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詩人們本來是不屑於寫蠟梅的，因為嫌它……丑
蜂采群芳釀蜜房，釀成尤作百花香。
化工卻取蜂房蠟，剪出寒梢色正黃。
宋·陳棣
又到蠟梅花期，每年一到這個時節，總免不了聽到「蠟梅是梅花的一種吧？」「不是蠟梅是臘梅吧？」諸如此類的疑問。今天的文章，讓我們從四個字的辨識說起。
臘月開放的蠟梅花。圖片：H. Zell / wiki commons
化工卻取蜂房
蠟
關於寫法到底是蠟梅還是臘梅，應該早有定論。
最正統的寫法無疑是蠟梅
油膩
光潤似蠟。簡化字後，蠟與蠟同義同聲，在這個基礎上，寫作蠟梅也正確
。至於臘梅，乃是訛傳了很久的錯誤寫法。
蠟梅的花瓣，質地光潤似蠟。圖為
小花蠟梅品種群或素心蠟梅品種群，「小花素心」。
圖片：余天一
簡體字「
蠟
」，古音讀zhà，古義是指先秦時期歲末一大型祭祀活動
，同時期舉行的還有另一場重大祭祀叫做臘
[là]，因為是在一年中最後一個月舉行，這個月份往往被稱為
臘月
。秦朝之後，兩種祭祀慢慢合併為一，《廣雅·釋天》里記載這種風俗「周曰蠟，秦曰臘」。
上圖是某百科上「蠟梅」詞條的原文，大概就是源自對「周曰蠟，秦曰臘」原文的誤解。
明代王世懋[mào]在《學圃餘[yú]蔬》中糾正過蠟梅的名稱：「人言臘時開，故名臘梅。
非也，為色正似黃蠟耳。
」自北宋以來的眾多古籍和詩詞中也已寫明，蠟梅之「蠟」，乃是蜂蠟、黃蠟之「蠟」
，跟臘月半毛錢關係沒有。
剪出寒梢色正
黃
為什麼是北宋以來呢，因為北宋之前，人家不叫蠟梅，確切地說，是北宋元祐（1086年）之前。
王世懋那段糾正蠟梅名稱的文字前面還有一段：「考蠟梅
原名黃梅
，故王安國熙寧間，尚詠黃梅，至元祐間蘇黃命為蠟梅。」
庾嶺開時媚雪霜，梁園春色佔中央。
未容鶯過毛先類，已覺蜂歸蠟有香。
宋·王安國
王安國的這首詩題為
《黃梅花》
。雖然庾嶺以梅花出名，但詩中所詠無疑是蠟梅，作詩時間為熙寧五年（1072年）。
一樹黃梅。圖片：Nankou Oronain (as365n2) / panoramio.com
原來蠟梅在元祐之前，是被稱為黃梅的，直到藉助蘇軾和黃庭堅
上位
的
名人效應，給改成了蠟梅。蘇軾
曾寫蠟梅「香氣似梅，似女工撚[niǎn]蠟所成，因謂蠟梅
」，並作蠟梅詩曰：「蜜蜂採花作黃蠟，取蠟為花亦其物。」黃是蘇的學生，老師要給物種命名，學生當然得資瓷啊。黃庭堅
有《戲詠蠟梅二首》，題注云：「京洛間有一種花，香氣似梅花，亦五齣
，而不能晶明，類女功撚蠟所成，京洛人因謂之蠟梅。」
黃庭堅與他的老師顯然平日里對女工的觀察較為細緻，但黃
明顯沒去仔細觀察過蠟梅
，如果硬說蠟梅花是五齣，那一定是跟他的老師一樣得了眼疾。
山谷道人來數一下，到底幾齣？圖片：Luigi Strano
蘇黃的物種命名，至少對文學界來說，是有極大好處的，首先名字就好聽多了。「黃梅」是什麼玩意，一聽就想到夏季連綿不絕的陰雨天氣，也是愛花之人最恨的季節。
「
蠟梅」頓時就優雅了不少，由這個「蠟」字可以聯想到蜜、想到蜂、想到酥……這樣就詩意噴薄了
。
蠟言梔貌有誰
欺
南宋范大成作《梅譜》，雖也收錄了蠟梅，但明言道：「
本非梅類
，以其與梅同時，香又相近，色酷似蜜脾，故名蠟梅」。後面說蠟梅「香極清芳，殆過梅香，初不以形狀貴也，故難題詠。
山谷、簡齋但作五言小詩而已
。」
也就是說，蠟梅雖然香，但
一開始很多大詩人嫌它丑
，丑到不屑於用流行詩體為它寫長詩，只寫個五言絕句意思一下就行。
花蕾還稀疏的蠟梅樹，這麼看，怎能想到它就是拍下本文第一張配圖的那株蠟梅？圖片：H. Zell / wiki commons
蠟梅確實不算什麼好看的花樹，樹形很是雜亂，原生蠟梅花小，花被片尖狹，香味淡，時人稱為
狗蠅梅
，或狗牙梅
，這種品級最低；較好的品種有檀香
，指花色黃如紫檀，香氣濃厚；又有素心
、磬口
等。
狗蠅蠟梅是少數幾個可以在北方栽培的蠟梅品種，雖然花的姿色略遜，但是非常強健。圖片：余天一
素心蠟梅品種群的品種「揚州黃」
。圖片：余天一
果期的蠟梅就更難看了，蠟梅的壇狀果子其實不是真果，而是由花托發育而來的果托，
真正的瘦果藏在果托內，形狀類似蟑螂卵鞘
。
蠟梅的果托最終會變成這樣。
圖片：Salix / wiki commons
蠟梅的果托會一直賴在樹上，直到乾枯，變成一個蟲繭似的東西。
在蠟梅開花的時候，上一年的「蟲繭」往往還沒落下來
，於是會看到一樹繁花，兼之一樹卵袋，尤為糟心。
花和果托同框。
圖片：Wax ume / opencage.info
能向早梅前
獨秀
雖然蠟梅不算好看，但宋人還是對它推崇備至，張翊[yì]所作
《花經》中甚至把它列入最高等級的「一品九命」
，與蘭花和牡丹同級別。原因可能是古代冬季實在太過凋敗，無花可看，滿眼望去不是禿山枯樹，就是鉛雲白雪，單調至極。
庭院中的一抹亮色。圖片：gtknj / flickr
你說還有「凌寒獨自開」的梅花？這還是個誤會，梅花不過是略微耐寒、花期稍早而已。它其實喜歡溫暖氣候，平均溫度6～7°C才會開花，很多北方地區根本沒有。
而蠟梅，最早農曆十月就能綻放，一直可以開到二月，既能在冬日給人以明亮溫暖的顏色，又能以其香氣令人陶醉。蠟梅花謝時，梅花正好可以接力。
蠟梅既是一年中百花開放最早者，亦是最晚者，承前啟後
。
能向早梅前獨秀，何妨秋卉後才香。
宋·衛宗武
蠟梅是北方園林中花期最早的植物之一，常常可以看到它們凌雪綻放。圖片：余天一
幾時塗額藉
蜂黃
除黃梅外，蠟梅在宋前還被稱為早梅，或寒梅。李商隱的七律《酬崔八
早梅
有贈兼示之作》首聯為「知訪寒梅
過野塘，久留金勒為迴腸。」這裡寒梅和早梅指的就是蠟梅，不信你看頸聯：
何處拂胸資蝶粉，幾時塗額藉蜂黃。
唐·李商隱
蜂黃，又稱花黃、額黃，為古時女子妝飾，或以黃色染料塗於額部，或以黃色片狀物剪成各種形狀，貼於額頭。
「額黃」常用於指代蠟梅
，如「簡齋」陳與義所作賦蠟梅詩（果然是五言小詩，如同打油詩）：「朱朱與白白，著意待春開。那知洞房裡，已傍額黃來。」
《北齊校書圖》畫中幾位女性頭上都有塊白色部分，那個就是額黃，至於為什麼發白……大概是……紙本身比較黃吧。圖片：北齊·楊子華（宋代摹本）
而女子飾額黃的容貌，稱為梔[zhī]貌。
梔貌蠟言
，本是貶義，但也常用於指代蠟梅。如南宋虞儔[chóu]的蠟梅詩：「玉蕊檀心還得似，蠟言梔貌有誰欺。」也不知道蠟梅欺騙誰了，可能早期人們都以為它是梅花，後來《梅譜》一出，大家一看，啊，你個大騙子。
極知變態自
江梅
荔枝和楊梅同為南方水果，在愛吃水果的詩人眼裡是一對好基友，經常被拿來放在一起對比。蠟梅與梅花花期相接，自然也經常被撮在一起，尤其是和白色的江梅。
梅花Prunus mume的品種「江梅」。不過，我們並不知道古人所說的江梅是不是它。圖片：余天一
最後，就讓我們再看幾首出現了江梅的蠟梅詩：
王十朋《蠟梅》：「天工著意點酡酥，
不與江梅斗雪膚
。」
邵叔齊《蠟梅》 ：「
不比江梅粉作華
，天香肯作俗香誇。」
紅心蠟梅品種群品種「碗粉」。圖片：余天一
吳芾《蠟梅》：「園林搖落獨芬芳，
未讓江梅雪裡香
。」
韓元吉《蠟梅二首·其一》：「白璧黃金取意裁，
極知變態自江梅
。」
變態？
大概，有什麼誤會。圖片：電視劇《
江左梅郎
琅琊榜》
本文是物種日曆第4年的第17篇文章，來自物種日曆作者@霜天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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