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帖》字字凄涼，道盡東坡黃州三年，卻掩蓋不住他的豁達超逸
「東坡先生心酸的見證」
來源：匠風部落（jiangfengbuluo）
我們在前幾期匠心書法中介紹了天下第一行書——王羲之的《蘭亭序》，天下第二行書——顏真卿的《祭侄文稿》，今天，我們來了解一下天下第三行書——蘇軾的《寒食帖》的前世今生。
關於蘇軾我們不用過多介紹，文章寫的那叫個好，弱冠之年名聲就響徹整個朝野，皇帝都說他是稀世奇才！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非要給宋朝當時的文壇評個第一人，蘇軾絕對是最大的人選。後來他因為烏台詩案關了監獄，一生三次被貶，從有著遠大抱負的天真小鮮肉逐漸變成老練的油膩大叔。
《寒食帖》局部
《寒食帖》的書寫背景
《寒食帖》正是蘇軾被貶黃州（今湖北黃岡市黃州區）時寫的。當時他45歲，擔任的僅僅是個八品小官，仕途不順，俸祿微薄，生活窘迫，不足以養家。
到了黃州後的第三年，這天是寒食節（清明節前一二日，被稱為中國民間第一大祭日，後與清明節合併）。剛好遇到雨天，連月不停的雨季，讓蘇軾心中頓生悲涼，於是，提筆寫了這首詩：
「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兩月秋蕭瑟。卧聞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負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頭已白。」；「春江欲入戶，雨勢來不已。小屋如漁舟，蒙蒙水雲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燒濕葦。那知是寒食，但見烏銜紙。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也擬哭途窮，死灰吹不起。」
一個天才，當世大文豪，卻變得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沒錢看病。就連悼祭愛妻王弗，都無法到墳前焚紙。心也如死灰沾濕地，再也沒有升騰起來的希望。
海棠先是盛開，又在血風腥雨中凋敗，如脂如雪的海棠，最終卻飛落泥沼。窗外的烏鴉吊著直線飛過，彷彿迷失很久的靈魂，已找不到歸宿。冰冷的爐灶，潮濕的蘆葦，鬱結的愁緒，似窮途末路。
《寒食帖》高超的書寫藝術
從書法角度來說，《寒食帖》用筆正、側鋒兼用，以側鋒較多。筆畫飽滿、勁健，勢險韻足。粗筆處如綿裹鐵，抑揚頓挫，沉著痛快，於豐腴中內含筋骨，如「不、屋、哭、是、春、入、深」等字；
字形多呈橫扁，取勢左低右高，略向左傾側。如「雨、蕭、雲、病、州、月、聞、暗、惜、卧、江、欲」等字。
細筆處勁健挺拔，乾淨利落，縱逸豪放，搖曳多姿。如紙、我、年、雨、水、銜等字。
字形多呈橫扁，取勢左低右高，略向左傾側。如「雨、蕭、雲、病、州、月、聞、暗、惜、卧、江、欲」等字。
在橫扁取勢的同時，也有少數取豎勢的字，躍然穿插其間。如年、中、葦、紙」等字，尖筆長豎、銳不可擋，在整幅字中起著調節字距、行距的作用。
字的疏密對比也獨具匠心，與眾不同。一般要求筆畫少的字寫得粗些，以密為好，筆畫多的字寫得細一些，以求其疏朗清楚。
《黃州寒食帖》的字卻反其道而行之。筆畫多的字卻寫得粗重。如燕、裹、窮，夜、屋等字。
筆畫少的字寫得細輕。如不、又、力、少、水」等字，造成疏者更疏、密者更密的強烈對比度，使通篇節奏跌宕抑揚，沈著酣暢。
全篇中字形大小懸殊，反差強烈，卻錯落有致，各具姿態，和諧自然，十分協調。如己、去、白、雨與死、窮、破、灶、途等字，這顯然是書寫者感情起伏強弱所導致的變化，無絲毫誇張、做作之態。
《寒食帖》的「達」境
《寒食帖》寫的字字凄涼，可謂爐火純青，情感波瀾起伏，特別是「哭塗窮」這三個字，字形猛然放大，突兀地出現在讀者而前，產生令人心驚膽戰的視覺衝擊力。
《寒食帖》局部
作品前半部分筆觸沉著、寧靜，行距疏朗。但隨著作者內心傷感的激增，字越寫越大，筆觸也愈發蒼涼，觀之一慟。
在這裡他寫到了傷久雨、傷貧困到傷貶謫之悲，但其實蘇軾並不是一個脆弱之人，被貶黃州時曾寫下《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裡可以看到蘇東坡雖然如此凄涼，但還保持著坦然面對人世風雨的鎮定。他的心胸像一片大海，對風雨變化雖敏感，但總體上仍搖之不濁，處驚不變，失意淡然，任天而動，坦然行世。
《寒食帖》為何流芳百世
古代沒有微信朋友圈，遇到好的作品需要點贊時，只能你來我往的提詩留款、藏家印章、觀者題跋，跟今日互聯網路各種熱絡社交媒體上的點贊、加評，並無本質區別。所以古時就有「點贊之交」了。
蘇軾寫書法有個習慣，故意留下許多空白的地方，自謂「以待五百年後人作跋」。《寒食帖》完成後十幾年，就有人跳出來點贊了，還在評論區留言了。這個是黃庭堅，他是蘇東坡並列「蘇、黃、米、蔡」中的「黃」，也是東坡先生的好友。
黃庭堅
黃庭堅這個留言，寫得很有趣，上來先對這幅作品讚不絕口，然後說：「試使東坡復為之，未必及此。」意思是東坡先生這幅作品時超水平發揮，讓他再寫一遍，恐怕寫不了這麼好，頗有小心機哦。
寒食帖跋黃庭堅
可以說，《寒食帖》之所以是曠世神作，黃大大的這段留言也加了不少分，宋代書法四傑，一貼囊括半壁江山。
《寒食帖》今何在
《寒食帖》幾度易手，被無數文人大家、皇帝權貴爭向收藏、點贊蓋印，後來甚至一度流落東瀛。
最初蜀州江源人張氏所藏，幾經周轉，傳到了河南永安縣令張浩之手。張浩把這卷帖子視為傳家寶，傳到他侄孫手中，又在後面以寸楷加了長跋，此後這幅書法輾轉了多個藏家，一度被官家收藏，蓋上了官府大印，到了元代，又被進貢給皇帝元文宗，蓋上了「天曆之寶」的皇家藏印。明朝中晚期，這件藏於內府的寶物流出宮外。
《寒食帖》上有很多藏印
在此之後，《寒食帖》在納蘭容若、乾隆皇帝等不同藏家手中輾轉，紛紛點贊化作一個個朱紅的藏印，在書里行間見證著這種人類可以通約的審美與感懷。《寒食帖》下方連續的燒痕，有藏家說是源於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的劫餘，也有人說是損於京師質庫中不慎燃起的煙火。
戰亂之年，《寒食帖》流落到日本。1923年九月東京大地震，藏家菊池惺堂家中著火，他奮力搶出《寒食帖》，其餘書畫藏品大多付之一炬。
後來，張大千等一眾文人爭先赴日進行搶購，最後落入王世傑手裡，他珍藏二十年，期間多方問價，願以高價收藏，都被王世傑斷然拒絕，直到王世傑病逝。
1987年台北故宮院長秦孝儀以項目專款將其購回，收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
台北故宮博物院
回觀《寒食帖》，不懂蘇東坡字的人會覺得這種字很容易寫，可是黃庭堅就說這種字簡直美得不得了，因為它是率性而為，自然而不做作，如果東坡居士沒有經歷如此磨難，就不會創造出情感飽滿的作品。所以它是最難的，難的不是技巧，而是難在心境上不再賣弄。即興之作，卻最真實的傳達出了最真實的自己。可謂是真正的匠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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