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小心你心裡的願望，當心被願望所控制」

無心上天的第9天

1

電影《骨瘦如柴》講了一件很可能在現在越來越普遍的事，厭食症。

女主角Alen是個20歲的年輕藝術家，患有厭食症，能背出各種食物的熱量，從來不吃任何零食，掀起衣服會露出一排根根分明的肋骨，臉頰凹陷，神情萎靡。

而即便這樣，她還是對人說：「如果我想瘦一點，大家不是說這樣更好嗎？我不覺得我有那麼不健康。」甚至堅信自己這樣「會比普通人活得更久」。

她節食節出了快感，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相反，她會一本正經地問其他人：「你是怎麼讓自己吃東西的？「

似乎可以理解，作為一個藝術家，多半纖細敏感，女主角因為家庭的原因，尤其自負自卑自律，她太想讓別人肯定她喜歡她了。似乎很輕的體重可以幫助她離別人的喜歡近一點，她就命令自己，靠近，靠近。

2

這個世界對胖子太不友好了。朋友鍋鍋對我說。

鍋鍋之前很胖，家裡有個哥哥，可因為她從小就胖，所以累活兒都她干，因為她媽媽說，胖的人力氣大，不用白不用。

有一次她媽做了紅燒肉，她不敢多夾，留心著媽媽的神色，想趁她不注意，悄悄夾一塊到嘴裡，嘗一嘗好久沒吃過的紅燒肉的味道。可她筷子剛碰到肉，她哥哥就大聲地說：不是吧，你都這麼胖了還吃？

高中的時候她向暗戀了三年的男生告白，男生從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倒是很認真地回答她：說完了嗎？能不能讓一讓，我要出去打球。

鍋鍋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平淡，像在講上輩子的事情——現在她已經瘦下來了，四肢纖細，很漂亮，胃口也好，吃一盆紅燒肉都跟沒事人一樣，上次廁所還是一條好漢，只不過牙齒有點黃黃的。

前段時間我聽說，餓了看吃播會有飽腹感，是減肥良方，就關注了一堆大胃王，看她們的視頻充饑。鍋鍋很不屑地說：有什麼好看的，都是一群兔子。

我問兔子是什麼，鍋鍋自覺失言，支吾過去。她不肯告訴我，我就只好去百度。找到的答案讓我不寒而慄，但一切都合理了，鍋鍋的好胃口，和纖細的身體，以及不太好的牙齒。

你聽說過「催吐」嗎？愛漂亮追求瘦的女孩子會找到這個世界上所有能瘦的方法不要命地嘗試。減肥藥和中醫刮痧滿足不了她們，反彈的噩夢始終威脅著她們，於是，她們去催吐了。

3

催吐的女生會很瘦，也會吃很多，初期需要練習，捶胃摳喉，到了後面，輕鬆地像喝水，有爐火純青的「兔子」只要彎彎腰，就可以吐掉大坨還沒來得及消化的食物。

但同時，胃酸倒流給她們身體帶來的傷害是不可逆的。比如頻繁的胃痛，牙齒被腐蝕，嘴角痕迹明顯。

為了驗證我的猜測，我專門留意了鍋鍋的手指——由於長期摳喉，她的中指骨節處有一個小疤。那是牙齒磨破的。

我覺得她瘋了，這是在慢性自殺，瘦削的身材用健康的身體換取，實在算不上明智。我去找她談，告訴她我知道她就是「兔子」，願意幫助她慢慢正常進食，恢復健康。

鍋鍋的反應是我沒有想到的，她沒有掙扎，也並不順從，很平淡地說：「我開心。我願意。」

她問我，「你願意再也不寫文章去干別的嗎？你肯定不願意，因為你想讓別人喜歡你。我也是。他們喜歡瘦瘦的我，我也喜歡這樣的自己，我為什麼要改變？」

「那你身體重要，還是體重重要？」我幾乎氣急敗壞。

鍋鍋臉色開始變得冷峻：「我以為你能懂，原來你也不懂。如果大家都不喜歡我了，我要健康有什麼用？我停不下來，我這樣子我高興。你聽見了么，我高興。」

我聽見了，她下定了決心一意孤行，做好了準備自食其果。

4

美國作家A·G·里德爾說：要小心你心裡的願望，當心被願望所控制。

我大約能明白鍋鍋害怕那些喜愛逝去的忐忑心情，也知道她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背後的價碼，我甚至不想去討論是否一定要有人喜歡，活著才有價值這種莫測高深的問題。

我只是感到戰慄，生命在她的眼裡，居然只是個工具。

前兩天聽到朋友說，有個女生整容失敗了，把照片發給我看。我驚訝地說，怎麼會呢，這個姑娘我見過，原本就長得很漂亮，為什麼要想不開去整容。

朋友比我更驚訝：你不知道嗎，那個時候她就整過了。

朋友告訴我，我見過的她，是已經整過了下巴，開了眼角，墊了額頭和鼻子的她。那個給我留下了不俗印象的美麗面龐，早已飽經坎坷。真實的她塌鼻子，小眼睛，短下巴，皮膚有點黑，並不出眾。我大約能想像，她因為那張臉吃過的苦頭。

這次她更瘋狂，削了骨頭，填充了蘋果肌。臉上該有肉的地方掛不住肉，不該那麼飽滿的地方卻充滿了塑料感。

感嘆之餘，我忽然就想起了鍋鍋近似冷酷瘋狂的那句話：我停不下來。

美麗的願望當然不會讓你停下來，它讓你嘗到了甜頭，就會誘使你加大劑量，完全沉迷，無法脫身。它既然操縱了你的喜怒哀樂，就要一點點侵蝕你全部的生活。

最後

肯定有人覺得，願望這種詞太曖昧，未必就不是虛榮心給自己強加的遮羞布。甚至有人刻薄地覺得鍋鍋和那個女生「該」。

我從沒有覺得她們是自作孽，不可活。我雖然無法感同身受她們的遭遇，但也清楚她們想依賴體重和外貌來留住溫暖的不安全感。

鍋鍋試過了幾乎所有的減肥方法，她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太想要一個機會實現願望了，即便是海水也顧不得，大口大口灌下去，可能還會回味其中的甘美。

可是我們越想去的地方，越要慢一點，慎重地去那裡。

年紀小的時候，別人給一塊糖果，會歡天喜地地道謝。可現在我會警覺了，我會很感激很認真地問他：你有什麼條件。

畢竟，生命不是達到某個願望的工具。生命本身，就是生活最大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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