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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啟大爆炸的秘密

明朝天啟年間,北京城發生了一樁離奇詭異的大爆炸,一直至今,未解其謎。

現在,到了解開謎底的時間。

1626 年(天啟六年)5月30日上午9時左右,京城天色皎潔,忽有聲如吼,從城東北方漸至城西南角,出現了一個一特大火球在空中滾動。一聲巨響之中,天空絲狀、潮狀的無色亂雲橫飛,有大而黑的蘑菇、靈芝狀雲像柱子那樣直豎於城西南角。剎那間天昏地暗,塵土、火光飛集,天崩地陷,萬室平沉。東自阜成門,北到刑部街,長1500—2000米,寬 6500米範圍內木材、石塊、人體、禽屍像雨點那樣從天空中降下。數萬間屋、2萬多人都被炸成粉狀,瓦礫騰空而下,衣物遠飛至昌平,死者皆裸體。正在紫禁城內施工的匠師們,從高大腳手架上被震了下來,2000人跌成「肉袋」。為皇帝出宮準備的儀仗隊中的大象,因受驚從象房中奔逃而出,滿街亂竄,踐踏百姓,死者無數。

這次爆炸範圍半徑大約750 米,面積達到2.23平方公里,共造成約2萬餘人死傷。爆炸所在地的王恭廠位於大約今西城區新文化街以南、象來街以北、鬧市口南街以東、民族宮南街以西的永寧衚衕與光彩衚衕一帶。當時為工部製造、儲存火藥的倉庫就在王恭廠。除了中心災區之外,其他地方也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巨響傳遍了整個北京城,南自河西務,東自通州,北自密雲、昌平,都受到影響。這次爆炸原因不明、現象奇特、災禍巨大,是「古今未有之變」。

關於天啟大爆炸的情況,在《明實錄·熹宗實錄》、《國榷》、宦官劉若愚所著《酌中志》、北京史地著作《帝京景物略》、《宸垣識略》中都有記載,尤其是根據當時屬於官方的、相當於現在政府新聞公報性質的邸報底本,佚名抄撰《天變邸抄》對王恭廠災變記述極為詳細。

天啟皇帝的司禮太監劉若愚,是這次大災變的目擊者之一,在他所著的《酌中志》一書中,詳盡地記述了這場巨大災變:

「天啟六年(公元 1626 年)五月初六辰時(註:上午 7~9 點),忽大震一聲,烈逾急霆,將大樹二十餘株盡拔出土,根或向上,而梢或向下;又有坑深數丈,煙雲直上,亦如靈芝,滾向東北。自西安門一帶皆飛落鐵渣,如麩如米者,移時方止。自宣武門迤西,刑部街迤南,將近廠房屋,猝然傾倒,土木在上,而瓦在下。殺死有姓名者幾千人,而闔戶死及不知姓名者,又不知幾千人也。凡坍平房屋,爐中之火皆滅。惟賣酒張四家兩三間之木箔焚然,其餘了無焚毀。凡死者肢體多不全,不論男女,盡皆裸體,未死者亦皆震褫其衣帽焉。」

明末著名歷史學家計六奇在他寫的《明季北略》一書中,也生動地敘述了這次大災變:

「天啟丙寅五月初六日巳時(註:上午 9~11 點)天色皎潔,忽有聲如吼,從東北方漸至京城西南角,灰氣湧起,屋宇震蕩。須臾,大震一聲,天崩地塌,昏黑如夜,萬室平沉。東自順城門大街,北至刑部街,長三、四里,周圍十三里,盡為齏粉。屋數萬間,人二萬餘,王恭廠一帶糜爛尤甚。殭屍重疊,穢氣熏天,瓦礫騰空而下,無所辨別街道門戶。傷心慘目,筆所難述。震聲南自河西務,東自通州,北自密雲、昌平,告變相同。京城中即不被害者,屋宇無不震裂,狂奔肆行之狀,舉國如狂。象房傾圮,象俱逸出。遙望天氣,有如亂絲者,有五色者,有如靈芝者,衝天而起,經時方散。」

據《天變邸抄》記載,大爆炸猛發之時,天啟帝正在乾清宮用早膳,突然大殿震動,皇帝扔下飯碗,起身直奔交泰殿。速度之快,驚慌的內侍們一時未來得及跟上,只有一個貼身侍衛扶著他。但行到建極殿時,行至建極殿旁,有木檻、鴛瓦自空中墜下,這個太監腦頂被砸裂,一命嗚呼。明熹宗喘息未定一人跑入交泰殿,躲到大殿的一張桌子下。同時,乾清宮大殿嚴重損壞,一派狼藉,御座御案都翻倒在地。御史何遷樞、潘雲翼在乾清宮被震死,住在城西南的何家、潘家全被埋在土中。侍奉皇帝進早膳的太監皆殉難,無人存活。不滿周歲的皇太子朱慈炅在宮中被砸死。

據《酌中志》中記載,爆炸時,裹挾的力量之大也前所未有,竟可移他山之「石」。石駙馬街上有一重5000斤的石獅子飛出順成門外,樹木則飛到了密雲。除了「飛」走的樹木,王恭廠旁的20多棵大樹被連根拔起,樹根向上,而樹梢向下,地下的大坑有數丈深,煙雲直衝天空,形如靈芝,一路滾向東北。到達西安門一帶,天空紛落鐵渣。而自宣武街迤西,刑部街迤南,許多廠房猝然間傾倒,屋頂上盡覆土木。至於坍塌的平房,則爐中之火皆滅,但只有賣酒的張四家的兩三間房子著火焚燒,其餘的平房則安好無毀。

在長安街一帶,不時有從空飛墜而下的人頭,或眉毛、鼻子,或額頭,紛紛揚揚;而德勝門外,墜落的人臂人腿更多不勝數,伴隨木頭、石塊、家禽等,像天雨一樣落下來,景象慘不忍睹。這場災難傷亡巨大,以至於收殮屍體都成了問題。《碧血錄》中有一段生動的描述:前門有一家棺材店,災後第二天,有人去買14口棺材。轉眼間,又來一人,說要買52口,店老闆很是為難,說沒那麼多,那人讓老闆把店裡的棺材不論大小都拿出來搭上,他回去自配,足可見當時傷亡之慘重。

這場巨災帶來了巨大的人員傷亡,僅中心災區,粉身碎骨的,就「人以萬計」。死者有姓名的幾千人,姓名不詳者又不知有幾千人。在皇宮的工匠,因是震而墜下者約有二千人。還有一間學堂的學生,「粵西會館路口,有蒙師開學童子三十二人,一響之後,師徒俱無蹤跡。」

天啟大爆炸中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死、傷者皆裸體」,很多死者和傷者均赤身裸體,寸絲不掛,為空前怪事,令後人們至今大惑不解。

大震一聲後,御史何遷樞的家人被埋入土中。何廷樞的兩三個文書手持鍬钁站在瓦礫上,大呼道:「底下有人可答應!」忽有人應道:「救我!救我!」眾人問道:「你是誰?」應道:「我是小二姐。」原來是何廷樞的愛妾。文書趕緊把她刨出來,只見她「身無寸縷,以手掩陰,羞赧無措」。一文書急忙脫下大褂給她蓋上;經過玄弘寺街的一位女轎,在一陣巨響後,轎頂被掀去,轎中女子身上的衣服沒了,但是人卻沒事;街上很多倖存下來的婦女赤體而過,有的用瓦片遮住下身,有的用半條腳帶遮掩著,有的披了半條褥子,有的披著一幅被單。

大爆炸後,許多紅細絲衣等都飄至西山,大半掛在樹梢上;還有的飄到了昌平教場中,器皿、首飾、銀錢無所不有。戶部張鳳逵派長班前去驗對,果不其然。豐潤等縣治,樹上也掛滿成堆的衣服;還有的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別人家中;「更有失手足頭目於里外得之者」。而落在昌平州教場的衣服成堆。戶部(管民政的機構)派長班去昌平查驗,長班回來報告果然衣服、器皿、首飾、金銀、鞋襪俱有。戶部張鳳奎將此事寫入奏摺向皇帝彙報。

這次大爆炸離奇之處還在於,在大爆炸之前一年時間內,出現了許多徵兆。據史籍記載,災變前一年為乾旱天氣;災變前一個月,鬼車鳥停留在京城的觀象台處,晝夜哀叫;災變前十四天,冷害,霜情嚴重,五月份竟然「白露著樹如垂棉,日中不散」;災變前八天,午後,天空的東北角上有雲氣似旗,又似關刀,先是白色,後變紅紫;災變前五天,五月初一,山東濟南知府去城隍廟行香,剛到廟門,知府和隨從忽然都莫名昏迷過去;災變前四天,有人看到前門角樓上有火光,青色螢火,大如車輪;災變前三天,東北方出現紅赤的雲氣;災變前二天,空中出現黑色雲氣;災變前四小時,地安門守門的內侍忽然聽到音樂之聲,一番粗樂過去,又是一番細樂,如此三疊,大家驚怪,發現聲音出自後宰門(地安門)火神廟。有人剛剛推開殿門去看個究竟,只見一個紅球從殿中滾出,騰空而上;災變前一刻:哈噠門火神廟廟祝驚見火神亂動,像是要下殿,有人忙拈香跪告。火神因地殼運動晃動,當時的人們以為火神顯靈,廟祝哀哭抱住。就在此時,東城驀地響起震聲。

這些前兆與地震前常出現的地震雲、地光、地聲頗為相似。如果只是一次單純的爆炸,絕不會有這麼多的前兆。

關於此次大爆炸的原因,眾說紛紜,一直未有明確而令人信服的結果。

主要歸結之一為地震說:「大震一聲」、「殿震」、「震撼天地」、「時息地震」等種種跡象雖與地震均有諸多相符之處,但是在離震災中心較近的建築真如寺、承恩寺等均未受到多大破壞,這種情況是舉世未見的;再者蘑菇狀煙雲也不是地震出現的現象;最為離奇詭異的是,「不論男女,盡皆裸體」、「寸絲不掛」、「褫衣物」的現象,也完全不可能是地震的狀態;至於災變中產生的巨大衝擊波,在地震史上也少有先例。

歸結之二為火藥庫爆炸說:當時為工部製造、儲存火藥的倉庫就在王恭廠,此種說法認為是由火藥庫爆炸而引起的。然而當時的黑色炸藥威力相對較小,就算全部點著,也不過將軍火庫以及周圍的房屋燒光、爆破而已,絕不會死傷數千數萬人。完全不能符合史書記載這次災變「不焚寸木,而傾複房屋以萬計,男女以千計,聲震宮闕,為古今所未有」、「拔大樹二十餘株;根在上而梢在下,近廠房屋傾倒,木在上而瓦在下,殺數千人。」、「焚燎之跡全無」、「大木飛至密雲,石駙馬大街五千斤大石獅子飛出順城門外」等現象。

歸結之三為隕石說:「但見飆光一道,內有大光」,「煙塵障空,白晝晦冥」等記載與現今科學證實了的隕石墜落時會出現的情況很吻合。而且當隕石墜地時會發出巨大的震動、聲響,這與記載中的「有聲如吼」也一致。不過「隕石說」又難以解釋爆炸發生之前出現的那些情況,以及為什麼會將幾噸重的大石獅子拋到數里之外。對於隕石墜落這樣一件大事,在歷來重視天文觀測的中國,有專門的天文水利觀測記錄中卻點滴未見,很難解釋得通。

那麼,這場亘古未有之奇異大爆炸,究竟是怎麼造成的?

如果你能理解,我們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事件,都能找到其背後存在的原因,以及引發相應結果的話,就容易理解和明白天啟大爆炸的發生。

讓我們穿越到300多年前,看一看京師的這片土地,在大爆炸之前,都發生過什麼事情。

明朝後期,宦官專權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因其父光宗得不到祖父萬曆皇帝的寵愛,朱由校自幼在深宮中就備受冷落,沒有受到過良好教育。即位後,是為明熹宗。熹宗即位時年僅16歲,極度信賴幼時陪伴的乳母客氏,封為奉聖夫人,又委任與客氏私情密切的太監魏忠賢為司禮監秉筆太監。熹宗識字不多,最喜歡的是做木工,每當在專心引繩鋸木做工時,魏忠賢常常專檢這個時候來啟奏,這時熹宗總會厭煩地說:「朕知道了,你去照章辦理就是了。」就全權交付忠賢處理,由此魏氏得以專權,宦官的權力至此達到頂峰。而無賴出身的魏忠賢,在宮內選會武藝的宦官組成一支萬人武裝隊伍,作為羽翼;在外收羅一大批無恥官吏作為義子走卒,人稱「閹黨」。文臣有兵部尚書崔呈秀等「五虎」,武將有田爾耕等「五彪」,還有「十孩兒」、「四十孫」等,「內外大權一歸忠賢」、「自內閣、六部至四方總督、巡撫,徧置死黨」(《明史·魏忠賢傳》)。魏忠賢掌握朝政,從首輔至百僚,都由他任意升遷削奪;他握有軍權,可隨意任免督、撫大臣;他出門的車仗,形同皇帝,所過之處,士大夫都跪在道旁高呼九千歲。閹黨和無恥官吏還競相在各地為他修建生祠,一祠耗銀數萬乃至數十萬兩,祠成後,地方官要春秋祭享,官、民入祠不拜者論死。

天啟三年(1623年),魏忠賢自任東廠提督;錦衣衛的都督,則是他的乾兒子田爾耕。廠衛勾結,大興冤獄,殘害異己,勒索錢財,暴虐百姓。廠衛特務空前囂張,一時間緹騎四齣,上至宰相藩王,下至平民百姓,都處於他們的監視之下,對他們的命令只要稍有拂逆,就會家破人亡,全國上下籠罩在一片恐怖氣氛中。廠衛的北鎮撫司詔獄內更是關滿了各種各樣無辜的人們,死於錦衣衛酷刑之下的大臣百姓不計其數。「民間偶語,或觸忠賢,輒被擒僇,甚至剝皮、刲舌,所殺不可勝數,道路以目」(《明史·魏忠賢傳》)一次,京城四個平民在密室夜飲,一人酒酣耳熱,大罵魏忠賢,其餘三人不敢出聲。罵者話音未了,突有隸役數人沖入,捉四人面見魏忠賢,魏下令將罵人者當場剝皮,另三人賞錢放回。生還者嚇得魂飛魄散,險成瘋疾。這種無節制的濫捕虐殺,使得百官、民眾與皇帝、朝廷離心離德。熹宗在位七年,「婦寺竊權,濫賞淫刑,忠良慘禍,億兆離心」(《明史卷二十二·天啟帝本紀》)。朝政腐敗不堪,各種矛盾累積不斷激化,王朝趨向崩潰的深淵滑去。可以說,明朝實非亡於流寇,而是亡於廠衛。

天啟五年(1625年)六月,左副都御史楊漣等東林六君子,被投入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

楊漣,東林黨人。為人光明磊落,不巴結權貴,一生唯以天下社稷、蒼生百姓為已任。在「紅丸」、「移宮」案中,為太子朱由校的順利登基,立下大功。為匡正朝綱、阻遏閹黨,上書彈劾魏忠賢的24大罪,被閹黨懼怕痛恨,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誣陷「受賄一萬兩」,連同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顧大章等六人(史稱東林六君子)逮捕入獄。

六月二十八日,掌管詔獄的錦衣衛頭目許顯純開始嚴刑拷問,要六君子交代受賄一事。他旨在奉魏忠賢之命進行報復,根本不管六君子的申辯。許顯純將錦衣衛的諸多酷刑一一用於六君子。楊漣先被打四十大棍,拶手各敲一百下,夾杠五十下,被折磨得遍體鱗傷,氣息奄奄。

此後對六君子,五日一追比,每五天痛打一次。所謂追比,就是追贓,按給每人捏造的贓銀數量,規定每次要交上多少,湊不足數,即受酷刑。每次嚴刑交加,不等用刑完畢,一個個皮開肉綻,鮮血淋淋,幾次昏死過去,又在劇痛中蘇醒過來,打得六人死去活來。史載「五日一審,裸體受拶、夾、棍等刑,不能跪起,平卧堂下受訊」。令他們披枷帶鎖,在台階下跪成一排,剝去衣服,裸體受刑。而且,採取車輪戰、疲勞戰,日夜提審、拷打不停歇。

七月初四比較,六君子從獄中出來,個個萎頓不堪,不能行走,各由兩個獄卒扶住左右手,勉強傴僂而行。六君子臉色黧黑,頭髮全無,額頭用布包著,血痂斑斑,衣服上滿是膿血,慘不忍睹。楊漣的白須被血染紅,「濃血如染」。「一步一忍痛,聲甚楚酸」。

七月十三日繼續比較,六君子被拖到公堂,各人又被毒打三十大棍,棍聲震天動地,受杖以後,六君子人人股肉腐爛脫落,各人連忙用布帛纏住。六人中楊漣受刑最重。宛如血葫蘆一般,「伏地若死人」,其狀慘不忍睹。

七月十六日,魏忠賢降下嚴旨,加強對六君子的殘害,原定的五天一比較也改成三天了。

七月十九日比較。楊漣、左光斗、魏大中三人又受全刑。所謂全刑,就是詔獄中的各種刑具械、鐐、棍、拶、敲、夾杠等各受一遍,慘毒酷刻備至。行刑之時,楊漣尚能發出呼聲,左光斗卻只能發出像嬰兒啼哭般的聲音。周朝瑞、顧大章各打二十棍。袁化中因病沒有受刑。

七月二十一日比較。楊漣、左光斗受全刑,又被炮烙。魏大中打三十棍。周朝瑞、顧大章各二十棍,袁化中因病免刑。六君子之中,魏忠賢最仇恨的是楊漣、左光斗,因為這兩人在朝中德高望重,深受光宗、熹宗兩位皇帝的器重,又深得大臣的擁戴,可以說一呼百應,應者雲集。二人又是反對閹黨的領袖人物,一個上奏彈劾他的二十四大罪,一個上奏痛陳他的三十二斬罪,這兩道奏章中的任何一道讓熹宗知道,自己就會人頭落地的。故而,魏忠賢交代對楊、左二人施加特別的重刑。

左光斗的學生史可法,自左光斗被抓到詔獄後,就多方設法營救。然而朝堂之上,閹黨的鷹犬遍布。詔獄重地,難以靠近一步。史可法不忍離去,一直留在詔獄附近,日夜打聽消息。二十一日,他打探到消息老師受了全刑,又被炮烙,性命危在旦夕。就在這天傍晚,他帶著多方籌集的五十金子,來到獄卒跟前痛哭哀求。這個獄卒也被感動得流下眼淚,答應設法讓他一見。獄卒讓史可法換上破爛衣服,裝成清除監獄污垢的役夫,來到左光斗身邊。他吃驚地發現,老師的面目已經焦爛,不可分辨,這是劊子手們用烙鐵燒燙的結果。左光斗「骨斷筋折、血肉俱脫」,左腿膝蓋以下,已經被打沒了,肌肉筋骨全部脫落,樣子慘不忍睹。史可法一見,肝膽俱裂,抱住老師的膝蓋,慟哭失聲,左光斗聽出了史可法的聲音,但眼皮焦爛難以分開,他用手使勁撥開雙眼,目光明亮如炬,滿眼怒氣,對史可法罵道:「你這不肖的奴才,這是什麼地方,你竟敢大膽前來。國事已經糜爛到這一步,你不發奮自勉,將來振興朝政。卻忘卻國家大義,輕入兇險之地,將來國家大事靠誰支持!你趕快給我離開!否則,不等奸人陷害,我也要將你打死!」說著,就在地上摸索刑具,作勢要打史可法。

史可法一聲不敢回答,連忙離開詔獄。事後,可法經常向人敘述他和老師最後一次會面的情形,每次都忍不住熱淚橫流,說:「吾師肝膽,皆鐵石所鑄也!」後來在國家生死存亡的危難關頭,史可法奮不顧身,面對外侮,他毫不退卻、浴血奮戰,在艱苦卓絕的揚州保衛戰中以身殉國,成為著名的民族英雄。這一切,和他受老師左光斗的影響,密不可分。

後來的提審,楊漣、左光斗被折磨得無法坐、立,許顯純便讓打手給他們帶上桎梏,拖到堂上躺在地下受刑,一直打到不能打為止。楊漣下頜被打脫落,牙齒被打掉,卻無一字供詞。許顯純不會讓楊漣輕易死去的,他下令用上鋼刷,幾次下來,楊漣體無完膚,皮肉被鋼刷撕裂得「碎裂如絲」,但楊漣仍然沒有屈服。

七月二十四日比較,楊漣、左光斗、魏大中三人又是全刑,顧大章拶刑,敲五十下。魏大中已不能跪起,身帶重枷平仆在堂下,半邊脊背血肉模糊,蛆蠅不斷。這天夜間,楊漣、左光斗、魏大中三人在獄中被害死。而此時的熹宗,仍舊在大內深宮醉心於提高自己的木工技藝,絲毫不知曉,朝廷的這幾位重臣,已經在天子腳下,被殘酷地拷訊而死。

據記載,楊漣的死狀最為慘烈。許顯純用銅錘猛擊楊漣胸膛,幾乎砸斷了他的所有肋骨,但楊漣卻沒死。許顯純用上了詔獄中最卑鄙的殺人技巧——布袋壓身,晚上用裝滿土的布袋壓在犯人身上,一般人很快就會氣絕而死,何況是被砸斷了全部肋骨奄奄一息的人呢?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楊漣依舊沒死,但他已經知道自己最後的時刻已經到來,他咬破手指,以鮮血寫下了最後遺書:

「漣今死杖下矣!痴心報主,愚直仇人;久拼七尺,不復挂念。不為張儉逃亡,亦不為楊震仰藥,欲以性命歸之朝廷,不圖妻子一環泣耳。

打問之時,枉處贓私,殺人獻媚,五日一比,限限嚴旨。家傾路遠,交絕途窮,身非鐵石,有命而已。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義一生,死於詔獄,難言不得死所。何憾於天?何怨於人?

惟我身副憲臣,曾受顧命。孔子云:託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持此一念,終可以見先帝於在天,對二祖十宗與皇天后土、天下萬世矣。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春風,於我何有哉?」

這是楊漣的血書,翻譯為白話為:

「我楊漣今天肯定要死在棍棒之下了。我一心報答皇帝,嫉惡如仇,終遭仇人陷害。我這一生拼的無非就是男兒七尺身軀,沒什麼可挂念的。事到如今,我絕不會學東漢清流前輩,不會像張儉那樣流亡逃避,也不會像楊震那樣服毒自殺。我就是想用這條命來報答朝廷,不希望妻兒老小圍著我哭泣。

現在我每天都在遭受嚴刑拷打,每天都在被追贓,問我贓款藏哪去了。這幫主審官就是想用殺人獻媚於他們的主人,所以每隔五天就給我上次大刑,限期上繳所謂贓款。我老家離京城路途遙遠,就是父老鄉親現給我捐款湊錢,也來不及了。我們每個人都是血肉之軀,誰也不是鋼筋鐵打,所以我無非就剩下這條命,讓他們拿去好了。普天之下,什麼恩也大不過天恩,殺身成仁,死於詔獄,也算死得其所了。我不會怨天尤人。

想我身為朝廷副都御使,蒙先帝信任,受託為顧命大臣,對孔夫子此言記憶猶新:被主上臨終託孤的臣子,決不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失去氣節。抱著這個信念,我在九泉之下,能有臉見先帝了,也無愧與我大明列祖列先。所以,人生最後,我要大笑、大笑、還大笑!刀砍斧剁,就像砍剁在春風上,能奈我何?!」

這份血書寫好後,藏在枕頭裡,被一名看守發現。這名看守原本打算拿這份血書去邀功請賞的,但是當他看完血書內容後沉默了,這位在詔獄內見慣了人間煉獄的各種黑暗殘酷,內心早已堅如鐵石的獄卒被強烈地撼動了靈魂,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促使他隨即改變了主意,冒著生命的危險藏下了此書。

兩年後,當閹黨被肅,冤獄昭雪之時,這名看守拿出血書,昭示天下:

「漣即身無完骨,屍供蛆蟻,原所甘心。但願國家強固,聖德明,海內長享太平之福。此痴愚念頭,至死不改。」

在遭受了長時間難以言狀的百般酷刑,肋骨被銅錘盡數打斷、肌膚被鋼刷碎裂如絲、滿身被蛆蟻遍爬噬咬的暗室地牢內,面臨生命的最後時刻,楊漣想到的,不是悲鳴於自已的冤屈,哀嘆命運的殘酷,而是堅守著「臨大節而不可奪」的聖人交代之惶惶道統與執著信念!

銅錘沒有打死,土袋也沒壓死,許顯純下令把鐵釘釘入楊漣的兩側耳中,然而還是沒有死。

對於許顯純而言,楊漣等人是其可以肆意虐凌的掌中玩物。他想怎麼虐殺,就怎麼干!有魏公公罩著,誰敢有表示不服,馬上就收拾誰。他尤其享受著受刑人發出的痛苦哀號和求饒。他是不信道德、不信仁義、不信報應、不信天理的徹底無信仰的模範;他只迷信暴力,迷信權勢,迷信自己,迷信他可以為所欲為的現實。

許顯純顯然瘋狂了,他無法容忍這個叫楊漣的「被虐物」一直不哀告求饒,現在居然還不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死。他拿起一枚大長釘,獰笑著,用鐵鎚狠狠地砸入了楊漣的頭頂。

這次,楊漣的軀體,倒下死去;

同時,楊漣的靈魂,涅槃升級。

酷刑殺害制服了他的肉身,煉獄淬火涅槃了他的靈魂。

上天掬淚,迎來了高貴的靈魂。

史家評價楊漣「為人磊落負奇節」;忠心報國,以天下、以國家、以百姓為任,甘受折磨,甘受屈辱,視死如歸,有慨然雄渾之正氣,有萬刃加身不移之志;自信邪不勝正,為之身體力行,直至獻出生命。

人類史的畢業冊上,永久鐫刻上了這位新晉級的傑出校友姓名———。

楊漣

迷信暴力的人,必將遭受到暴力的反噬。

許顯純顯然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的,他正在享受這暴力嗜血的變態快感。

然而,僅僅兩年之後,他將會明白這個道理。

左光斗、魏大中也遭到酷刑處決,血肉模糊,已無人形。楊鏈死時五十四歲,左光斗五十一歲,魏大中五十歲。其餘3人,也陸續遭閹黨殘酷迫害,死在詔獄。

七月二十九,楊、左、魏的屍體從詔獄後門拉出。三人屍體已難以辨認,收殮時,僅得破碎血衣數片,殘骨數根。只是一堆枯骨上粘連著一些腐肉而已,蛆蠅遍體,惡臭熏天。家人不忍細看,急用沾滿濃血的污衣穢單包上,放人棺中帶走。

六君子被殘酷折磨致死後,閹黨用利刀將他們的喉骨剔削出來,各自密封在一個小盒內,送給魏忠賢親驗。魏忠賢下令把六君子喉骨燒化成灰,與閹黨們下酒吞服,以解心頭之恨。

楊漣、左光斗等六君子,用他們的勇氣,詮釋了信仰!用他們的行為,捍衛了道統。用他們的生命,證明了什麼是可貴的人性品質!

故事還沒有完,朝堂之上,獸性仍在繼續肆虐。

上天在注視著京都這片土地。

轉眼間到了第二年,即天啟六年,大爆炸之年。

天啟六年,此時的閹黨已是一手遮天之勢,魏忠賢大權在握秉筆紅批,甚至直接以皇帝的名義發布聖旨。在迫害致死了楊漣左光斗等東林六君子之後,魏忠賢意猶未盡,決心對朝中異己,主要是剩餘的東林黨人斬盡殺絕。於是又興大獄,春三月,逮捕了東林黨高攀龍、周順昌、周起元、繆昌期、李應升、周宗建、黃尊素七人。除了高攀龍在緹騎抓捕之前投水自盡外,其餘六人皆下錦衣衛北鎮撫司詔獄,時稱為後七君子。

《明史·周順昌傳》載:順昌至京師,下詔獄。許顯純鍛煉,坐贓三千,五日一酷掠,每掠治,必大罵忠賢。顯純椎落其齒,自起問曰:「復能罵魏上公否?」順昌噀血唾其面,罵益厲。遂於夜中潛斃之。

翻譯成白話如下:周順昌到了京城,被下到大牢里。由許顯純用酷刑審訊,污衊他貪污三千兩白銀,每五天嚴刑逼供一次,每一次,周順昌都必定大罵魏忠賢。許顯純用鐵椎打掉他的牙齒,站起來問他:「你還能罵魏上公(魏忠賢)嗎?」周順昌含著一口鮮血全部吐在他臉上,罵得更厲害了。於是在半夜秘密地殺死了他。

在詔獄,繆昌期被殘酷行刑,備加折磨,僅一個月,即體無完膚,十指全脫。但他大義凜然,慷慨對簿,詞氣不饒,怒斥閹奸,堅貞不屈。用刑時,許顯純利誘他,說只需要承認受賄,即可不死。繆昌期圓睜怒目,大義凜然,大罵閹黨,於四月晦日(四月30日)被活活打死,死時全身腫脹,雙手十指全被折斷,塞入兩袖之中,家奴憑隨身衣物才認出身份。更令人髮指的是,繆昌期被折磨致死後,閹黨竟然將他碎首暴屍於城北,其狀慘不忍睹。

其餘4人,亦於兩三個月中,陸續在詔獄內被許顯純用酷刑折磨而死。

以上種種之酷刑,早已經不是人,能夠對自己的同類,所能做出的行為。

是故,搜出楊漣血書,原本打算去邀功請賞的獄卒,忽然之間湧現出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促使他改變了主意。這才有了兩年之後的沉冤得雪,昭示天下。否則,楊漣等人的悲慘遭遇和浩然正氣,將會如禽獸所願,永遠被埋葬塵封,無人知曉。

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偶然之機,實為必然。

大爆炸之後翌年,明熹宗朱由校到西苑遊船戲耍,突然被一陣「莫名奇妙」而來的狂風刮翻了小船,不小心跌入水中,差點被淹死。雖被人救起,然而經過這次驚嚇,卻落下了病根,多方醫治無效,身體每況愈下。尚書霍維華進獻一種「仙藥」,名叫靈露飲,說服後能立竿見影,健身長壽。朱由校依言飲用,果然清甜可口,便日日服用。飲用幾個月後,竟得了臌脹病,逐漸渾身水腫,卧床不起。於八月十一日,朱由校駕崩於乾清宮,年僅23歲。信王朱由檢隨即登基,年號崇禎。

崇禎初年,朱由檢抓準時機剷除了魏忠賢的羽翼,然後一紙詔書,貶魏忠賢鳳陽守陵,旋之下令逮治。在其自縊而死後,下令磔屍於河間。此後,將閹黨二百六十餘人逮捕治罪。並且陸續平反冤獄。楊漣、左光斗等東林黨人的冤案由此得平反昭雪,楊漣被追贈太子太保、兵部尚書銜,謚號「忠烈」。左光斗被追贈太子太保銜,南明弘光時,謚號「忠毅」。

被冤殺的後七君子之一黃尊素,其長子名叫黃宗羲,就是提出有名的「黃宗羲定律」、與顧炎武、王夫之並稱「明末清初三大思想家」的那位。崇禎元年,東林黨人冤案獲得平反。黃宗羲孤身入京,上書請求誅殺閹黨幹將許顯純、崔應元等。五月刑部組織會審,然而許顯純仗著自己是明孝宗皇后的外甥,百般狡賴,妄圖脫罪。刑部官員礙於此緣由,問案軟弱無力。黃宗羲見狀忍無可忍,大吼一聲:「逆黨!你害死我父,鐵證如山,還敢狡辯!」從袖中抽出早已準備好的鐵錐,發了瘋一般衝上前去猛刺許顯純:「我看你從實招與不招!」錐鋒至處血流遍地。此前一貫虐殺別人的地獄煞星許顯純,原以為這輩子永遠是自己能肆意拷打別人,沒有料到自己竟然也會有此下場。須臾之間就被鋒利的鐵椎捅出無數血窟窿。拷打別人時兇惡強悍的許顯純,在被刺時卻絲毫不見一絲勇氣,像條狗一樣在刑部大堂翻滾哀嚎,希望官員們能出面來阻止黃宗羲,畢竟這是堂堂朝廷刑部公堂,官員們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行使私刑嗎?然而他錯了,答案是能。

刑部的官員們穩坐大堂,就這麼安靜地看著黃宗羲瘋狂地不斷錐刺許顯純。因為大家都還記得,這個煞星當初是如何拷打和凌虐別人的。但凡尚有人性的,心中都會有一桿秤———正義與公道。直到許顯純殺豬般的叫聲越來越小,鮮血流滿公堂之時,才有人如夢初醒般,喝令差役去拉開黃宗羲。許顯純跪地叩頭,表示認罪,最終被判處以斬刑。

聖人早已昭告天理:

已所不欲,勿施於人;

將心比心,各得其平。

聖人以己度人者也,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類度類,古今一也。

天道惶惶,不教而誅不可為也;

天威凜凜,教而不善不可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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