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時節,懷念童年下雪時的趣事
不知庭霞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每每吟誦這些詩句,眼前便浮現故鄉小山村的雪景,想起那聖潔如仙子的雪飄飄洒洒,婷婷裊裊從天而降,讓原本美麗的山村更添情趣。
記憶中,山村的雪總是像未見過世面的孩子,大抵是害羞怕見生人,白天很少光顧,常是在天黑或等我們上床睡覺後,它才小心翼翼在村口或山頂露個頭,試探一會,發現真的沒人注意它或笑話它後,這才會盡情地無拘無束地下起來。雪是雨的化身,雪花是大地的精靈。潔白的雪花,伴著夜色飄飄然從天而降,六角形的花瓣玲瓏剔透,飛翔在天地之間,做客在山村之巔,融入萬物之里,潤物生機勃勃、世間萬象更新。村子敞開博大的胸懷,迎接雪的到來,擁抱與雪的再次重逢。快天亮了,估摸村裡人要起床開門了,雪又會趕忙打住,急匆匆地回去了。
快起來,外面下大雪了嘍!母親起床發現了雪,止不住興奮地喊醒夢中的我。聽說下雪了,最喜歡下雪的我不再留戀被窩裡的溫暖,一軲轆爬了起來,衝出家門,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純白的世界,寰宇一片蒼茫,天地渾然一體,山巒、樹木、田野、山路和房屋,皆裹上了一層厚厚雪白的棉被,或許是天公怕他們三九寒冬凍壞身子骨,特地量體裁衣,給他們蓋點東西,以免耽誤了追趕春天的腳步。
山上鳥飛絕,路上人蹤滅。下雪天村裡特別的靜,間或關在雞舍中的公雞會放開喉嚨啼叫兩聲,聲音在雪天里傳得好遠好遠。看家的土狗或許靜得可怕了,將頭伸出窩,也會毫無目的吠兩聲,這聲音既不凶,也不急,倒是顯得有些平和,猶如城裡的寵物狗,沒了自己的個性,它純粹是為了刷存在感。
積雪覆蓋了門口院子里的出入路,房檐下掛滿了冰柱,像一串串晶瑩的冰糖葫蘆。我對這長長的葫蘆非常好奇,它是不是甜的呢?打量一會,還是想親口弄根嘗嘗。可房子這麼高,伸手觸不到,搬個凳子也夠不著,只能找根長棍子,對著冰柱一敲,啪的一下掉地上,葫蘆裂斷了,也弄髒了,令我有些沮喪。這時我發現屋檐下的牆上掛著個斗笠,就順手取下,翻過來墊在地上,再敲時,冰柱就正好落在斗笠里,一點未裂開或斷掉。我撿起這根透明光滑的冰柱用舌頭舔舔,冰涼淡淡的,一點味道都沒有,忽覺有些上當了,隨手便將冰柱扔到了雪地里。
院子里厚厚的雪給了我無窮的吸引力,我用腳探探雪的深淺,呵呵,正好與我膝蓋持平,這麼厚的雪正好堆雪人。我找來雨鞋穿上,用木板將雪層層堆起來,再像雕像師一樣,給它勾畫出腳與手,上面還配個大頭。面部表情是堆雪人的關鍵部位,尤其是鼻子最為重要。這時我會到自家的菜園裡,憑記憶找准種蘿蔔的地方,扒開積雪,拔個大紅蘿蔔,去其綠葉子,將其插在鼻子處,那長長紅紅的鼻子,與白色相映襯,滑稽又傳神,同時還會在雪人的頭頂戴個草帽,有時還會情不自禁地將自己的帽子戴上去,讓雪人更加逼真可愛,給院子里增添無限的情趣。
外面的人進不來,裡面的人也不去,下雪天的村子是孤獨的。人踩在沒膝的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這聲音也是孤單的。我吃力在院子外的小路上踽踽獨行,想看看雪中村子裡的實況。這時,一聲「吆嘿嘿嘿——喲哎———」的喊聲沖村子深處叫響,這是鄰家漢子在「喊山」。村裡的人無論下地幹活、趕牛耙田,還是上山砍柴,總要喜歡沖著連綿的山巒大喊「吆嘿嘿嘿——喲哎——」在他們悠長而遼闊的喊聲里,起跑孤寂,起跑睏乏,彰顯出雄性的力量。在這樣大雪封山的天氣,不能下地幹活,也不能上山砍柴,連院門都懶得出,他們就是想喊兩嗓子,趕走村的靜,趕跑心裡的悶。
雪天最為擔憂的是鳥兒,四處白茫茫一片,將蟲子、野果全覆蓋住了,只好起得比往日更早,飛得更遠,以便尋找到填飽肚子的食物,這時候它們的警惕性最低,更會有冒險的衝動。山村的孩子都有魯迅童年時捕鳥的經歷。在這樣的大雪封山天,我最喜歡逮鳥。在院子里用大竹掃帚掃出一塊空地,找來平時母親用來暴晒豆子或米粉肉用的大篩子,用一根粗棍子支起來,在篩子下撒點米飯或是穀子,棍子底部系根繩子,人遠遠地拉著繩子埋伏起來。四處找不到食物的鳥兒,此際餓得正慌,發覺有了吃的,往往會不顧危險,俯衝下來吃篩子下的食物,這時只要繩子一拉,總能逮到幾隻麻雀或喜鵲,還有不知名漂亮的鳥兒。逮住的鳥兒甚是驚恐,發出凄厲的慘叫,有的還會用嘴喙人。善良的母親聽到鳥兒的慘叫聲,馬上跑出來制止我,讓我將鳥兒放掉。自由後的鳥兒飛到樹上,仍驚魂未定,半天都不敢吱聲。剛逮到的鳥兒還未玩夠就放掉了,甚是掃興,我佇立樹下,不停地嘆氣。
這樣的雪天,對於孩子們來說,真的是趣味無窮。村裡四周的山上和小路上的雪融化後,雪水就會匯入到門口的池塘,池塘里往日渾濁的水經雪水的凈化,顯得特別的清澈,加上冬季塘里的水本來就不深,此際塘底的魚兒看得清清楚楚。天寒地凍,魚兒或許同樣怕冷,喜歡擠在一塊,黑壓壓一團,它們也是抱團取暖嗎?不得而知,不過魚兒這樣集中在一塊,正好給我創造捕魚的機會。我扛來母親用作晒衣服的長竹竿,下到塘底,站在水邊,握緊竹竿,對著魚群用力一戳,立馬有一隻魚翻著肚皮浮起來,再用竹竿將魚扒拉到水邊,魚兒便成了雪天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了。
上午,太陽從山坳口磨蹭著出來了,被白雪包圍的山村,柔軟,溫情,有一種柔和的色調。隨後經太陽照一會,讓本來冰清玉潔的村子,愈發顯得豐腴、富饒、明亮。雪總是沒骨氣,太陽照不了幾分鐘,就會大撤退,從山巔遁逃,從樹上退走,從草垛上消失。「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午間,總有一股濃郁的幽香飄進屋來,瀰漫在空氣中。是什麼發出的香呢?——是不畏嚴寒的梅花,堅貞高潔的菊花,更有馥郁濃烈的桂花,它們喜歡在嚴寒中散發出獨特的香味,在這雪天給人以溫暖和慰藉。這三種花就像村裡的鄉親,厚道淳樸,生命頑強,而且易栽培、耐貧瘠、發育快、花期長,是村民深受喜愛的「家香」之花,幾乎家家戶戶都會在門口種幾棵。
誰將平地萬堆雪,剪刻作此連天花。我家位於村裡的高處,站在我家門口眺望村子,這銀鋪玉砌的雪景下,每家屋頂上都冒著煙,裊裊繞繞,有白的和黑的,這是每家火塘里冒出來的,冒白煙燒的是乾柴,冒黑煙的自然燒的是半乾的濕柴。村子裡的鄉親忙了一年了,這大雪天正好休憩一下,圍著火塘烤烤火。在我們贛西農家,家家都有火塘,一為取暖,二為熏臘肉。不過雪天也很難讓人閑下來,勤勞的鄉親往往會坐在火前,雙腿上放個竹篩子,一邊烤火,一邊揀茶殼。茶桃晒乾後,裂開的殼與子混在了一起,在送榨坊榨油前,需要將茶殼揀出來。有的小媳婦還會將孩子們的衣服搬出來縫縫補補,老人們會邊烤火邊給孩子做布鞋和棉鞋。孩子們更是不閑著,悄悄地找來兩個紅薯,埋進滾燙的火塘灰里,待有香味溢出,用火鉗找出來,吹盡上面的灰,剝開黑色的皮,咬上一口黃澄澄的紅薯,香甜糯軟,滿嘴生香,烤紅薯是山裡孩子上等的零食和美味,可與當今的肯德基和麥當勞媲美。
眨眼寄居都市二十餘年了,近年來城裡很少下雪了,即使下雪也是遮遮掩掩、畏畏縮縮,沒有鄉村的雪那樣痛痛快快、酣暢淋漓,而且很快就會化掉了。於是,每當三九天下雪的季節,我就會想起故鄉的小山村,想起童年時下雪天的種種趣事,浮躁的心就會安靜許多,孤寂跋涉的旅途就會倍感溫暖,沮喪憂慮的日子就會增添無限的信心……
[ 長思想的蘆葦公眾號 第136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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