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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寶記》l旅行

《尋寶記》之旅行

杏仁花生露的香氣,穿過廚房,穿過樓梯,穿過厚厚的木門,以髮絲般極細微的一縷,抵達小尋的鼻息邊緣。她睜開眼睛,仔細嗅那細微的味道。騰地坐起來,光著腳,跑到窗邊去。

雙層窗帘都被打開了,她又打開窗戶。馬上就聽見了鳥叫。至少有兩種鳥的叫聲。一種尾音略長些,一些細碎急促,都一樣清脆悅耳。可是看不見一隻鳥,只能看見院子外有許多樹,雲杉、火炬樹,白樺樹,黑松,丁香,薔薇,還有一些她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樹。薔薇累累地開滿了花朵,彷彿一件天大的事,香動四野。為了這個春天,院子里新修了涼亭、水渠。春夏之交是一年中最美麗最宜人的時節,可惜長春的春天太短促。這些建設就顯得格外奢侈。為了不到一周的花期,一株櫻桃樹要等上足足六個月的赤裸無華。現在,李家的房子整個沐浴在春日的朝陽里。不像她租住的房子,不到早上十點鐘,陽光是照不進來的。

她開始依戀這裡,內心又為這種依戀感某種羞恥。她不知道自己最終會不會屬於這家裡,一切還是未知數,不,一切充滿了變數。

洗了把臉,攏了頭髮下樓去,她看見李總媽和小玲姐已經在擺餐桌了。

李總媽說:「尋姑娘,不多睡會兒么?」

小尋接過小玲姐手裡的筷子擺到盤子邊去:「哎呀,伯母,我這都起晚了,不好意思。這還是聞著香味兒才醒了。」

小玲姐說:「三娘一會讓我做這個,一會讓我做那個,尋姑娘,今天你可得多吃點兒。」

小尋四下望望道:「我去喊奶奶。伯父呢?」

「哼,起大早就走啦,說是他們詩社兒的聚會要踩點兒。」

「伯伯真有雅興啊,還作詩?」

「哪兒呀,以前吧,一說中國夢,這老東西就說,什麼破夢。後來他漲工資了,哎呀媽呀,這就中國夢多好多好了。還起了個詩社,幾個老頭兒作詩,就叫中國夢詩社。他們輪流作莊,今天輪到他坐莊兒,非起高調兒,說天兒好,要在室外搞。今年還要印詩集呢。也好,不然一天天啥愛好都沒有,就會搗亂,撇個大嘴瞎乓乓。」

小尋幫奶奶洗好臉,梳好頭髮,扶著奶奶坐在桌前。奶奶這麼大年紀了,頭髮居然黑多白少,也是厲害。早上奶奶只吃一碗小餛飩,卻不斷催她:「多吃點兒,你太瘦啦!」

一吃過飯,小尋就拿出奶奶給的金鐲子,對李總媽說:「伯母,上次我來時,奶奶給了我這個,我想著收下不大合適。」

李總媽一看,撇了下嘴笑了:「這個啊,你奶奶有兩對呢,不給我,說是專給孫媳婦兒的傳家寶。你快收好了。」

「這個太貴重了,伯母我不能要。還給奶奶又怕傷到老人家。」

「別客氣,尋姑娘。就算你做不成我們家孫媳婦,我們也會讓你做乾女兒,收著吧。苑寶將來我們也未必指得上。如今像你這樣兒的姑娘可不多了,我心裡有數兒。」

李總媽的樣子,又得意又不屑,小尋只好重新收起,再作打算。說實話,她不喜歡金子。連包包上的五金配件也只喜歡白的。這東西,還真是負擔。

陽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陪奶奶坐在院子里,小尋幫奶奶揉腿,捶背,動作輕輕的。奶奶本來不讓她弄,後來也只好由她了。小玲姐給大家沏了綠茶。琉璃杯里的茶一根根綠綠的,在水中斜欹著腰身,甚是可愛。一口飲下去,眼前全是雲霧和竹林,好像還能看見一條彎曲的上山的路。

離開李家時,李總媽再三挽留。看小尋在門口蹬上那雙黑高跟鞋,說:「這鞋我本來擔心跟兒太高,小魚非說合適。你穿上真是好看。」

小尋心裡道:「原來他們帶了小魚去給我選衣服,我說這麼合適呢。」

出了門,她感覺自重輕了不少。這麼些年,她太挫敗了,人生千瘡百孔,這次一番修補,縱是補丁,到底華麗,其餘真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包里有一本從李總書架上悄悄拿的一本書,夏加爾的《我的生活》。有這本書在手,她好像更覺得參與到他的精神世界裡了。她打算慢慢品味消化。

一到家,李總就打電話過來:「小尋你好,十萬火急,有事情求你。

「什麼事啊,李總?」

「你能不叫我李總好么?叫寶哥!你替我去天津看個項目,簽下合同,別人我實在信不過。委託書我都弄好了。你去找小魚,她會給你訂票。大成子那面我都打好招呼了。」

「咦,李……寶哥,我啥時成樂享的人了?」

「你早晚是我樂享的人。」

「你欺負老實人。」

「對呀,我就喜歡欺負裝老實的人。」

「我在星火還有案子沒完。」

「我問過了,你那個不急的。在天津以你的能力,兩天內就可以完工。簽好了到北京來吧。」

「看來我沒得選?」

「夜裡沒動車了,你坐個軟卧吧。」

「這麼急?」

「本來要派去的人得了闌尾炎,這邊馬上手術台了。那邊明早九點談項目。」

「我看下情況,不想再去北京。不然我發快遞?」

「再說吧。路上注意安全。我給你個電話事情碼,你和他聯繫,到了會有人接你。」

小尋一邊找出門的東西,一邊在微信上呼叫小魚。小魚說:「尋姐,你身份證號給我,我給你訂下票。你早點過去取就好。」

洗漱用的,化妝用的,換洗用的,東西一下子就放滿了旅行箱,出門可真是麻煩。下午四點多的車,還這麼急。不過心裡還是很期待,畢竟都好久沒有過旅行了。她喜歡一個人出門,去陌生的城市。那份自由和無須說話的安靜,真是一種享受。想到這些,還有些興奮。

小尋背沖著卧鋪門理東西時,有個男子從後面上車來,跟乘務員說:「請給我五號可以么?」她一聽就笑了,那個人一定是看到了她的背影。

軟卧車箱一點兒也不擠。包廂里只有兩個人。對面是一個看不大出年紀的女子。天還早,她卻已經睡下了。

小尋睡不著,就插上耳機聽音樂。這一次她聽門德爾松的無詞歌。一首春之歌,三首威尼斯船歌,能聽好久。卻不知不覺聽得睡了過去。醒過來,洗漱,化妝,等著車到站。早上五點多到站,還有好久。

對面的女子真能睡,從小尋上車就一直閉著眼睛。現在,她終於起身去衛生間。她腿極長極直,為著睡得舒服,還脫了外衣,只穿一身黑色內衣褲,上衣是短袖的,露出一截凝霜結雪的手臂。她頭髮因為睡覺有些凌亂地披在肩上,回來時撩起頭髮沖小尋一笑:「姑娘,你到哪裡?」

小尋被她的一口極白極整齊的牙吸引,幾乎忘了回答。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到天津。」

她又笑:「真巧,我也到天津。」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整理床鋪,出出進進的洗漱。小尋看著她,整個呆住了。

她攏好頭髮,高高扎了一個馬尾,然後穿上一件咖啡色絲絨的小西裝,咖啡色長褲,駝色高跟皮鞋。又借著車窗外的光,手執一枚小圓鏡,塗了一點維E乳,整個梳妝就算完成。她額頭光潔,眉目如畫,嘴唇淡粉,說三十歲吧,眉目間又似有幾分滄桑。說四十歲吧,皮膚白皙乾淨,像一匹上好的綢緞,沒有半點瑕疵,那麼順滑勻凈,舉手投足都是小女孩的嬌態。她用一個袋子裝好全部的化妝品,一把梳子,一隻小鏡子,一瓶維E乳,一隻噴霧瓶,放到隨身的包里。她的包也不大。坐在卧鋪上,簡直像坐在一幅畫里,她就是油畫里的人物。

看小尋一直看她,她說:「姑娘,我平時都是遇到男的這樣看我,你怎麼也這樣。」

小尋說:「姐姐,我從沒看過出門像您這樣省事兒的,真能睡,睡覺還像在家裡一樣脫成這樣。臉上吧,不描不畫,還這麼好看。哪像我們,出個門恨不能把家帶上,啰嗦沒完,再畫也沒您美。」

她說:「不要叫我姐姐,你得叫我阿姨的哦。我姓湯,可以叫我湯姨。」

「您哪像我姨,最多大我兩三歲。」

「給你看身份證啊,我四十六。」

「啊,您可真年輕。叫姨我可叫不出口,我叫您湯姐吧!」

「快不要說年輕,女人過了二十五就只有衰老,哪有什麼真正的年輕!皮膚會出現皺紋,如果是動態紋還好,如果是靜態紋,那是彈性纖維斷裂了,是不可修復的,這是看得見的。然後身體機能也慢慢退化,這是看不見的。抹再多的化妝品也沒用,反而更傷皮膚。你看我都不用市售的化妝品的。現在這個,是北京醫院研製的。只帶了一瓶,你把電話地址給我,回頭我給你寄幾瓶。」

「那太麻煩您了吧?」

「麻煩啥。我一看見你就覺得投緣,你和一般的小姑娘不一樣,有靈氣,還不做作。我喜歡。」

「您懂得真多。」小尋一邊下意識地摸了下眼角,看那裡是不是有靜態的魚尾紋。

「我是醫生嘛。」她一邊說,一邊打開包,拿出兩隻精緻的小玻璃瓶。一隻遞給小尋,一隻自己用手擰開:「這個是即食燕窩,你嘗一下。我平時不吃這個的,合作單位送的,又不能白放著。」

「您去天津哪裡?」

「我去武清。」

「巧了,我也是去武清。您不介意,和我一直走啊,有朋友接我。您叫我小楊就行。」吸一口清涼的燕窩,她們瞬間竟彼此引為知己。

「哦,小楊,有男朋友沒?」

「目前還不算有。」

「呵呵,什麼叫目前還不算有?」

「就是一切還沒定下來。」

「反正現在的女孩子也不急。哪像我們那時候,我差不多就是父母包辦。他們說行,我就嫁了。嫁了又怎麼樣?我一心一意侍候人家二十多年,吃喝嫖賭。到頭來還得靠自己。」

小尋聽她說,不知怎樣表態,只輕輕嘆了口氣。

「我的孩子長到十八歲,白血病沒了。你看不出來吧,老公跑了,兒子沒了,可是我得活呀!從此放飛自我,挺好的。上周我剛去國家大劇院聽了音樂會。這次去天津參加一個讀書沙龍。很自在的。我現在一點都不羨慕那些拉扯孩子的。我養育過,經歷過,就夠了。」

「哦,真沒看出來。姐姐您真樂觀。」

「不樂觀又能怎樣,當祥林嫂,博人同情?我看只能留人笑柄。」

「可是好多人,受到打擊就完全崩潰了。我娘去世,我好久都走不出來。」

「我兒子是在大連沒的。已經進行過移植了,沒成功。他是基因倒置,救不活的。我帶著他的骨灰,買了五百朵白菊,只取菊頭,租了船,把他的骨灰和白菊一起撒到海里,那一刻,我並不覺得悲傷。他那麼優秀,那麼懂事,對我而言已經足夠了。」

「我特別能理解您。我娘的骨灰,我就悄悄埋在老家的一棵大松樹下了。」

「我不願意用世俗的規範來約束自己,看來你也是。唉,我在單位里就常常找不到可以交流的人。他們談俗事,我不愛聽。我沒事做就看書,他們也不理解。孩子沒了,我直接去了南京雨花台,去看那些烈士,我覺得我自己的孩子和所有的英靈一樣,都是值得紀念的。然後回到單位就加班,一個人用一個月時間把一項大檢查的所有工作都完成了。這些周圍人也不理解。他們認為像我老公那樣受到巨大打擊,天天喝酒麻醉自己都不能上班才是正常的。我其實不是沒有眼淚,可是眼淚不能流給別人看,那沒意義。」

「相信我,您還會遇到新的愛情的。您這麼美,這麼獨立。」

「新的愛情不一定,騷擾我的倒不少。有人問我重新選擇有什麼條件,我說不吸煙不喝酒不打麻將沒老婆沒孩子。有同事聽了就說,哎呀我不就不吸煙不喝酒不打麻將么,老婆可以離,就是孩子不能掐死,就差一點符合條件。大家聽了都笑死了。不過,我從來不覺得自己美,要美得像瑪麗蓮夢露那樣的。我這周身平平,只能算天然樸素。」

「我覺得您是美而不自知。」

「我同事給我起了個外號叫賽江南,說我不像北方人。我老家江西的。哎,我給你看我們家鄉山水的美吧,那邊空氣濕度大,養草木,更養人。我去年十月過去,空氣溫度百分之百。哦,咱倆先加下微信。過幾年退休了,我就回老家度晚年去。」

湯姐給小尋發來她家鄉武功山的照片,她看了,只覺似曾相識。忽然想起,這些圖景,正是在李總家的院子里喝茶時,腦海里出現的情景,簡直分毫不差。遠天澄明,山在雲海霧紗之中,草木綠到極點,一切有如仙境,值得想像和期待。

就這樣沉浸在別人的故事裡,小尋覺得這次旅行簡直就是奇遇。下車時,她們相互挽著,彷彿相識多年的姐妹。

她不禁有些感激起李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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