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世界》票房慘淡很奇怪嗎
文 | 曹米糯
入圍過柏林影展主競賽單元，並且勇奪台灣金馬獎最佳動畫長片的《大世界》，上周五終於登陸內地院線，隨後很多電影號大力推薦，甚至出現了「不看不是中國人」之類的標題。各位編輯，你們確定這種「推薦」不會弄巧反拙嗎？
▲《大世界》劇照
《大世界》究竟是一部怎樣的電影呢？首先，它是一部手繪動畫；其次，套用好萊塢的概念，它又是一部B級片。什麼是B級片？我們可以大概總結幾個關鍵詞：極低成本，粗糙質感，黑色路線，犯罪題材，怪異風格等等。B級片從來不是市場主流，更何況B級片中的動畫片，所以，期待《大世界》票房大賣真的是一件很扯很扯的事。
但這並不意味著《大世界》沒有受眾。舉個不太恰當的例子：西裝革履的確可以滿足各種場合的需要，但我不喜歡，我喜歡T恤、仔褲、帆布鞋。母上大人也許永遠都無法接受我花錢買破洞褲子的「深井冰行為」，因為她理解不到在一個刻板、僵化、保守的世界中，「破洞」代表著什麼。《大世界》差不多也是這樣，粗糙、怪異都成了導演劉健對抗所謂的「和諧盛世」的手段。
▲盛世，需要的是「厲害了，我的國」或者「謝謝了，我的家」，而不是「草泥M，我的大世界」。
《大世界》的製作成本低到難以想像，整部作品77分鐘，全部由導演劉健一個人繪製完成，耗時三年之久。條件的有限自然導致了質感的粗糙，所以在《大世界》中，靜止的背景、簡陋的構圖、欠佳的流暢性等等幾乎貫穿始終，再附上生硬的配音、冷漠的情緒、晦暗的基調，簡直糙得不像是一部電影。但所有這些糙點，最終都成了現實社會的「負片」——「真世界」中有多麼高大上，「大世界」中就有多麼髒亂差；「真世界」中有多麼偉光正，「大世界」中就有多麼惡黑喪。這大概是本片最高明也最隱晦之處。
從早期宣傳開始，《大世界》便毫不掩飾自己的「兒童不宜」特質。這部電影中幾乎沒有一個正面形象，每個角色都因為「貪慾」或者「執念」越陷越深；這部電影中也幾乎沒有一個光鮮體面的場景，破敗的工地、清冷的網吧、不入流的賓館、荒無人煙的郊外，還有那些似乎永遠都殘缺不全的招牌、標語或者霓虹燈。全片唯一的「畫風突變」是那段強行插入的「中國夢」式MV《香格里拉》——明艷的色彩、昂揚的鬥志、浮誇的想像、特殊的歷史符號，頗有些手繪版《芳華》的意思。這樣一部動畫片，別說小朋友，成年人接受起來都大有難度好嗎？
▲《大世界》劇照
理論上，「動畫」應該具有比真人電影更廣泛的、甚至幾乎可以說沒有任何限制的創作自由，然而，不曉得是不是被以迪士尼為首的好萊塢固有模式深深影響，現如今的「動畫」反而成為了最被限制的藝術形式（之一）。於是，以動畫形式濃縮社會變遷的《我在伊朗長大》，以動畫形式紀錄1982年黎巴嫩戰爭的《和巴什爾跳華爾茲》，以動畫形式重現1966年德州大學槍擊事件的《校塔槍擊案》，都成了小眾邊緣作品，以動畫形式反映中國當代社會現實的《大世界》自然也不例外。
如果你對黑色犯罪題材感興趣的話，會在《大世界》中找到很多似曾相識的感覺，環形敘事會讓人聯想起昆汀·塔倫蒂諾的《低俗小說》，電梯、走廊、房間隱約有些科恩兄弟《巴頓·芬克》的影子，連環車禍像極了蓋·里奇的《偷拐搶騙》……但劉健顯然又不是簡單的模仿或者抄襲，這些混亂、詭異、荒誕已經完全擺脫了歐美犯罪類型片的束縛，轉而與當下的中國社會無縫銜接。
幹了大半輩子黑道買賣的幕後老大，竟然決定金盆洗手吃齋念佛；千錘百鍊從不失手的屠夫殺手，竟然被憨憨傻傻的無名小輩一擊即中；發明了各種高科技設備並且懷揣著全民創業夢想的民科大叔，竟然栽在無處不在的攝像頭面前……大概是嫌這些零零碎碎的劇情還不夠荒誕，劉健馬力全開，又接連拋出了沒完沒了的「炒作→提價→再炒作」的「市場規律」、反反覆復的「整容→失敗→再整容」的「審美需求」、永無止境的「菜場→超市→網購」的「自由理論」，最終將享樂至上、消費至死的當代社會扒了個精光。真人電影不敢說、不願說、或者根本連想都沒想到的部分，全靠這部動畫電影補給了我們。
▲《大世界》劇照
我不清楚是什麼原因導致《大世界》更換了現如今的這個名字，在我看來，這麼「糙」的一部電影，這麼「惡黑喪」的主題，與最初「好極了」的片名才是真正的絕配。別有用心者可能會說：這是在諷刺挖苦！可是大家不要忘記，幾十年前我們有「糧食畝產萬斤」的新聞，幾十年後我們有遼寧、內蒙古、天津的水分數據（估計其他省份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所以「好極了」怎麼會是諷刺挖苦呢，明明是繼承革命先輩的光榮傳統啊！
▲《大世界》養生迪斯科MV，這首《我們的八十年代》，出自「迪斯科皇后」張薔跟風格別具的搖滾樂團「新褲子」2013年合作的復古電子專輯《別再問我什麼是迪斯科》，相當抖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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