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一個機構的固有印象似乎很難改變,銀行是個好例子
年關將至(五)
文/路曉曉
銀行從業十年
第六章 調令
陳東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泡了一杯竹葉青,泡得很濃。打了電話讓梁竹一進辦公室,他的手裡握著最近的調令。事情還得往前推一個星期,客戶經理競聘前,省分行個經條線開會早就準備開業的蘭庭財富中心已經竣工,準備開業,毗鄰新區萬達旁邊的城南營業部,獨立分出來的一個理財中心,專門負責維護私人銀行級客戶,需要配備的是一流的理財經理,省分行專門挑了幾個支行行長調配人手,其中就包括他陳東,指明一定要調梁竹一過去跳大梁。按照一般的會議流程,陳東還不夠級別參加個人條線的老總會議,好幾個後備人選這個最得領導看重的還是數十年來一直能保持業績,屹立不倒的梁竹一。賣個人情也不能不給,問題就是行領導還讓他勸說梁竹一帶一個新客戶經理去練練手。
「來,坐。」陳東想了很久怎麼開口。梁竹一的升遷不是問題,她手裡面那些有價值的客戶是最大的問題,很多客戶習慣了找她,這麼多年都過來了,突然一走勢必對支行的存款和業績有非常大的衝擊。帶誰走,誰留下接替她的崗位,才是陳東最關心的問題。
「這是你的調令,下周到蘭亭財富中心報道。想必你已經提前接到個經部的通知了。這是剛下來的客戶經理名單,領導的意思是你帶一個人去那邊歷練歷練,你看看。」
梁竹一看著名單,沒有宋小晚,營業部有一人當選,林亦安,新來的大學生才剛剛上櫃檯。其他的入選名單她都不太熟悉,有的聽說過,大部分都沒聽說過。「領導,您的意思呢?」梁竹一看著陳東,這個老奸巨猾的行長能找她談話,勢必在心裡早有了答案,也許很多事情他也做不了主,營業部這個網點跟其他支行還不一樣,官大一級壓死人,樓上那些人拍拍腦子決定的事,講不好究竟是一時衝動還是四面周旋的結果。
「我知道宋小晚沒有入選有點遺憾,林亦安你覺得怎麼樣?」
「她的資歷尚淺,前幾天還有客戶跟她吵架,講實話,女孩子素質挺好,學歷也過關,假以時日可以堪當大用,但不是現在。要我帶人還是宋小晚用的踏實,順手,她給我當助手,我放心。」
「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既然宋小晚已經在儲備人才的名單,早晚都是塊料,況且你走了,營業部這個大攤子,這麼多客戶怎麼辦,至少留著宋小晚對穩定客戶有好處,你覺得呢?」
梁竹一明白了,林亦安不知道通了什麼關係讓領導直逼她帶人走,陳東不過是順水人情,宋小晚留下來估計能升的可能性太小,備胎其實永遠就備著了。太多人看著營業部這塊肥肉,等著在領導眼皮子底下做事,不管做不做的好,至少有機會耍嘴皮子送人情賣乖,再找人說點好話,蹬蹬就能上去了。梁竹一太清楚這麼多年她看了這麼多人,這麼多事,誰是什麼個情況了。她梁竹一一走,剛好選了那麼多新來的客戶經理,誰來都能幹,至於說業績如何,領導不太關心這個事,反正只要稍微認真點不可能一無所獲。她宋小晚早晚就只能剩著了,在她梁竹一的推薦函都沒能保得住的情況下,梁竹一走了,宋小晚還能怎麼辦。她心疼這個從裡到外都一股子認真勁的姑娘,怎麼能留下來陪你們這幫斗關係斗人脈,還要人家小姑娘陪上青春的老油條玩,宋小晚註定失敗。一個李珊已經夠看了,還要拉著宋小晚下水,梁竹一嘆了口氣。
「領導,你要覺得為難,我沒辦法,你要我帶人,我只會帶宋小晚,其他沒什麼說的。林亦安我不認可,也許你們認可,覺得她有才,有才沒錯,我需要的是跟著我幹事的,不需要拍馬屁蹬鼻子上臉的那種人。」
「不要說我梁竹一不給你面子,領導,我幹了這麼多年了,帶誰走,用誰順手是我的事,我的工作節奏也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營業部產品經理的崗位前後換了多少人,你是知道的。宋小晚乾的怎麼樣有目共睹,業績擺著在,系統調的出來,不用我說。」
「老梁啊,你這是不給我面子了?」
「陳行長,同事這麼多年,我敬你也是個干實事的人,從來沒什麼油頭滑腦的,我不是不給你面子,誰來我都這麼說,林亦安我不帶,他們櫃檯十天有五天都在戳紕漏,出了事我們來撿剩下的。她師傅是張三峰吧,呵呵,我跟你說,誰帶都不能給張三峰帶徒弟,來一個毀兩個。今天不吵架,明天就得錯錢。你不知道昨天客戶直接都把存摺往林亦安臉上甩。這種人我能帶出去丟人嗎?」
「啊,有這種事?」
「宋小晚在櫃檯怎麼說都能忍的住吧,講實話,三天兩頭誰心情都不好,忍得住的都是厲害角色。年輕人脾氣太沖不是好事,林亦安我不帶。」
梁竹一知道自己話說的有點過火,但是陳東是那種穿著布鞋聽實話的領導,與其圈圈繞繞不如實話直說,黎德川想必繼續打宋小晚的主意,李珊成功進了公司條線基本就不會出現在一樓了,她要是不能帶走宋小晚,以這傻姑娘的性子,完全就是瓮中捉鱉等著別人宰的。也許應該讓她吃點苦頭也好,問題是機會不是那麼容易再降臨了。財富中心一個城市只有一個,至少也比在一線營業部乾的輕鬆的多,客戶都是從下面網點彙集而來,他們的事情沒有那麼多。
陳東也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他懂得一個中層領導對基層員工的作用,一個決策可能影響的是別人的一生,只是林亦安放在他這裡也是個燙手山芋,如果是家裡有關係還是個挑刺的,不能幹實事又沒有老客戶經理傳幫帶,不就是等於把營業部的客戶給毀在手上了嘛。上面領導要怎麼回又是另外一回事。
「行吧,你說的事我考慮一下。」
梁竹一下樓的時候正巧宋小晚桌前有個老年人坐著在大聲喧嘩,老年人的年紀很大了,大堂經理小羅怎麼說,怎麼勸看來都沒有用,宋小晚也在儘力解釋,但是老年人看起來還是很激動。
「小晚,怎麼回事?」
「1995年的活期存摺,太久不用進了不動賬戶,裡面應該有點零頭,估計也就3,4塊錢的樣子,可能存摺沒打完,最後一筆是30多塊錢,老人非說是我們銀行把錢給他搞來沒有了,就是不走。不是我們這裡的存摺,不動賬戶不在開戶行怎麼解封存的?」(2016年12月份人行出台一個銀行只能使用一個一類賬戶的新規定以後,不動賬戶才可以跨開戶行解除封存,前提條件是客戶必須知道原賬戶密碼,沒密碼的還是只能去開戶行解除不動賬戶)
「不動賬戶還能補登嗎?」
「不能,又消磁了,需要換折。」
老年人罵罵咧咧一直都沒有停過,說銀行扣他的錢,銀行沒有良心吞沒老百姓財產,宋小晚一句話都沒有說,該解釋的已經解釋,他聽不進去,梁竹一看看他,拍了拍宋小晚的肩膀,「我去請行長,這個客戶向來難纏,你頂住了啊。」
「啊?」
宋小晚只能恩一聲,心想著現在的老年人怎麼都固執的這麼可怕的,「老大爺,你別說是我們銀行吞沒你的錢,銀行不會幹這樣的事的。」
「怎麼不會?啊?以前在你們這裡存錢,都給我們搞成那什麼保險,到期了也拿不到錢,還給我倒扣回去多少錢的,你說是不是你們銀行發生的事?」
好吧,又一個對保險誤解太深刻的送上門的。
「老大爺,你那個是沒到期取的,沒到時間取的確是要收手續費的,這個合同條款裡面都有,你不知道嗎?」
「你現在別跟我說什麼條款,你們銀行都是霸王條款,啊,我在你們這裡存錢,什麼不能支取,又是存摺凍結了,明細也打不出來,你說說看,你們怎麼搞得?」
宋小晚閉嘴了,她知道有時候說什麼都是錯,你越是解釋,他越是來勁,有的人可能就是家裡受了什麼氣找不到地方出,想不明白就一定要到銀行來撒野。不知道銀行招誰惹誰了,怎麼就引起公眾這麼大的怒火,這麼大的抱怨。而慢慢的你會習慣,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會習慣因為每天這樣的人太多了,你慢慢也沒有怒火了,即使有怨言也只能埋在心裡,客戶對你形成的固有印象,要去改變非常困難。不管是服務還是其他的方面,你能怎麼辦呢?
宋小晚連去個廁所也不敢動,她確實有點尿急,都一個多小時了,這人真來勁。大堂來來往往的其他客戶也就看著他,也看看她。宋小晚很無奈,也不敢去喝水,等著梁竹一下來,帶負責人下來。終於,梁竹一下來了,說,「陳行長在開會,開完會來處理這事。我讓洪姐先來頂一會兒。」
「師傅,我能不能去上個廁所?」
「你去吧。」於是,宋小晚逃離了一個亂糟糟的現場。
等她來的時候,洪姐跟陳東已經帶客戶離開了她的崗位,看樣子還送了不少禮物,什麼油啊米啊什麼的。洪姐一臉抱怨,「說了半天不還得回開戶行嗎?哎,就是想讓我們送他禮,賠禮道歉服個軟,銀行有什麼錯啊。」
「還有啊,宋小晚,客戶沒走,你怎麼能離開你的工位呢?」
「洪姐,我被他訓了一個小時,我得去廁所啊。」
「陳行長也是脾氣好,開車送他去開戶行,真是看我們閑的不夠忙的。」
「洪姐,他以前就經常來嗎?」
「對啊,鐵路上的老幹部,估計被人前仆後繼的寵慣了的,一排隊就要罵人的,有本事搞個VIP號啊,一罵人吧,你還怕他高血壓翻了,萬一倒下去了你怎麼辦的,經常在我們這裡砸窗戶,這種人哎。」
宋小晚想來她上班的這一年半載的,確實看慣了,從據理力爭到後來也沉默不語。她還記得她剛上櫃檯那會兒,那是一個月的15號,發工資最忙的一天。基本拿的號所有客戶都是來取工資的,一兩千的,人山人海。遇到一個大姐,非要插隊,非不拿號,說家裡有個癱瘓的媽媽沒人照顧,她要趕緊取了錢回去買葯,其他客戶都還好,給她讓了位置,讓她優先辦理,到了宋小晚這裡存摺消磁了,刷了多少次就是刷不出來,這個大姐立馬變臉,說銀行不對的,就是故意不給她取錢。宋小晚無奈,等旁邊櫃檯辦完業務,換一個櫃檯的刷卡器來刷,結果錢取出來了。
取出來倒好,宋小晚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算了,不會的,這個大姐開始對著宋小晚人身攻擊,又是砸窗戶又摔存摺,罵的很難聽,說宋小晚就是故意不給她取錢,害她在銀行浪費時間,看不起她沒讀過書的糊弄她,明知道她家裡有個癱瘓的媽媽還故意刁難她,沒有職業道德,八輩子不得好死等等亂七八糟的話,還堵著櫃口不讓宋小晚辦理業務。
宋小晚不懂,她該做的已經做了,為什麼會引起這麼大的誤會,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看著大姐激動又猙獰的相貌,就像一頭野豬要撞上這高高的玻璃櫃檯,把她從裡面卷出去吃掉。她後來忍不住哭了,那是她第一次因為上班的事氣的胸口疼。後來這件事除了單位的同事,她從來沒有跟家裡人講過,有什麼可講的總之就是被人誤會了。銀行其實剛進來,給她的印象就在那裡了,秩序井然卻冷漠不堪。她慢慢體會後知道,很多事沒有辦法表達,只能吞進去。時間長了久了,所有人都只能木訥的看著事情的發生,消亡,平息,然後再冷笑,離開。只有當事人知道,被積累的怨氣越來越多,然後等著不知道哪天會爆發,沒有爆發的時候就會以各種其他的形式反饋到自己的身體上,每年體檢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最基本的就是乳腺增生,腎結石,胃潰瘍這樣的,要不然就是頸椎脊椎的毛病,問題大一點的都是癌症。
梁竹一按著她的肩說,「沒事吧?」
「沒事,有點委屈不也是正常嘛,這種事多著了。」宋小晚嘆了一口氣。
「人就是要想的開,不然還不活了。」
「林亦安是哪個?我還有點對不上號?上次只記得她也是脾氣不好,跟客戶差點幹起來了,卻不記得長什麼樣了。」
「諾,5號窗口的那個,短頭髮,個子不高。」
「哦,聽說她海歸啊。」
「不清楚,可能家裡挺有錢的吧。這次客戶經理名單上有她,說她口才挺好的。」
梁竹一想的是,你傻吧,自己位置被別人擠了還好像一臉單純得蒙在鼓裡。
「你怎麼不去念個研究生的?」
「學歷高有用嗎?不過是個找工作的敲門磚,問題是我考了沒上,數學是死穴這輩子跟它沒緣分。」
宋小晚沒說,其實考銀行的時候她知道,有幾個專科生還混進來了,不知道通的什麼關係路子,分明第一道關就是檢查學歷證書原件,就跟她當年高考插邊上調檔線一樣,班裡有幾個同學都是家裡不知道找了什麼人,調檔線都沒上照樣這個加分那個加分上了二本院校。公平,正義,出了校門都不值一提。這世界哪有什麼公平的,你只能接受,忍耐,然後更加努力的活著。因為不努力,你連機會都沒有,只能等著失敗的命運。
宋小晚的調令是在一個星期以後發下來的,跟林亦安一起隨著梁竹一去蘭亭財富中心。她的崗位是助理理財師。梁竹一看著調令,嘆了一口氣。
宋小晚和周子期的關係早在重逢時就埋下了伏筆,
他們有相似的背景和工作環境,
又能否在奮鬥的初始階段惺惺相惜?
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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