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哲理 > 中華民族觀念 從信仰到事實

中華民族觀念 從信仰到事實

中華民族觀念 從信仰到事實

黃興濤,現任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院院長、清史研究基地學術委員會主任,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長期從事清代和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史研究,是國內「新文化史」和「概念史」研究有影響的探索者之一。著有《文化怪傑辜鴻銘》《文化史的視野:黃興濤學術自選集》《文化史的追尋:以近世中國為視域》。

中華民族觀念 從信仰到事實

《重塑中華:近代中國「中華民族」觀念研究》

作者:黃興濤

版本: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7年10月

中華民族觀念 從信仰到事實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的旋律時常響起,「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也是時代的強音,而當我們談論「中華民族」的時候,我們在談什麼?何謂中華民族?國人對「中華民族」的話語、觀念,習焉不察,也缺乏精細深入而又全面系統的歷史探討。黃興濤的《重塑中華:近代中國「中華民族」觀念研究》可謂關於中華民族觀念史研究的一部力作,著者對近代中國的「中華民族」觀念問題,作了一整體的歷史考察,清晰揭示了「中華民族」觀念的孕育、萌芽、形成、強化、深化、普及的全過程,系統呈現了中華民族內涵的演化與變異的歷史。

1 民族概念的歷史與層次

一部中華民族觀念史,從何說起?光是民族這個充滿爭議的概念,古今有別,中西各異,至今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相應地,民族認同或民族主義的研究,在「民族」一詞的釋義方面,無不耗費大量筆墨。著者並沒有簡單地套用某一家現存的「民族」界說來隨意臧否中國現代史上國人的有關理解,而是強調民族的概念只能由其被使用的實際歷史來定義。

著者通觀清末民國時期的現代中華民族觀念的使用歷史,發現它是一種受到西方人類學和政治學雙重意義上的民族思想與政治現實綜合影響下的中國產物,也是在特有的民族格局和歷史處境中得以出現和形成的政治文化現象,是中與西,歷史與現實、人類學與政治學的民族觀等之間複雜互動的結晶。這樣一種複雜互動之結晶的「中華民族」,其內涵豐富而複雜:「一種超越政權認同和傳統族裔認同界限的『中華國族』認同,也即一種包括各少數民族在內的大民族共同體整體認同;一種以數千年延續不斷的共同體稱謂『中國』或『中華』為標誌符號,建立在作為平等公民集合體的現代『中國人』認同基礎之上,並有進一步融合期待的政治與文化認同;一種現實和理想交織,既完成又未完成的認同……」著者將之稱為「現代中華民族觀念」,以區別於那種把漢族視為「中華民族」的非主導型觀念。這樣一種主導性的中華民族觀念,涵括了三個不同層次的「民族」概念,一是大民族共同體的國族(state nation),一是少數民族、漢族或民族一體化意義上的民族(nation),一是族類認同意識意義上的族群(ethnic group)。

著者並非不清楚這幾個層次的分別,但更重視的是概念的使用歷史。尊重概念的使用歷史固然必要,然而作為一個仍有生命力的現實概念,今日所用之「中華民族」,是否可以專指「中華國族」,以從含混多義中的民族概念中固定下其作為國族的核心內涵呢?

2 有識之士共塑中華民族

誰在塑造中華民族?在探討「中華民族」觀念的自覺和覺他的過程中,著者充分運用了思想史和新文化史之結合的方法,既注重精英人物的思想,又對以往不為人知、不為人道的歷史人物或熟悉的歷史人物的某些被忽略的思想面向,均能一一表而出之。

塑造中華民族的,首先是思想人物。既有著名的梁啟超、楊度、李大釗、張君勱、顧頡剛、費孝通、吳文藻,也不乏不那麼知名的希夷、吳貫因、申悅廬、張其昀、芮逸夫。再者是政治人物,特別是政治領袖。如袁世凱把原北京皇城的正南門(明朝稱之為「大明門」,清朝稱「大清門」)改名為「中華門」,將總統府的正門命名為「新華門」,就極具中華民族自覺的意義。又如孫中山的民族主義、蔣介石以宗族說為基礎的中華民族一體觀,毛澤東的中華民族是一個大民族共同體整體的權威敘述,都對中華民族觀念影響深遠。而少年中國學會、國家主義派、青年黨、國家社會黨等各種政治派別也參與了中華民族觀念的爭論與創造。另外,不容忽略的是各少數民族有識之士的貢獻,如晚清提倡「五族大同」的滿人官員和留日旗人恆鈞、烏澤聲、穆都哩,民國初年的「五族國民合進會」的熙凌阿、王寬、薩倫,抗日戰爭時期組成「蒙藏回族慰勞抗戰將士團」、強烈認同中華民族的巴文峻、貢覺仲尼、羅桑堅贊、堯樂博士、麥斯武德,以及毅然西遷成吉思汗陵的沙克都爾扎布等。

中華民族的「自覺」可謂種種歷史合力的結果,借用著者非常欣賞的常乃惪的話來說,「至於今日,則人盡自覺為中華民族之一員,人盡自覺為黃帝之子孫,此無他,五千年來文化陶鎔之所自也,五千年來哲人志士之功也。」此言雖有幾分真實,但更多是史家常乃惪的某種誇張和良好願望。著者想必也心有戚戚焉,大讚常乃惪「認同國內各民族平等融合的一體化之現代中華民族觀念,傳播這一觀念並以歷史事實來認證這一觀念的史家自覺和責任感,可謂躍然紙上」。這又何嘗不是著者的夫子自道。

3 中華民族認同:未盡之功

該著有一基本的假設值得探討,即中華民族有一個從自在到自覺的過程,相應地,中華民族認同有一個從少數精英思想到社會廣泛接受的歷史。

著者接受了費孝通先生的從自在到自覺的中華民族論這一經典論述,將中華民族視為歷史的延續演化和主觀能動建構彼此互動的產物,因此取書名為「重塑中華」。除非先已假定了某種中華民族之存在(也就是所謂自在),否則何來重塑?

著者對「想像的共同體」之類的主觀建構論持不同態度,而主張折中於演化論與建構論之間,但此種折中的前提——存在一個自在的中華民族——能夠成立嗎?正如許紀霖先生在《家國天下》中所指出的,中華民族作為一種國族想像,只是「倒放電影」式的今人對古人的理解框架,是晚清之後被重新建構的、想像性的「民族虛體」,而非有實證依據的、有自覺意識的「民族實體」,在古代中國,雖有實體性的民族如漢族或其他民族,但各民族之間並未整合成一個哪怕是自在意義上的國族。其實所謂自在意義的民族,本身就是一種自相矛盾的話語,如梁啟超所言,「民族成立之唯一的要素,在『民族意識』之發現與確立。何謂民族意識?謂對他而自覺為我……凡遇一他族而立刻有我『中國人』之一觀念浮於其腦際者,此人即中華民族之一員也。」如果沒有這樣的自覺意識,則民族本身即不能成立。就像格林菲爾德所指出的,認同即是認知,任何認同的本質特徵在於它必定是相關行為人對自身的看法,故認同要麼存在,要麼沒有,不能像某些疾病那樣,先是處於潛伏狀態,然後又被喚醒。故所謂中華民族之重塑,或只不過是中華民族之新構,而不是中華民族的自在到自覺。

在著者看來,中華民族認同,是現實的又是理想的,是完成又是未完成的,是政治的又是文化的,是民族的又是國家的認同。中華民族如此這般「既……又……」,雖然全面而辯證,但終究是內在緊張和矛盾的,也模糊了應然與實然、信念與事實之間的界限。就個人而言,在國族、民族和族群認同的不同層次中,中華民族的認同可能是最高層次的認同,然而層次越高,認同也越需要理由。就群體而言,在一國之內越是處於劣勢或邊緣的少數民族或少數族群,越是需要認同國族的理由。

法國思想家厄內斯特·勒南有言,國族是一個靈魂,一個精神原則,種族、語言、利益、宗教、地理、軍事需要這些元素都不足以創建這樣一種精神原則,最重要的是過去擁有共同的榮耀,當下擁有共同的意志,國族的存在就是日復一日的公民投票。那麼,作為國族的中華民族,究竟是何種靈魂,何種原則?其獲得個人和少數群體認同的理由是什麼?這些中華民族認同需要直面並凝成共識的難題並沒有現成的答案,依然是中華民族信念的未盡之功。一個可欲的信念並不是事實,但信念無疑也可以轉化為事實,其間的關鍵,或也在今日誌士哲人的心力之所向吧。

【延伸閱讀】

《家國天下:現代中國的個人、國家與世界認同》

作者:許紀霖

版本:世紀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7年2月

從傳統的「天下觀念」遭受現代性衝擊入手,在思想史中,探尋中國近現代國家認同所受到的衝擊和和轉變。

□裴自余(同濟大學人文學院)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TA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