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渺流香 第十四部四,失魂
短短的下裳晾在院子里另一根晾繩上。
上衣下裳這種服裝,從商代開始,發展到這個時代,向廣袖進化,越來越精緻。所謂下裳,就是兩塊布圍在身上的一種裙子。
男女有別,男人的下裳不能由女人洗,男人的衣服要與女人的衣服分開晾曬。
郎中來了一個又一個,晏府走馬燈一樣,這個進去,那個出來。藥味瀰漫在晏嬰的卧室,混合著臭味,人人都捏著鼻子。背著晏氏,僕人丫鬟偷偷摸摸地呲牙咧嘴。晏氏的二太太、三太太見了僕人丫鬟假作正常,背著人在鼻子前扇風。只有孩子們童言無忌喊臭。
就這樣,晏嬰還是一副不死不活的樣子。他兩手按著肚子趴在床榻,神情萎靡,表情扭曲。你看西施美,心臟病發作的時候更美;晏嬰也是,別看平時看著丑,這有病承受痛苦,就更丑了。
晏叔子的兒子六歲,不知世父的狀況,探頭探腦地跑過來嬉戲。趁人不備,揪一根鬍子便笑著跑開。晏嬰已經沒有精力去追逐從子,逗他笑鬧。丫鬟看著小孩跑走,在後邊足恐嚇。玉瑤對此並不擔心,晏嬰鬧肚子,對她沒有任何影響。反倒是她的因素從主體反應出來。小五戲弄一回,她對水的忌憚,從慧光那一世開始就是通過肉身表現出來:畏水、不定期地鬧肚子。鬧肚子,每次拉幾天,趴下一天半天,就能恢復如初。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病。道士壽數盡了,她進入三個月的晏嬰體內,頂替晏嬰原來的主元神,造成小孩腦抽,影響了晏嬰的發育。除了提前終止身高的生長,其他方面並無影響。晏嬰壽數九十五歲,這才三十八歲,離死還遠得很。這點病不會取命,無須擔心。
忽然間,晏嬰的五官複位,身體放鬆,趴在床上不動了。
晏伯媯坐在床邊看著,大吃一驚。
玉瑤還是不著急,疼過去就好了,沒有生命危險。她在自己的空間,有自己的事情做。
丫鬟跑出去報告晏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也隨之匆匆趕來。晏府陷入一片混亂。
晏嬰的病,是常見病,晏府上下都知道。每次都是很快就復原,三十八歲的這一年,竟然嚴重到這種程度。
晏氏繼承人昏迷不醒,再也不能瞞著晏弱了,出事了跟老爺子沒法交代。可是,老爺子也是快八十歲的人了,他再睿智,也是老人,他失去了兩個兒子,如果再失去一個兒子,他能扛得住嗎?晏氏上下都發矇。晏夫人和晏伯媯痛子憂夫,心急如焚。晏伯媯的丫鬟擔心小姐失去依靠,也替小姐著急。
其他人心裡都在打鼓,萬一繼承人死了,老爺子追究責任,不知道誰倒霉。
晏嬰死了,晏叔子順位繼承。叔子母與妻都不能不高興,但是晏嬰死追究責任這關也不好過。所以,真心地高興不起來。
僕人衝進來,突兀地收住腳,給老夫人施禮,給小夫人施禮。然後報告:門外來了一個方仙道人,說是去災療疾。
晏伯媯精神一振,趕緊說:「逆(迎接)之。」話出口,才想起來應該讓君姑先說話。
晏夫人正憂心之時,忽略了息婦的失禮,隨著連連點頭:「逆方仙道人」。
方仙道人進來,號脈看病。然後看向晏伯媯,「夫人,官人魂魄亡矣,當是有願未還……」
魂魄丟了,晏氏婆媳傻了,其他人蒙了:魂魄怎麼會丟了呢?這怎麼辦?
玉瑤一聽,嗤之以鼻:魂魄丟了?這是假裝高人。眼神朝主元神的位置一瞥,吃了一驚:主元神真不見了!
——晏嬰不見了,玉瑤不是晏嬰。玉瑤神通廣大,晏嬰只是個極其脆弱的普通人。
慧光自問:那麼,我是誰?
——傍晚,在鄰居王姨家打坐。李叔在那屋看電視,慧光和王姨坐在靠牆的床上。王姨閉著眼睛盤腿坐好,慧光抱著腿上了雙盤。調整好姿勢,也閉上眼睛。她沒有動,卻清楚地感覺,身體向著右側整體轉了一個30°角。
她馬上發覺不對勁,上盤那麼費勁,盤著腿轉身,太高難了,目前來說,打死也做不到。
她想起師父講過:主元神修鍊,副元神可以做護法。如果副元神修鍊,他修成了就走了,你還在這。
立刻跟那個看不見的「他」說話:師父把東西都給我了,你啥也沒有。你跟著我修,你可以做我護法。如果不願意跟我修,你就走。
還是沒有動,卻清楚地感覺盤坐的身體轉回原位。……
疲乏,白天躺在床上睡著了——她躺在床上,床頭坐著一個矮個子的女人,身上穿著藍花小棉襖,側身看著她的臉。四目相對,這女人居然和她長得一模一樣。
慧光欠起上身,瞪著她,沒好氣地說:「你也是我,我也是你。你出去得瑟什麼?!回來吧!」
穿藍花小棉襖的女人唰地不見了。
……
慧光那一世,玉瑤是副元神,可以離體。晏嬰這一世,玉瑤還是副元神。那麼現在呢?玉瑤還是副元神。我是慧光,我是晏嬰,我是艷子,我在變換身份,而玉瑤永遠是玉瑤。面對上清宮的師父,慧光有親近感,對清逸真人卻是好奇多過親近。玉瑤對上清宮師父應該也是如此的感覺:好奇、尊敬、不親近。
現在她可以確定了:那個藍花棉襖的女人就是玉瑤。盤腿轉身,也是玉瑤乾的。
慧光給香音留言,「現在可以肯定了,我不是玉瑤,你也不是香音。她們姐倆利用我們,給她們樹碑立傳。」
香音笑:「是。你是玉瑤,你也是慧光,是一不是二。」
慧光給她解釋,「不是這麼理解。比如說,在這房子里,住著你和我。在房子外邊看,你和我都是這房子的主人。但是,咱們倆知道,你是你,我是我。」
——玉瑤急了。
主元神一般情況下都是到壽才離開,畢竟換神是特例。主元神與副元神不同,副元神離體,對肉身影響不大。可是主元神離體,肉身就是昏迷不醒。長時間離體,那就是死亡。雖然晏嬰的壽數定了九十五歲,可是若主元神不回來,那這塊肉能維持多久?
作為晏嬰的副元神,一方面借晏嬰的人體修道提升,晏嬰得繼承晏氏去維持姜齊不過早覆滅。另一方面,作為主元神的護法,她也不能看著晏嬰就此死去。
老夫人一聽,息婦許願不還,造成兒子失去魂魄,頓時急了,瞪起眼睛。「息婦,嬰兒至此,汝之何願?!」媳婦,你的什麼願讓晏嬰落到這個地步?
這話說得太嚴重了!女人的願望是良人死亡,這是多麼惡毒的女人啊?!
晏伯媯蒙了,目瞪口呆。良人瀕死,竟然是自己之過。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作為女人,依靠良人生存,誰不希望良人健康長壽?希望良人短命?這得蠢到什麼程度?!她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願望?
毀了後半生,對晏氏無法交代。
她心亂如麻,又急又怕又委屈。
她竭力告訴自己鎮定下來,認真回想。她不記得自己許過願,可是方仙道人看著自己說,那不應該錯。問題是:何時許了何願,她完全沒有印象。
老夫人看她傻獃獃張口結舌,氣得直哭。夭折了兩個兒子,指望這一個,娶個息婦回來,信口開河亂許願,把兒子的魂魄丟了,如果找不回來,兒子豈不死定了?這息婦不如不娶,至少還有個兒子在。越想越氣,越氣越哭得傷心。
二夫人與三夫人明顯地暗自鬆了口氣。晏嬰若死,總得抓一個罪魁禍首。方仙道人如此說,那晏伯媯便是最合適的人選。三夫人默然無語,二夫人卻是添油加醋,將矛頭指向息婦。
晏伯媯腦袋轟轟直響,晏嬰是她終老的依靠,晏嬰死,她膝下空虛,無依無靠,是最大的輸家。她怎麼可能去害自己的良人。可是明顯的她們不是在講理。晏嬰還沒咽氣,晏氏先將罪責推給自己,如果晏嬰死了,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又氣又委屈,紅了眼圈。
丫鬟不敢跟老夫人頂,卻不怕二夫人和三夫人,伸出頭來替主人分辨。三個夫人一起斥責丫鬟,轉而指責晏伯媯。屋子裡馬上亂成一團。
方仙道人開了藥方,道:「官人之疾無妨,惟超度還願便了。」
「超度、超度……」
晏伯媯忽然想了起來,兩眼一亮「超度!」
——吾欲為汝超度,希望來世做好姐妹——
泡桐花語:期待你的愛。
封面圖、插圖由華雷提供布貼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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