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金宇澄老師一道工作的10個瞬間
編按：
《回望》採用了一種特別的傳記寫法，用了三種不同的敘事來完成，講述了作者父母輩的故事，成為金宇澄繼《繁花》之後的第二部重要作品。
這本書出版於2017年1月，算算已經整整一年了。每年的12月，是當年度出版的所有圖書經歷一番全面盤點的時候，暢銷數據排行，讀者票選，媒體機構頒獎，業內人士書單推薦等形式紛呈，而《回望》可謂成績斐然——
騰訊·新京報年度華文好書
豆瓣讀書年度榜單100本
新浪好書榜年度50佳
中華讀書報年度十佳
界面文化編輯部年度100本私人書單
······
編輯木木從2016年擔任《回望》的責編開始，和這本書「相愛相殺」了整整兩年。從一個編輯的角度出發，她會如何盤點與金宇澄老師一道工作的故事呢？
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
和大名鼎鼎的金宇澄老師一道工作會是什麼樣子
另外，他們也不太可能知道
編輯到底是怎麼做出一本書的
本文記錄下《回望》這本書編輯過程中的10個瞬間
這些細節還原了做書的過程輪廓
留住了某一刻的感受
由此可知編輯工作其實由點滴之力匯聚而成
作家金宇澄和編輯木木
他們兩個人做書時就好像——怎麼說呢——手工匠人一般
在作坊里刨呀切呀推呀
圖紙撕了寫寫了撕、刨花飛一地、工具堆滿桌
做好的東西隔夜又重新設計了
周遭每天都有變化：
有加進來的有拿走的、色調亮起來又暗一些，
材料更是翻了又翻看了又看……
設計師黃越師傅也在一旁忙碌地跑過來跑過去
就這樣
一天天
書
就這樣成形了
01
從材料中還原一個世界
當《回望》這本書還根本沒有形狀和樣子的時候，有一天，整理著來自金媽媽的材料，編輯木木看到了這張「鳳生里」的手繪示意圖。回過頭再看看書稿中寫到鳳生里的片段——
「鳳生里」是位於今長治路、東大名路之間的一大片典型上海弄堂，兩個出口。
「老寶鳳」近第一個弄口，大門左右設玻璃櫥窗，陳列大型銀器，進門幾步有櫃檯，賬台略高，左首有玻璃檯面「拋馬櫥」，陳列「非足赤」、紅藍寶石的「嵌寶戒」等飾件，由顧客選看。店後一小間客堂有窗，通「鳳生里」。
後門是灶披間（廚房）、樓梯，亭子間是作坊，曬台種了牽牛花、鳳仙花、雞冠花。我和父母弟弟住二樓一間，外婆、娘姨（即保姆）住另一間，大哥住後樓。
……
於是，那個在現實中已經不存在的鳳生里的樣子浮現在編輯眼前。
所謂做書，可能就是從材料中來還原一個世界，帶著閱讀時的理解來造出那個世界所需要的原材料吧。
2
作家&主編
改稿自然是最基本的編輯工作。金宇澄老師是作家，同時也是《上海文學》的執行主編——所以他還是最有功力的編輯。
他審畢的稿件，根本就是一件藝術品。
比如這堆稿件，返回出版社時全部貼以紅紅綠綠的標籤，標籤上分別寫著「放大」「改注」「改圖」「加引文」「文與圖」「做字」「換修」……收到稿後編輯可以輕易循著他的思路處理掉稿中的類似問題。
3
改！改！改！
設計稿反覆打磨。在一頁校樣上，金老師建議道：「稍調整，才更有設計味。」
什麼是設計的味道呢。在這本書的設計過程中，很多東西和感覺都是「改」出來的。手繪圖想像了一個初步的布局，設計師實現這個設想並調整實際的效果，列印在紙上後再結合著前後頁面看整體效果。
這就像把一個人拉近了看，再遠些看，正面看看，再到背面看一下，道理一樣。
4
紙張、畫下未來的書
每一次，書中的彩插簡單地打好樣後，編輯和作者會一道看效果，提出修改的意見。
為了讓印製同事更加清楚未來的裝訂和工藝效果，金老師手繪小圖於一側，這樣實體書的效果一下子就出來了。
之後我們又打了很多次樣，最終選定以草絮紙作為彩插用紙。糙糙的觸感，帶著某個過去年代的記憶。之後又和印廠多次溝通，把紙張的上下兩側打毛。沒有了機器刀切的痕迹，這些紙張將更自然地存在於書的當中。
5
折頁和字的細節：一個有待打開的世界
插在書中的一張折頁。
這裡的編輯思路，就是如何更好地呈現這張彩插的效果。金老師之前有過一本做插頁的圖書，所以他傾其經驗，講述於何處摺紙方才利於讀者翻頁及有更美觀的呈現，如此又需折進多少、上下各留多少為宜，等等。
把他的想法拿與出版社印製同事討論時，繪圖+文字的表達方式，自然也是一目了然。
這裡還有一個細節，就是圖注處將少許幾字變為繁體以體現時代氛圍。兩張復旦畢業證件的並置，本身就是為了體現時代的巨變，在兩個政權的交迭之處，繁體字的運用與如「軍事代表」這樣的詞語帶有一種時代的動蕩感。
在《回望》第二章之「黎里」一節有文字寫道：
父親常會提到「七月八日」這一天，杭州的氣溫逐日升高，午休時他讀《貓城記》至一時半，離開圖書館走回宿舍，整個大營盤靜悄悄的，偌大的操場烈日當空，猛聽到街上報童「號外！號外！」的凄厲呼喊聲，他隔著矮牆木柵買了一份八開單頁報紙，赫然印有特大醒目黑體標題— 日軍炮轟宛平守軍！
行文中直接引用了當時的新聞報章的標題，用的繁體字——這是同一個編輯思路。隨後一句，「正午炎陽曬得操場的砂子發白，皮膚刀割似的灼痛，地上是一動不動的一團黑影。」這是戰爭的迫近感覺，整個大時代突然變了，屬於每一人的命運，也即從這一天起，完全徹底突然改變了。
6
不再做一本老樣子的傳記書
這是某次返稿後金老師附在書稿最前面的一頁紙。
這幾乎就是對這一稿的全書最整體的一個考慮了：想到了用紙、定價策略、圖的設計，甚至細到目錄里用到的圓圈的大小，還提到上一稿件的紙樣上沒有裁切線所帶來的不便。
但這只是編輯過程中的某一時刻，一個截面。
金老師曾對編輯木木說，我們不要再做一本老樣子的傳記書了。為了這樣的效果，在編輯過程中，圖、文的組合方式一直在不斷地變化，就好像處在一個流動的過程中。
7
圖像的語言
以上是做書過程中曾經考慮過要用的封面底紋圖。
無數迴路。
無數像是有路卻並不能走通的轉圜和變化。
8
親手寫下的「回望」
在做書過程中，編輯幾乎每天都和金老師進在微信上聯繫，一邊討論，還輔以大量的可視信息，如新看到的設計或圖文的新組合方式等。設計師也每天晚上加入進來，在同一個工作群里討論。
某一天，他們就這樣確定好了圖書封面的大致結構。
這是金老師親手所寫的「回望」二字。
各種探索過的字體最終變成以鋼筆之無數繚亂線條組合起來的並不平靜、邊角並不光滑的兩個字。
9
地圖上與地圖外的上海
《回望》很有意思的一點，正如後來很多評論家和讀者所指出的，它彷彿是和金老師的前作《繁花》在相互呼應，就好像他在上海人文與歷史的地圖上接著又標出一個一個的點。然而這項工作其實又是不可能完成的：當你在地圖上拓展時，彷彿是在擴大所知，但你所探索的領域又產生了更多的想像、空白，並讓這張地圖延伸到了更大領域。
100
書的樣子
後來書終於出來了。
這是書最後的樣子。封面是黑色的，環襯紙則選了最鮮亮的一種紅。
封面的大地紙，厚重，像是能吸收和包含進周圍的光線。手感也是粗糙和沉重的。與環襯紙有刻意的、最強烈的反差。
書中圖片來自一個家族的私人相冊，於他們有特殊的意義。作者說過，當讀者隨意翻看圖書時，希望讀圖也能讓他們彷彿是從中拾起另一條線索。
內文的目錄和標題是另外出錢購買的字體。內頁的清秀，彷彿和封面是兩個世界。你打開了這書，就像是有一束光在照亮。那是寫作者的目光，他在平靜地回望時光、舊物和那些離開了的人們……
在上面的一張照片中，同為此書責編的譚思灝出鏡當手模，營銷部的恩丹拍下照片——所以這也是出版社的編輯部、印製部、營銷部和發行部在一起工作的共同記憶。
圖書出版後沒多久，出版社收到作家戴萍談《回望》的幾句評語：
「滿堂風雲，一樽秋月，都在謎中。一世風雨，仍然明艷……照片幾看難思量。」
是的，就是這種感覺。
看到這本書，撲面而來的，正是那段如風的往事、飛散了的往事……
「若我們留取樣本，一定是有意義的。」
金宇澄（攝影師：戴顯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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