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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不冤,有情皆孽,此之謂《大世界》

2015年《大聖歸來》憑藉強大的口碑和自來水的傳播,攬獲9.5億票房。

一年之後,溜粉十年的《大魚海棠》在毀譽參半的評價中,獲得5.6億票房。

2017年,《大護法》上映,頂著首部自分級成人動畫的名頭,和過度解讀的政治隱喻,以及gqt中央的批評帶來的話題性,最終斬獲8760萬票房。

連續三部大字頭的電影,振作了觀眾,更振作了大資本手中的錢袋子,似乎一夜之間,中國動畫已經崛起,中國動畫電影的市場已經成熟。

真的是這樣么?

一月十二日,動畫電影《大世界》全國公映,截止發稿前票房231.59萬。

它是第一部入圍世界三大電影節(柏林)競賽單元的中國動畫。

它擊敗了《大護法》獲得去年金馬獎動畫長片。

這也是金馬獎歷史上第一部獲此獎項的內地動畫電影。

導演劉健三年磨一劍,一個人從手繪開始,每天畫8~10個小時,800個鏡頭,4.4萬張畫稿,完成了這部電影。

製片 劉健

導演 劉健

編劇 劉健

美術 劉健

剪輯 劉健

當他從平遙影展,捧回了費穆榮譽最佳導演獎,把《好極了》改名為《大世界》,甚至於通過了天朝層層審查的時候,我們的觀眾,市場,甚至於媒體人,還沒有對這部電影做好準備。以至於從話題性到票房,本片都無法和同天上映的《無問西東》相比較,當然了,更無法追及那個國產三部曲系列帶來的全民話題。

讓我們看看這是一個怎樣的作品。

影片開場,畫面定格在托爾斯泰《復活》的一段話——

儘管幾十萬人聚居在一小塊地方,竭力把土地糟蹋得面目全非。

儘管他們肆意把石頭砸進地里,不讓花草樹木生長。

儘管他們除盡剛出土的小草,把煤炭和石油燒得煙霧騰騰。

儘管他們濫伐樹木,驅逐鳥獸。

在城市裡,春天畢竟還是春天。

一個矛盾的城市,在車水馬龍的現代化都市之下,存在著一個充滿草莽氣息的江湖。工業化的邊界,鄉村的開始,在兩者交界的城鄉結合部,就是故事的發生地。

山上的寺廟正對著山下的教堂,城北的大學城,城中的鐵道商務賓館,大學城旁的網吧,以及街上疏落的店鋪上上世紀八十年代風格的廣告牌,正在向你說明,故事雖然發生在南京,但是他可能發生在北上廣之外的中國任何三四線城市。各色各樣的人生活在這裡,彼此行走往來之間冷漠相對。他們的生活似乎是靜止的,就如同那裡的經濟一樣,單調簡單,而沒有希望。唯一能讓他們產生交集的,大概只有一個字—錢。

這就是本片的主人公,第一主角--一百萬現金。

然後配角們出場了。

司機小張,從小因為膽小被然看不起,搶劫了老闆的工程款。

殺手瘦皮,平日是在菜市場賣肉的中年油膩大叔,一個電話之後,他身披風衣,頭頂禮帽,化身黑白無常。

民科黃眼,開著一家飯館,以初中學歷研製出「超級VR紅外線全能眼鏡」。

殺馬特情侶,夢想去香格里拉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

生活如水面一般一成不變,但是慾望就像水下的暗流,蘊藏著吞沒人骨頭的力量。

似乎每一個人都是主角,至少他們都認為自己是主角。

所以故事發生了

城郊的一百萬,城郊的一群人。

工地司機小張,為了挽回整容失敗的女朋友燕子,想帶女朋友去韓國做整容修復,首先下手搶走了100萬。

「我女朋友整容失敗了,我要帶她去韓國重新整容,我們就要結婚了,我媽一心等我結婚抱孫子,我不能對不起我媽,我媽為了我吃了太多苦了,我不能不結婚。」

----這是為了愛情和孝道

家境貧寒的民科黃眼,初中畢業然而痴迷發明,從小張手裡搶走100萬。

「人啊,沒有夢想是多麼可悲啊今天老天有眼,送來這麼一大包啟動資金我要好好計劃計划下半輩子嘍」

----這是為了事業和夢想

瘦皮受命尋找100萬的下落,在鐵道商務賓館301大開殺戒,最終搭進去自己。

「瘦皮是個清高孤傲的人,他要送女兒去美國留學,每年幾十萬,值么」

----這是為了女兒的命運

殺馬特情侶得知100萬的下落,帶著刀走進電梯。

「我們去香格里拉,好不好?聽說那裡空氣特別好!四季如春,還可以種菜養豬」

----這是為了詩和遠方

從小張搶了一百萬開始,到民科黃眼,殺馬特情侶……每個人都有故事,都想靠這一百萬改變命運,都好像有得到這一百萬的「正當理由」,但最終都被這一百萬擊倒,一敗塗地,一地雞毛。

這群人懷著愛情,親情,事業,理想等等崇高的目的,

做著搶劫,盜竊,殺人等等犯罪的勾當。

說起來不過短短一天,然而就在這短短的一天中,每個人在慾望中被迫向前,就好像行屍走肉里的喪屍,不由自主的索取食物,是他們共同創造了這荒誕的一天。

然而電影里畫得清晰地路牌,我們熟悉的一幕幕場景,分明讓人身在其中,一百萬擺在眼前,我們會比電影里的人物理智更多麼,如何確保自己才是最後的黃雀呢?

「歡迎來到成人世界」金錢至上的成人世界,就是我們的生活。

最終影片在宿命論的結局裡倉促收場,回想起來仍然讓人有一種悵然的感慨。大抵這就是荒誕中的真實。一百萬改變了這群人的命運,又似乎他們的命運本該如此。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與《瘋狂的石頭》,類似,《大世界》的故事可以概括為:一群人搶奪一件寶貝,中間發生了誤會,引發一系列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只是與前者不同的是,《大世界》不是喜劇。它是由黑色幽默包裹的深刻的現實主義,或者說魔幻現實主義。

錢究竟是什麼,這或許是創作者試圖討論的話題。

電影中幾處細節值得玩味。

黑幫大佬劉叔,當年資助兄弟搞藝術,卻被兄弟傷害,辛苦追討別人搶的錢,卻險些死於意外。

聽《聖經》的老大爺,迷惑於「上帝和佛哪個發力大,哪個厲害信哪個」的困境。

寺廟外的東北大姐,對著電話向孩子報告准考證已開光,宣稱「北大清華哈佛耶魯都能考上」。

實用主義的中國人,也許可以用錢當信仰。

李二:自由不就是沒人管,想幹嘛就幹嘛唄

老趙:

我來跟你講講啊,什麼是真正的自由,

真正的自由分三個境界。

第一個境界是菜市場自由

你早上去菜市場買菜,不用考慮價錢,也不用考慮當季不當季,想吃什麼就買什麼。

第二個境界,超市自由

你到超市買東西,同樣的,不用考慮價錢,管它打不打折,只管喜歡不喜歡

推著小車隨便拿。

第三個境界:網購自由

朋友,你老婆喜歡在網上淘貨吧?購物車裡還是成天塞滿滿的啊?她肯定期待哪天把購物車裡的東西全買光啊。什麼代購、海外購、全球購盡情買這就叫網購自由!

「人人心中都有一頭野獸。」這個野獸就是慾望,具體地說,很多時候就是金錢。

殺馬特情侶走入電梯時,有段MV式的幻想,《我愛香格里拉》的高亢歌聲里,幻想自己即將得到一百萬之後將要過上的生活。

歌詞如此寫道

我要去香格里拉 衝上那雪山佛塔

讓冰川的融水把我灌醉吧

穿越蒼穹去追逐那璀璨的星月

艷俗浮誇的宣傳方式,無私奉獻的政治標語,有種荒誕的喜感。

而在工地司機小張在片中被人用酒瓶擊倒的時間裡,導演插入了一段江水的畫面,低吟淺唱,獨具意境,似乎昭示了他隨波逐流的命運。

《大世界》是一部荒誕且真實的電影。

插科打諢的方言,真實街景再現,使得你深深相信這個故事發生在南京的城鄉結合部,同時這個設定在南京的故事,幾乎又能反映出二三線城市的普遍現狀,反映出每個人在這個環境下的掙扎。

最後片尾張薔的《我的八十年代》,照明了電影的主旨,它是那個理想年代對於今天的回望,而在那個理想年代的人看來,今天的社會無疑就是這個《大世界》。

最後當我們拋開腦子裡對於昆丁,對於科恩兄弟的印象,《大世界》並沒有走前人的老路,並不藉助什麼隱喻,而是直接刺入當下二三線城市的真實生活,是一種對於社會真實的呈現。

「《大世界》里的人物,根本問題不在於錢,而在於極端貧窮落後的思維。」

所有人都想改變命運,所有人都認為改變命運的方式,唯有一夜暴富,就如同我們今天打開互聯網,看到周圍的每一個人一樣。

我們對於《大世界》的每一點不適,都是對於現實生活真實的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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