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風吹過稻田
風吹過稻田
故事要從我出生那會兒說起。
那個時候村裡還有生產隊。我出生那天晚上,隊里要開會,媽媽捧著肚子坐在板凳上聽隊長分任務。會正開著,媽媽感到內急,就起身去蹲茅坑,這一蹲不要緊,可差點把我拉到坑裡去了。媽媽感到不對勁,馬上拉起褲子回家。剛躺上床,我就呱呱落地了。我出生時剛足八個月,不到五市斤,瘦得跟小貓似的。
奶奶一看我是個女娃,臉就拉下來了。她說要給我起名轉弟。轉弟轉弟,意圖很明確,就是讓我轉個弟弟回來。爺爺讀了不少書,在當時算是半個知識分子。他說人的名字是要跟人一輩子的,馬虎不得,就叫碧君吧,碧玉般無暇的君子。
(一)爺爺的小尾巴
為了讓咱家早點添個孫子,我剛滿兩個月就跟爺爺奶奶住了。
爺爺是個木工,聽說他的師傅是晚清有名的木匠,給慈禧太后做過梳妝台呢。爺爺的手工也不賴,我們家大大小小的傢具大部分都是出自爺爺之手。他還給我做了很多玩具,有木馬,木偶,更多的是木刀木劍木槍。不知道他做那些東西的時候是想把我培養成花木蘭,還是想讓我轉個弟弟回來呢。
我從小就是在鋸木聲中長大的。爺爺說我小時侯特好帶,無論他的敲打聲多響,我都睡得那麼香。
爺爺很疼我,他總給我買好吃的東西。我最喜歡吃酸甜香脆的楊桃了,每次吃得滿嘴是汁。爺爺會在一旁笑呵呵地說:「慢點,別噎著。」
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和爺爺一起去澆菜。我們家的菜地在稻田那邊。每次我都會和爺爺穿過廣闊的稻田去澆菜。爺爺挑著水桶走在前面,我在後面小尾巴似的跟著,時而拈拈蜻蜓,時而逗逗蝴蝶,還把野花摘了歪歪斜斜地插在自己蓬亂的衝天小辮上,自愉自樂。
那時的稻田四處飄著香味。天空似乎特別藍,雲朵白白的,軟軟的,像棉花糖一樣。我總想飛到天空去嘗嘗它們是不是甜的。
我小時侯瘦巴巴的,頭髮很稀疏,還黃黃的,跟稻草一樣。虎子堅他們那群男孩老說我長的丑。有一回,我委屈地哭著回家告訴爺爺。爺爺疼愛地拉著我的小手說:「我的君君最好看了,長大了得美死他們。」我聽了破涕為笑。然後天天盼著自己快快長大,好變成個美麗的女孩。
(二)爸爸的棍子
小時侯我特別怕爸爸。記憶中他就是臉板著,時而給我瞪個白眼,教訓我幾句,叫我要聽話,不準淘氣。
可媽媽說爸爸其實是很愛我的。我剛會走路的時候,爸爸常常帶我去地里看菜花。他把我放在肩膀上逮蟲子,可疼我了。可這些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記得爸爸是個特別凶的人。
有一次,我跟燕子,玲玲,還有虎子堅他們玩過家家。幾個大點的孩子慫恿我跟虎子堅玩「結婚」。他們說:「結婚是要脫衣服睡覺的,你們就在華子的草房裡洞房吧,我們給你們倆把門。」我當時還很小,不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只以為好玩,就任由他們嘻嘻哈哈地把我倆推進草房裡。褲子剛脫了一半,就聽見他們嗚哇哇地大叫起來了。正尋思是發生什麼事了,就看見爸爸火冒三更地闖了進來。他不明就裡地騸了虎子堅倆耳光,狠狠地訓了他幾句。什麼內容我忘了,只記得他說了「流氓」兩個字。然後我像小雞一樣被他拎了回家。身後,虎子堅哭得跟死了娘一樣。
五歲那年,大人們要忙幹活,忙帶我那個剛滿一歲的弟弟,所以早早地把我送到學校去讀書。第一天上學是爸爸帶我去的。他給我買了個熟得紅通通的柿子,然後就去上班了。我當時很害怕,一切都是那麼陌生。我不敢看其他的同學。我躲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把那個柿子吃了,吃得滿嘴都是。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用手使勁地擦,結果越擦越臟。同學們都笑我。我看著他們那笑得像瘋了似的模樣,又羞又委屈,抓起書包就往家跑。路上的行人看見我也都笑了。
我心裡恨恨地想著,該死的柿子,該死的學校。世界在我眼裡突然變恐怖了。
後來,燕子教唆我去偷家裡的錢買東西吃。我偷了幾張出來,分了一些給她,剩下的留著自己用。我不敢買東西吃,就一直把它們塞在書包里藏著。爸爸發現以後把我狠狠打了一頓。我哭得死去活來,心裡發誓以後再也不偷錢了。
(三)阿德子死了
第一次直面死亡是在六歲那年。
那是秋收季節,滿世界都是稻穀成熟的香味。電動打穀機在轟轟地響著。我跟幾個女孩坐在草堆上編草鞋玩。突然聽到幾個大人在池塘邊大喊:「快,快,出事了,去救人哪。」我跟大伙兒一起去看看發生什麼事。還沒到那兒就聽到有人嚎啕大哭。走過去一看,阿德子水淋淋地躺在地上,眼睛緊緊閉著,肚子脹脹的。
我問奶奶為什麼阿德子總喊不醒。奶奶說阿德子死了。我問什麼是死。奶奶拉著我往家走,她說,死了就什麼都見不著了。我說也吃不著東西了嗎?奶奶說再吃不了了。我說:「奶奶,我怕死。」
兩年後,阿德子的弟弟出生了,也取名叫阿德子。
(四)媽媽的遺憾
媽媽年輕時是農場里的舞蹈隊隊員,長得高高的,模樣很俊俏。爸爸就是下鄉放電影的時候對她一見鍾情的。小時侯開家長會的時候,同學們都說我媽媽長得好看,我別提多自豪了。
媽媽很愛臭美,老問我她的發圈好不好看,衣服跟她般配不般配。特別是要出門走親戚前,她總磨磨噌噌地在鏡子前照了一遍又一遍。我拿著行李在門外等了又等,急得差點沒哭。她在裡面就一遍又一遍地說:「再等會,就來了。」
我送給媽媽的第一份生日禮物是一個紫色的髮夾,很漂亮的款式。她非常高興。
後來我才知道我還有個妹妹。她比弟弟要大兩歲,因為計劃生育的原因,她被送給別人養了。我看見過她一回,是在過渡的船上。那時她大概五六歲吧,身上穿了條藍色的裙子。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了,只記得她跟我一樣都遺傳了媽媽的自然卷。
平日里,我們從不提起妹妹,怕媽媽會難過。
如今,聽說她已經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了。
(五)馬尾的命運
小時候除了怕爸爸,我還怕叔叔。叔叔在佛山工作,每次回家都會扛上一兩箱廠里發的飲料。弟弟聽到叔叔要回來的消息會高興得一蹦三尺高。我卻哭得稀里嘩啦的。因為叔叔每次回來都給我剪頭髮。好不容易紮起的小辮子,手起刀落,刷刷就沒了。叔叔只會剪那種「三齊」頭,劉海齊,耳朵上齊,髮腳齊。每次剪完了,我都不敢出門。一出門,大伙兒都管我叫「馬桶蓋」。
現在想想,當年我還挺「時髦」的。
上學後,我終於留了一把長馬尾。媽媽幫我在上面扎個大紅花,可漂亮了。後來那束馬尾還是給剪掉了,因為我長木虱了。木虱是同桌傳染給我的,還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所有同學都長木虱了。記憶中,那個年代所有的孩子都長過木虱,好像沒長過木虱,童年就不算完整似的。
(六)稻香飄飄
稍大點,就得參加勞動了。農村裡的孩子都是在田野里滾大的,我也不例外。
那時最怕就是收割稻穀,不但要受烈日煎烤,還要受責備,動作慢了是要挨揍的。最怕的是遇到螞蟥。奶奶說人血有一種香味,所以螞蟥特別愛吸。每次看見螞蟥柳葉似的悠悠揚揚循味而來,我就嚇得到處亂竄,跳到田畔死活不肯下來。
燕子家沒田,收割時節,她會隨她奶奶去幫她姑姑收割。每次她都會捧窩鳥蛋回來。我特羨慕她姑姑家的稻田能長鳥蛋。可燕子說:「君君,長大了,你可別嫁到我姑姑村裡去,她們村的稻田螞蟥可多了,用瓢一舀,半瓢子都是螞蟥呢。」我聽了雞皮疙瘩倏倏就起了,連忙撒手說:「那我不要鳥蛋了。」
收割完了,各種果子就成熟了,酸酸的黃皮,甜甜的石榴。那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光了。
轉眼,二十年過去了,彷彿就在彈指一揮間,這個世界就變了模樣。這些年,娘家不斷地變化,廣闊的稻田變成了一個個波光粼粼的水塘。兒時的樂園一去不返了。今年元旦回了一趟,一條橫跨而過的高速路讓我湧起無限感慨。
幾許夢回,那陣陣稻香依然隨了那輕風飄來,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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