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校園記憶，最後的民辦老師
至今還記得幼兒園小班的老師是一位胖胖的女生，姓戚，只教了我一年，我還沒升入大班她就嫁人離開我們村子了。
上了大班，一開始是一位很嚴厲的女老師教，打人罵人都是毫不留情，後來她升了職去教小學一年級。我也搬離了那所如今已成了養豬場的幼兒園，進入小學繼續讀大班，接管我們的女老師，用她的斥責與苛刻教我跳了人生中第一個完整的舞蹈——《拾稻穗的小姑娘》，後來六一兒童節還去了鎮上表演，得了一張手帕作為獎品，抑或是紀念品。
升到小學一年級，我又與那位嚴厲的女老師狹路相逢，她教數學，印象中因為在課堂上反應不夠敏捷，她就直接把一本數學書扔到了我身上，當時也不敢有絲毫怨言，但被砸和被嫌棄以及被指責的感覺，確實讓我很傷心，到今天也忘不掉。後來我經常在她的課堂上裝肚子疼，然後請假回家玩。
小學二年級的第一個學期，班主任老師兼任語文和數學兩門課，一次語文課上，全部同學都不願意開口回答問題，現在回想起來可能大家都是忌憚於她的苛責，於是所有同學都被她要求挪開凳子，在自己的座位上跪下，然後依次從座位開始，一步步跪出教室門口，再沿著教室外的牆壁跪成一排，沒有人被赦免。
那時候小孩子都喜歡提前放學，她利用我們的這種天性，設計出一個頗具吸引力的規則——誰先交卷誰先自由，有一次我早早寫完，第一個交了卷，當時她似乎問了一句是不是能拿100分，我自信滿滿地回了她一句是，然後她批改完就毫不留情地扔到坐在第一排的我的桌面上，說——看看你的100分，我一看，原來是97分。可是那輕率又輕蔑的一「扔」，已經使我在精神上受到了十分嚴厲的懲罰，提前下課的自由所帶來的快樂，瞬間煙消雲散。
一次數學大考試後，她跟我說她幫我改了個答案，我得了100分，試捲髮下來後，果然看出一道數學應用大題的得數——最前面的兩個0是用自動鉛筆的細細的痕迹，最後的一個0則是沒有削尖的鉛筆寫下的。這種特殊的「偏愛」帶給我一種不健康的自信與安全感，卻也在同時讓我感到了某種不安和忐忑。
有一次班上一位男同學聲稱自己丟了一百多塊錢，對於我們日常零花錢只有一兩毛的孩子們來說，是一件頗為嚴重的事情。他的媽媽找到學校，質問他到底是自己花了，還是被同學偷了，他一口咬定是被偷的。於是所有同學又遭遇了一次劫難——先是讓所有人走出教室，然後依次走進教室，老師說如果誰拿了李同學的錢，就偷偷放進他抽屜里去，這樣走完一輪，如果錢已經找到，我們就不追究了，給大家一次改過的機會。結果，李同學的錢還是沒能回到抽屜里。接著她又讓我們排成一列，挨個摸我們的胸口和臉，說做賊心虛的人，臉會發燙，心會跳得特別快，說真的，當時我就嚇得臉頰發燙心跳加速了，雖然明明自己知道自己沒有拿別人的錢，可是她做出的那一副陣仗，就好像所有人都有嫌疑一樣，那個下午，回想起來真是過得挺驚悚的。
後來，這位女老師也因為嫁人離開了我們村子，我一年級的語文老師接手，一個人教語文數學兩門課，她長得好看，對我也很好，只是經常罵我太驕傲。我剛升到三年級，她就嫁人離開我們村子了。
升到小學三年級，語文和數學老師分科教學，數學老師是挺好看也挺好玩的男生，我記得我和同桌的男孩子趁他和其他老師聊天的時候，偷窺他背著的雙手上一個大傷口，我那膽大包天的同桌，還挑釁似的看著我，摸了他虎口處的傷口，我說我也敢，然後就迅速地碰了一下收回了手，他也沒有發覺，或者並不在意，我和同桌就默默地在他背後笑得天翻地覆。後來我考上大學的那個暑假，還非常有緣分地遇見了他。當然他並不是代課老師，而是某個師範院校畢業的。
三年級的語文老師也很嚴厲，不會教作文，卻經常讓我們背作文，我懷疑我的記憶力其實是被她培養起來的。有一次期中考試我語文得了98分，她卻還瞪著大眼把講桌拍得震天響，因為我不知道作文大題除了橫線上要寫作文標題，在方格子里要再寫一遍題目。她是離了婚的女人，孩子和我同班，學習的資質平平，脾氣也不好，在當時的環境下，她應該是承受了很大的精神壓力。後來，我讀高中的時候，民辦老師被遣散，她改嫁後離開了我們村子。她對我還是很好的，有一次我參加學校的澆樹活動，不小心踩進火堆，雙腳全起了泡，是她背著我回的家。
四、五年級的語文老師是同一個人，也是離了婚的女人，經常大量地布置作業，有一次我在學生廁所模仿她布置作業時的腔調大聲地調侃她，引得同伴女生哈哈大笑，一出廁所門，卻看到她迎頭走出來，那一瞬間，真是尷尬得無地自容。結果，那天的作業，她布置的量好像比平日少了一點。
四年級的數學老師還是三年級那位男老師，可是因為反對周末補課，幾個調皮的男生把黑板塗了蠟，什麼字也寫不上去了，男老師一生氣，把其中一個男生批評得轉了學。後來，也是因為年輕氣盛，男老師把一位高年級的男同學給踢了一腳，結果那個男生的媽媽又是訴訟又是索賠，把老師逼得幾乎沒法專心教學，最後去了鄰村一所小學。
五年級的數學老師是一位18歲的小姑娘，她握著我的手讓我彈電子琴，還買過零食給我吃。第一次上她的數學課因為陌生，又因為聽不懂她講課竟然委屈地哭了，結果中午她拿了一個裡面藏著小蜘蛛的南瓜給我看，第一次感覺到了被老師關注內心的溫暖。她也和我們班一個男生打過架，那個幾乎比她高一個頭的男生差點打到了她的臉，那時候她氣得要走，我就去辦公室安慰她。後來我同桌和她吵架，也把她氣得收拾東西要回家。想想她那時候真是艱難啊，18歲的老師講課給四十幾個11歲的孩子聽……又因為她會彈琴唱歌，我們全學校的音樂課，都由她來上了。
六年級的語文和數學老師，在我讀高中時都做了幼兒園的老師，因為他們是民辦老師，儘管幾十年如一日地拿著全鎮前三的教學成績，但也沒能抵擋住一股時代的大浪潮。語文老師喜歡念叨，喜歡教我們做人的道理。數學老師則喜歡打人，印象中有一次算錯了數學題，竟然被她用廁所門口掉下的標誌木牌給抽了好幾下手心。
我的小學校園並不是什麼烏托邦，回想起來，我真實的種種經歷是很千瘡百孔的，每個老師在將知識和道理傳遞給我們的時候，自然地也帶了無窮無盡的人性弱點與缺陷，包括整個環境里的暴戾、不尊重隱私、互相揭發、弄虛作假、追名逐利，等等等等。
但是，他們都是一個個真實鮮活的人，有名有姓，有兒有女，曾經在三尺講台上站立過，不管愉悅或者沮喪，都是陪伴過我引導過我的人，我敬愛他們，寫到這裡，也非常地思念他們中的每一位老師，不論他們帶給了我什麼樣的記憶，都是我生命之書里一個真實的章節。
-End -
封面圖-《一個人的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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