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米鐵塔下的愛情
四十米鐵塔下的愛情
文∣安子
摘自《願有人與你相約盛開》
安子，本名薛寧，作協會員，做過雜誌編輯、央視記者，央廣嘉賓主持。暢銷書作家，入世的理想主義者，表面溫和、內心叛逆、執著敏銳、積極樂天的金牛女。相信愛情，相信理想，相信一切美好的事物。出版有《總有一種情感讓我們淚流滿面》《轉角遇見幸福》《命運對你另有安排》等暢銷書。
這是朋友的朋友的故事，請允許我用第三人稱來講述這個故事，這不是一個愛情故事，只是和愛情貌似有關。
研究生畢業後，許替男在一家建築公司上班。
公司在26樓。那半個月，她每天都與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孩碰面。男孩短短的頭髮，近一米八的個頭，二十齣頭的模樣，雖青蔥稚嫩，卻沒有張揚之氣，倒顯得溫潤內斂，有些不符年齡的從容。
許替男是個準時的人，總是踩著點踏入公司大門。所以，總是她獨自乘電梯。那天，他卻剛好闖入了她的世界。
他不急不緩地按了一下，電梯門緩緩打開。門開了，他卻眼睛閃亮地站在外面，朝裡面看了看。十秒後，他走了進來。他的手上下划了一遍，最後按了16樓。
「真磨蹭！」許替男暗自埋怨。她站在他的後面，隨意打量著他。太成熟的西裝，真年輕的身板。他的右手戴了一串彩貝，老舊老舊的色澤。
許替男不自覺想到了父親。十歲那年，母親的前夫、她的父親曾帶她們去海邊。那麼小的人兒，已有仇恨心。她躲在老遠的沙灘上撿貝殼，只想遠離他。回去時，她們往北，父親往南。上火車前，父親把一串彩貝套在她的手腕上，說：「爸爸替月月撿了好多彩貝……」她徑直走進車廂。後來，等她漸漸懂了人事，母親再哭時，她會體貼地擦掉那些眼淚，說：「以後，我叫許替男，跟媽媽姓，做一個可以為媽媽扛事的兒子……」
電梯開了，男孩到了。他走出電梯，在門關上的一剎那，居然回過了頭。只是，許替男沒看見，她一直低垂著眼，默默地傷心，不再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
後來，她總能遇見他。他的眸子仍然閃亮，他會迅速進入電梯，迅速按下「16」，彷彿知道她不能多耽擱一秒。見得次數多了，他們也會相視一笑。
不知為何，見到這個年輕男孩，徐替男居然總會想起父親，那個溫暾的男人：同樣身板挺直，走路穩健，不拖沓，不匆忙……但她居然不討厭他，雖然她是那麼討厭父親。
父親，她已經記不清他的臉了。自從改了名字，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因為她告訴母親：「我們再也不要見他了，我一樣可以照顧你。」母親笑了，又哭了，可她卻什麼話也不說。關於父親，都是在外婆那聽說的。在她出生後，父親就離開了，後又迎娶新人，生了一個女兒。外婆說得咬牙切齒：「八成在外面養了小情人，才會那麼快……他那麼有錢，卻沒給你們一分錢……」那年，許替男六歲，她學會了像外婆那樣恨父親。外婆去世時，她哭得最凶。大家都說「月月和外婆的感情真好……」可她只是覺得，以後只剩她如此恨他了。
她仍然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的後腦勺。
「這麼舒服的人，怎麼會和父親一樣！」許替男在心裡替他辯駁，又或者，是他給她的印象太好了。他那副安靜從容的模樣，彷彿也使她不那麼容易煩躁了。
但有一次，他居然「失態」了。
那是半個月後的某一天，他神情黯淡地走進電梯，沒有按「16」，只靜靜地倚牆而立，有些低落與惆悵。許替男想替他按，卻又不想。
「你，坐過了。」這是她與他說的第一句話。
「啊——」他慌亂起來，看看按鈕，又瞧瞧門。她在心裡「呵呵」笑了。忽然，他說了一句令許替男啞口無言的話。
「沒關係，陪陪你。」
一陣沉寂。
「開玩笑。」生硬的解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彩貝。
原來，他也會緊張，緊張時的動作還是摸彩貝。
這次，許替男終於「呵呵」地笑出了聲。後來，男孩有半年沒再出現。
半年裡，許替男又有些心浮氣躁了。
那天，許替男低眉順眼地站在頭兒的辦公室。
「你這個設計多麼荒謬，這個塔、這個塔——」頭兒指著她的設計圖，憤憤地說：「多麼不現實。成本高，與酒店的格調不相稱……」許替男想熄滅自己內心的小火苗，卻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塔，是許替男的「坎兒」。
大四那年，她正為前途迷惘。圖書館的後面有一座四十米高的鐵塔，塔下有十級台階，來這兒的人很少。那天，她在高塔下，閉著眼睛曬太陽。發現不遠處正坐著一個長頭髮的人，在畫畫。許替男好奇，走過去看，卻在畫面上看見了自己。
「誰讓你畫的！」她動作極快地扯下了畫紙。
「別——」還沒等長發男孩反應，許替男就蹬著自行車，飛奔而去。
畫中，一個假小子模樣的女孩，頭枕胳膊，蹺著二郎腿，神色安閑地閉目入睡。視角從下至上，整個塔在她的身後欲要衝天。
後來，許替男再也沒見過長頭髮的男孩。後來，她便決定考研了。她想成為一名建築設計師，可以造出各種各樣的塔。
摸著痛經的肚子，聽著頭兒的叫囂，腦子漿成一團的許替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拿出那幅畫，耳邊回蕩著室友的話，「他一定是一個溫和的人，不然不會如此細緻。你看他畫塔尖的習慣，多出了一條線。說明他不是一個尖銳的人」。
溫和的人？或許正因為自己不溫和，所以總能遇見溫和的人吧。她收拾完桌面，準備下班了。肚子仍然隱隱作痛，走到半路，又下起了雨。
「該死！」許替男就像一個隨時都可引爆的炸彈，莫名就有心火。
她抱著一大沓檔案袋，匆匆跑向咖啡館的斜檐下。褲腳濕了一片，檔案袋也難倖免。看著濕漉漉的世界，她的心裡也涼颼颼的。
忽然，傳來一陣「咚咚」的敲擊聲，咖啡館的玻璃後有一個聲音：「你擋住我的風景了。」她不禁鎖了眉，心情更不爽。「你想看風景？擋死你！」突然，她覺得那個聲音很熟悉。
是他！那個西裝革履的男孩。「今天心情不好嗎？」他的聲音透著一股清清爽爽的味道。
「嗯——不好，非常不好。」許替男毫不客氣地埋怨。
他撐起傘，笑容可掬地說：「帶你去個地方。」
那是這個城市的最高點。到達時，雨已經淅淅瀝瀝地快停了。那兒，還有一座塔。
許替男的心一下子放寬了、開闊了。
她突然說：「我想爬這座塔。」
「設計塔的時候，沒想過供人攀爬。下次吧！下次我再建一座可供人爬的塔。」
許替男安靜下來，扭頭看他：「你建的？」
「嗯。」他溫暖地笑了出來。
「我叫秦秋林，你呢？」
「許替男。」
呵呵，他當然知道她叫許替男。
只是，她沒想到他叫秦秋林。因為她保存的那幅畫上的落款，規規矩矩地寫著兩個字——秋林。
秦秋林和許替男，開始各自出入對方的世界。
她給他說自己的建築夢想，說那個長頭髮的男孩。
秦秋林頓了一下，說：「我給你說說我的初戀吧！」
「小學三年級轉校時，爸爸送我到新學校，指著一個正欺負男孩的女孩說：『兒子，別看她欺負男孩，說不定她是一個缺人愛的孩子。』後來，我會天天趴在走廊上看她，其實大多時候，她都是一個人。一年後，她升初中了……後來，我居然在大學裡再次遇見她。她喜歡踢足球，在球場上奔跑的樣子，就像要飛起來似的。所以我會經常去看她踢球。在球場上，她被隊友擁護，在生活中，她總是一個人。」
許替男吃驚地看著他。
原來，真的是他；原來，他們相識得那麼早。
「有一次，她風風火火地騎著車，掉下一串彩貝。我就撿起來了……」
一個月後，秦秋林帶許替男去他的家。
許替男翻看相冊時，看到了長發的秦秋林，還有許多塔的設計圖。無一例外，塔尖總是多出一條線。那一刻的許替男，心裡裝滿了不知名的溫暖。因為，她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多的愛。
秦秋林問許替男最喜歡哪座塔。埃菲爾鐵塔，還是東京塔……
「學校的那座塔。」許替男想也沒想便說。
秦秋林沉默許久，說：「明天，我要回法國了，研究生還有半年。其實，我只是一個暑期兼職工。」
許替男早有料想，學生氣未脫的他，怎麼看都不像上班族。
「明天你不用送我了，早上七點的飛機，太早了。」
「嗯，好的！」許替男的聲音完全沒有半點傷感。因為她知道，早在多年前，他的心就被她牽住了。
秦秋林心有小小失落，他把許替男送到門口，她便執意不讓他送了。
當她轉身離開的剎那，他說：「替男，其實，我是——」
「我知道！」許替男不容他說完，轉身就走。
她究竟知道什麼呢？
人生的很多故事，我們，其實都不知道。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許替男母親病故後。
秦秋林離開三個月後，母親查出了癌症晚期，手術前，她拉著替男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這麼多年了，我早該告訴你了……當初，不是你爸爸拋棄了我，而是我出軌了……可你父親不但沒有記恨我，反而待我不薄。你從小到大的生活費、學費都是他給的……」
「雖然不再見面，但他每年都會把錢打到卡上……答應媽媽，如果萬一我有個三長兩短，讓他照顧你……否則，我死都不安心……」
手術室外，許替男哭得歇斯底里。手術門推開時，她已經嘶啞了聲音。父親，早知如此，她該是多麼喜歡父親啊！那樣內斂、溫暖的父親……
送走了母親。小姨給父親打電話，電話遞給替男。那頭，還是「月月」地叫喚著，父親給她起的名字，秦月。
「月月，別傷心，別難過，過幾天爸爸就去接你……」
「哇！」不知為何，許替男就那麼放聲大哭起來。
可事情遠沒那麼簡單。她以為自己在一瞬間得回了全部的愛，但老天卻偏如此弄人。
當父親把他家人的照片發給她時，她看到了爸爸的另一個女兒，還有一個兒子，那張面孔竟然就是——秦秋林。爸爸在電話里溫暖地說：「看到了嗎？他們是你的妹妹和弟弟，他們都是很好的孩子……」
她應該崩潰嗎？不，是措手不及。
她笑了，笑那個單純的男孩。
在網上，他笨拙地把他和姐姐的照片發給她，說：「對不起，我喜歡上別人了……」
哈哈，他也一定知道了，所以才會如此慌亂。那樣好心的父親，肯定也會把她的照片給秦秋林看，告訴他：「看到了嗎？這是你的姐姐，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許替男的眼眶裡笑出了淚花，她歡快地打上一行字：
嗯，我知道。祝你幸福，你也要祝我幸福，我們都會幸福的……
願有人與你相約盛開
by安 子
在心靈深處，總有那麼一個兩個故事，足以溫暖我們的日日夜夜。這些故事，不一定是生離死別，不一定是熱汗鮮血，不一定是愛恨糾葛，但卻能讓讀者在晚睡的深夜，感受蓬勃，感受燃燒，感受孤獨，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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