不太滿意。
畢安是典型的處女座人格,記憶力強,觀察細緻,還有強迫症,認真到有點偏執,無法忍受任何「不夠圓滿」的事情,被局裡人戲稱「中了9槍非得要求對方再開一槍湊齊10顆子彈」。
這種性格下,他看不慣我的懶散,就顯得很正常了,於是大部分時間都是我被督促著去看資料和查案,看起來好像我才是他的助手一樣。
我假裝在思索查案的方向,其實還沒停止對畢安的腹誹。
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然後探進來一個腦袋,「報告,謝隊,東二路的汽車修理廠里,有發現。」
這聲報告救了我的命,終於不用在這繼續一人忍受畢安那批判的眼神。我甩下手頭的資料,就迫不及待地奔汽車修理廠去了。
「警察同志啊!你們可要講講理啊!王希元這車放我這半年,這噴漆的活兒我早就幫他弄好了,可是他既不來提車也不給我把尾款付清,人又不知道跑哪去,這單生意我可虧大發了!」
一進門我就知道他們說的是哪輛車了,像警察看見嫌疑人的直覺,那輛車紅得耀眼,紅得好像在流動。
老闆還在喋喋不休地抱怨,說著「要不就拿這輛車給我做賠償得了,我也不貪多」,卻被幾個警員支開了。畢安話也不說一句就開始圍著車打轉了,做起這種事來他總是特別入迷。
很多時候我懷疑他那雙眼睛是不是裝了顯微鏡加x光透視,想不佩服都不行。
剛剛好幾個小夥子圍著車瞧了半天,愣是沒看出有啥毛病,畢安才過去沒多久,就從車尾箱給我拿過來一片樹葉。
「樹葉上有血跡,車尾箱可能裝過屍體。」
「這不就一個紅點嗎,說不定是噴漆的時候不小心濺到的呢?」
「過了這麼久,如果是油漆應該早就硬化了,可是這個紅點沒有發硬的跡象,很大概率是血液。」
每次我在這種事情上挑釁他,都會被他毫不留情地懟回來。
很快法醫也證實了他的說法,樹葉上的紅點確實是血液,而且是無名死者的血液。
我正準備叫人帶王希元回警局,剛剛通知我們過來汽車修理廠的小李冒了出來。
「呃那個……謝隊,王希元失蹤了。」
我話到嘴邊又給咽下去了:「那……取款記錄,通話記錄什麼的,查了嗎?」
「取款記錄從半年前就沒了,通話記錄也從他失蹤之後就中斷了,不過他失蹤前頻繁跟兩個天津人聯繫過,一個叫韓本立,一個叫韓寶山。」
「那把韓本立韓寶山給帶過來啊!」
「呃,韓本立已經派人去找了,但是韓寶山……也失蹤了。」
我不禁拍了下額頭,頭有點痛,這演的是哪出?查誰誰失蹤?能不能給警察一點活路?
「要不?去王希元家裡看看?」小李試探性地問道。
「那肯定啊!就你話多!」
一個小時後,從王希元家裡出來,我頭又痛了幾分,還以為能從車子這裡找到一個突破口,沒想到人說失蹤就失蹤,線索說斷就斷。
畢安還在跟隔壁阿姨嘮家常,我看著就來氣,大喊一聲「收隊」,趁他看過來的時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畢安也識相地往我這邊靠過來,臨走還不忘很有禮貌地跟阿姨道個別。
「聽那位阿姨說,王希元之前一直跟村裡人張本嶺的老婆不清不楚的,現在王希元一聲不吭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會不會跟這個張本嶺有點關係?」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更愁了,查到現在,有關的人物一個接一個,結果連死者的身份都搞不清,還失蹤了兩個。
心裡有苦說不出,又不好意思在眾人面前表現出發愁的樣子,我只好硬著頭皮說:「好吧,那就再往張本嶺家裡走一趟吧。」
一天盡往群眾家裡跑,搞得我都覺得自己像去慰問受災群眾的了。
我在車上補了一覺,等被叫醒的時候已經到張本嶺家門口了,他出來開門的時候還有點懵逼,把著門好像生怕我們是什麼假冒警察的詐騙團伙。
進門坐下之後,我還沒來得及問進門處堆的那些花圈壽衣之類的殯葬用品是怎麼回事,畢安反而先開口了。
「這沙發墊怎麼回事啊,怎麼其他都是一套的,就偏偏這個座位的不是?」
張本嶺趕緊解釋說有一個座墊壞掉了,但是又不想整套換掉,就單買了一個不一樣的。
畢安還皺著眉頭,我翻了個白眼,默默吐槽了一句:可怕的強迫症……
被他一打岔,我一下忘了問殯葬用品的事了,只好開門見山了。
「王希元你認識不?他失蹤有一段時間了,聽說他之前好像跟你家那位有點瓜葛?」
「警察同志!你們不會以為這事跟我有關係吧!你們可別冤枉了好人啊!我才是受害者啊,要不是我命大,我可早就被他們害死了!」
「別緊張,我們只是例行調查,沒說一定跟你有關,你說被他們害死,是怎麼回事?」
「我實話說了吧,也不怕你笑話,我家那個賤人一直跟王希元有點關係,跟我鬧離婚我不同意,他們為了能自在地鬼混,還曾經買兇來殺我!」
「買兇殺人?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的?」
「哎呀我去,能不知道嗎!不是半夜撬我家門就是想在我的車上動手腳,還好那倆殺手比較蠢沒成功。要不是我沒證據證明是他,我早就報警抓他了!我看他啊,肯定是畏罪潛逃了!」
張本嶺越說越激動,委屈的事一件接一件,說得我都有點可憐他了。
轉頭一看,畢安沒啥反應,還在盯著沙發墊發獃。
4
「王希元!我勸你不要太過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僱人殺我的事情,等我找到證據,你就等著進監獄過下半輩子吧!」
「證據?你找得到嗎?什麼本事都沒有,就知道動嘴皮子,估計那方面也沒啥能力吧,怪不得你老婆要跟著我哈哈哈。」
「你個狗娘養的!你再說一句試試!」
「再說怎麼了?我說錯了?整天就知道守著一堆死人東西過日子,誰願意跟你在一起?實話跟你說了吧,想你死的人不止我一個,你老婆也有份。要不你就自己上吊得了,別妨礙我跟你老婆過好日子。」
等張本嶺從那些「死人」「沒本事」的嘲笑聲中回過神來,那個曾經想要買兇殺他的人,已經倒在被血浸濕的沙發墊上了,他手裡還攥著染血的煙灰缸。
想殺我!你就給我先進火化爐里去吧!
5
「那個張本嶺有問題。」回警局的路上,畢安神色嚴肅。
「有啥問題啊?」我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弄得有點懵逼。
「他的沙發墊有問題。」
「敢情你還在糾結那沙發墊啊?!誒咋還不許別人換個沙發墊呢?!強迫症又犯了是吧?!」
畢安摸了摸身子底下的座椅,好像還在回憶剛剛的那張沙發墊:「不是,我觀察過了,那套沙發墊還很新,時間絕對不超過一年,又是深色的,不太容易臟,家裡也沒有貓狗或者小孩子啥的,沒理由無緣無故就壞掉,除非是沾了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
說完他抬頭看了我一眼,「而且去的路上我看了資料,他是做殯葬生意的,不只是門口那些壽衣、花圈,送屍體去火化的事,也歸他管。」
我又想起了張本嶺當時看到我們的神情,我還以為他只是疑惑,現在想來,是不是驚訝多一點?為什麼要驚訝?覺得警察絕對不可能查到他這裡?
回到警局,我還沒發話,畢安就去翻出了那段時間的火化記錄,我看著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和日期,悄悄地溜了,還好他估計也沒指望我。
我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他拿著兩張火化記錄來找我,一張是今年3月份的,一張竟然是三年前的,但是上面的兩個名字都相同,死者叫丁偉,經手人叫張本嶺。
同一個人,由張本嶺經手,被火化了兩次。
我們第二次來到張本嶺家裡的時候,一進門就直奔沙發去了,趁著法醫在檢查沙發靠背的木條,我把兩張火化記錄攤在了張本嶺的面前。
看見這陣仗,他當時就想轉身,無奈後頭擋了兩個人高馬大的警隊夥計,我揮揮手。
「不用驗了,直接帶回警局吧。」
張本嶺張了張嘴,什麼話都沒說出來,任由我們拖回了警局。
6
「王老闆,咱們可是說好的,事成之後你就把十萬塊轉到我賬上,你可別賴賬啊。」
「媽的,就你們這水平,折騰半天,張本嶺屁事沒有,還好意思問我要錢?!」
「那……那是意外,張本嶺命大,怪不得我,像這次,我不就一鎚子搞定了嗎。」
「我說你也真下得去手,畢竟是同個地方出來的,還都姓韓,你還真的說殺就殺。」
「管他呢,死的不是老子,還有錢拿,擱誰都一樣,只要有錢,最多以後逢年過節多幫他燒點紙錢。」
「行了,你先回去,我會找時間把錢給你的,記住,不該說的話別亂說!」
7
抓張本嶺的時候,我們把他老婆林紅霞也給捎上了,因為張本嶺很給面子,自己的事還沒交代,就先把他老婆也參與了買兇殺人的事給爆出來了。
巧的是,韓本立這時候剛從天津被帶過來,看見剛被押進警局的林紅霞,臉上也浮現出跟林紅霞一樣的絕望。
沒等進審訊室,就急不可耐地喊著「我交代」。
「我真的沒想殺他!是王老闆!他說他給了錢,張本嶺沒殺成,他不樂意,反正一定要死一個人!我這才……不關我事啊!都是姓王的!他逼我的!」
走出審訊室,畢安不禁感慨:「買兇殺仇人,仇人沒殺成,結果卻被仇人殺了……」
我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半句:「合夥殺人,目標沒殺成,卻被合伙人殺了。」
「這世界真複雜。」
掃 描 關 注
本文改編自《撒貝南時間》20140810期名為《煙鎖殯儀館》的案件
文中所有圖片均來源於網路


TAG:全球大搜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