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吳船遊覽蜀都美景
（原標題：乘吳船遊覽蜀都美景）
林趕秋（作家、青年學者）
范成大著有《吳船錄》一書，書中對名勝古迹如青城山、都江堰、峨眉山、樂山大佛、長江三峽、洞庭湖、赤壁、黃州、廬山等記載尤詳，且時加考證。今次，我們只談談有關天府成都的部分章節。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祁祁早春之際，萋萋草堂之內，杜甫眺望著這番遲遲淑景，胸次之開闊，心情之舒暢，可想而知。「千秋雪」與「萬里船」相對：一言時間之久，思接千載；一言空間之廣，視通萬里。成都西邊的岷山之巔終年積雪，晴日里即可於平原上遙見，此為「千秋」實的一面。虛的一面則指成都建城的歷史：從戰國始，到唐已悠悠千載。「萬里」一詞亦然，也分虛實。自蜀至吳，萬里之遙，此是寫實。舳艫萬里，旌旗蔽空，日夜往來於吳蜀之間，雖不可一覽無遺，卻可憑目前之見以推知全程之狀。在南宋平江吳郡（郡治在今江蘇吳縣）人范成大看來，「萬里」也能虛指萬里橋。成都之北郊南郭，有兩座享譽千古的古橋，遙遙相對。北者曰駟馬橋，因司馬相如而得名。南者曰萬里橋，因諸葛孔明而得名。
合江亭和萬里橋
《吳船錄》提到的成都地標建築
宋孝宗淳熙四年（1177），范成大從四川制置使兼成都知府的崗位上被召還，五月由成都起錨，取水路東下，沿岷江，穿三峽，於十月抵臨安（今浙江杭州），隨日記錄所閱歷者，取「門泊東吳萬里船」句意，著成《吳船錄》一書。書中對沿途名勝古迹如青城山、都江堰、峨眉山、樂山大佛、長江三峽、洞庭湖、赤壁、黃州、廬山等記載尤詳，且時加考證。今次，我們只談談有關天府成都的部分章節。
一開篇，《吳船錄》即提到成都的地標建築——合江亭和萬里橋：「石湖居士以淳熙丁酉歲五月二十九日戊辰離成都。是日，泊舟小東郭合江亭下。合江者，岷江別派自永康離堆分入成都及彭、蜀諸郡合於此。以下新津，綠野平林，煙水清遠，極似江南。亭之上曰芳華樓，前後植梅甚多。故事：臘月賞梅於此。管界巡檢在亭旁。每花開及三分，巡檢司具申一兩日開燕，監司預焉。蜀人入吳者，皆自此登舟。其西則萬里橋，諸葛孔明送費禕使吳，曰： 萬里之行始於此。 後因以名橋。杜子美詩曰： 門泊東吳萬里船。 此橋正為吳人設。余在郡時，每出東郭過此橋，輒為之慨然。」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萬里橋因送別而著名，所以石湖居士范成大每次經過都會慨然興嘆。誠如他的唐代老鄉陸肱《萬里橋賦》所云：「古來幾許行人，曾游此路，跨綠岸以長存，俯清流而下注，寧為雜足之所，莫問傷心之故。」宋代，合江亭繼萬里橋之後成為又一餞別之所，吳人范成大萬里舟行即肇始於斯。臘月成都人於合江亭賞梅之俗，又見范成大《雨後東郭排岸司申梅開方及三分戲書小絕令一面開燕》之詩：「雨入南枝玉蕊皴，合江雲冷凍芳塵。司花好事相邀勒，不著笙歌不肯春。」千年以降，如今合江亭變成了成都人結婚遊行必到之勝地，大約取二江合流、百年好合之意，倒是古人所不敢逆料的變化。
同年六月，范成大到了郫縣，遭遇了群眾的圍觀：「觀者塞途，皆嚴裝盛飾，帟幕相望，蓋自來無制帥行此路者。自是而西，州縣皆然。」他看見：「郫邑屋極盛，家家有流水修竹，而楊氏之居為最。縣圃大竹萬個，流水貫之，濃翠欲滴。」讓人想起明代地理學家王士性《廣志繹》對成都平原的記載：「江流清冽可愛，人家橋樑扉戶俱在水上，而松陰竹影又抱繞於漣漪之間，晴雨景色無不可人。」
「未至縣二十里，有犀浦鎮，故犀浦縣，今廢，屬郫，猶為壯鎮。杜子美詩： 南京犀浦道，四月熟黃梅。湛湛長江去，冥冥細雨來。 蜀無梅雨，子美梅熟時經行，偶值雨耳。恐後人便指為梅雨，故辯之。唐玄宗幸蜀，嘗以成都為 南京 雲。」范成大對杜詩真可謂爛熟於胸，正如其對成都天氣的瞭然。最為巧合的是，范成大的蜀中下屬陸遊「偶以事至犀浦」，也想起了一句杜詩（詳見《老學庵筆記》卷九）。而且，對杜子美在成都所賦《梅雨》一詩（上引四句即出自此詩），陸遊也有所考辯：「今成都乃未嘗有梅雨，惟秋半積陰氣令蒸溽，與吳中梅雨時相類耳。豈古今地氣有不同耶？」
「郫筒」作為地名的來歷
郫縣有所謂「郫筒」，據范成大說，其做法如下：「截大竹，長二尺以下，留一節為底，刻其外為花紋。上有蓋，以鐵為提梁，或朱，或黑，或不漆，大率挈酒竹筒耳。《華陽風俗記》所載，乃刳竹傾釀，閉以藕絲蕉葉，信宿，馨香達於外。然後斷取以獻，謂之 郫筒酒 。觀此，則是就竹林中為之，今無此酒法矣。」儘管如此，「郫筒」作為地名卻一直保留至今。
過了安德鎮，范成大來到了永康軍（今都江堰市）。「一路江水分流入諸渠，皆雷轟雪卷，美田彌望，所謂 岷山之下沃野 者正在此。崇德廟在軍城西門外山上，秦太守李冰父子廟食處也。」「岷山之下沃野」一語引自《史記·貨殖列傳》，詳解可參看《成都晚報》2017年10月20日《卓氏家族背後的成都煉鐵產業》一文。崇德廟，即今二王廟之前身。
成都人為何殺羊祭祀李冰父子？
又一日，范成大登上永康軍城西門樓：「其下岷江。江自山中出，至此始盛壯。對江即岷山。岷山之最近者，曰青城山。其尤大者，曰大面山。大面山之後，皆西戎山矣。西門名玉壘關。自門少轉，登浮雲亭，李蘩清叔守郡時所作，取杜子美詩 玉壘浮雲變古今 之句，登臨雄勝。又登懷古亭，俯觀離堆。離堆者，李太守鑿崖中斷，分江水一派入永康以至彭、蜀，支流自郫以至成都。懷古對崖有道觀曰伏龍，相傳李太守鎖孽龍於離堆之下。觀有孫太古畫李氏父子像。出玉壘關，登山，謁崇德廟。新作廟前門樓甚壯，下臨大江，名曰都江。江源政自西戎中來，由岷山澗壑出而會於此，故名都江。世雲江出岷山者，自中國所見言之也。李太守疏江驅龍，有大功於西蜀。祠祭甚盛，歲刲羊五萬，民買一羊將以祭，而偶產羔者亦不敢留，並驅以享。廟前屠戶數十百家，永康郡計至專仰羊稅，甚矣其殺也。余作詩刻石以諷，冀神聽萬一感動雲。」成都人民為何要殺羊來祭祀李冰父子呢？朱熹《朱子語類》中有這樣一個傳說式的詮釋：「蜀中灌口二郎廟，當初是李冰因開離堆有功，立廟。今來現許多靈怪，乃是他第二兒子出來。初間封為王，後來徽宗好道，謂他是甚麼真君，遂改封為真君。向張魏公用兵禱於其廟，夜夢神語云： 我向來封為王，有血食之奉，故威福用得行。今號為真君，雖尊，凡祭我以素食，無血食之養，故無威福之靈。今須復封我為王，當有威靈。 魏公遂乞復其封。不知魏公是有此夢，還復一時用兵托為此說？今逐年人戶賽祭，殺數萬來頭羊，廟前積骨如山，州府亦得此一項稅錢。」
告別都江堰，范成大又去了青城山。山中照樣有畫家孫太古的丹青，范成大觀後贊其「筆法超妙，氣格清逸」。山中桃源式的「老人村」，神奇的「聖燈」，《吳船錄》均作了詳細的描述，詳見《范成大與成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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