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我的童年（6）
那個時候，教師的孩子大多住校生活，每每會根據考試成績來給我們這些教師的孩子排名，從而得出，誰家的孩子成績最好，誰家的還可以，誰家的一般，誰家的不行。
到了初二後，每每談到教師孩子成績的時候，父親的臉上總是洋溢著幸福的微笑，因為不僅我成績上來了，讀初三的姐姐，成績也是一直很穩定的好。那個時候，一提到我們姐弟倆，老師們都會誇上一句，這姐弟倆學習真是不要煩了。
人被表揚久了，難免會驕傲，尤其是對於我們這些愣頭小夥子來說。加上社會的發展，在學校附近出現了遊戲機廳和錄像廳的時候，我們的小心臟又開始砰砰砰地亂跳了。小霸王插卡的魂斗羅已經不能吸引我了，可是那種一邊搖著手柄，一邊狂拍摁扭的帶著寬大彩色電視屏幕的遊戲機，則又一次讓我欲罷不能。恐龍島，1944，名將，合金彈頭，雷電等不僅吞了我不少的生活零用錢，更侵佔了我許多本該學習的時間。
每一次打完遊戲，翻越學校圍牆回到宿舍的時候，我都後悔不已，每次都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去玩了，可是沒幾天，就會安慰自己說，好多天沒玩了，今天去玩一會兒就回來寫作業。於是，一會兒又是好久好久。
到了初二下學期，不僅是教師們的子女在住校，很多對於子女有更高要求的父母，也在學校附近租住了房子，讓孩子不用每天往返奔波，節省下時間用來學習。那個時候，我們還沒有學區房的概念，當然農村也不需要學區房。
那個時候也不會想到，在我們夢想中的城市裡，同齡的孩子們，有著比我們更大的壓力，不僅要在學校里上課學習，還要不停的在各個輔導機構和補課班上各種各樣，我們所不熟悉，也不了解的課程。而我們除了上課外，能夠把作業做好，能夠做好預習和複習，就已經很好很好了。
那個時候，其實我們是把大量的時間用在了怎麼玩上，用在了怎麼享受快樂的童年與少年時光里，而不知不覺，差距就這樣出現了，就這樣拉開了，以至於等我們到了高中，到了大學後，才明白，我們這些從農村走出來的孩子，和城裡的孩子差別到底有多大，他們積攢了豐富的知識和令人羨慕的各項技能，而我們只剩下了對童年的美好回憶，而這種美好回憶，到了大人的口中就變成了，小時候，都被他們玩壞了。
因為沉迷在武俠小說和遊戲機的世界裡，在初三學年的上半學期，我頹廢了。不說班級排名跌出了前十名，年級排名前三十名已經看不見我了。而對於我們農村的初級中學來說，如果不能排在年級前五名，那麼考上我們的縣中是一點機會都沒有的。因為根據每年的經驗來說，每年也就2到3個人能夠有機會上縣中。
那段時間父親的臉色是很難看的，這一方面是因為我學習成績的原因，另外一方面還是因為對於姐姐學業的擔憂。因為姐姐中考考上了曉庄師範，那也是父親的母校。這本該是一件非常開心的事情，但是由於姐姐在小時候和我一起玩耍從貨車上摔下時，手肘部損傷沒能恢復的很好，以至於在第一輪的面試中就沒有通過，雖然後來聽取了有經驗的人建議，在面試時穿上較為寬鬆的衣服，這樣在做操和體型檢查中，不會暴露身體缺陷，從而順利入學，但據說如果在第一學期被發現還有可能被退學。所以，一家人的神經都是非常緊張的，加上，我那段時間荒廢學習，整個家庭的氛圍就十分緊張了。
不過，這是我後來回憶時才意識到的問題，身處當時的我，自然是沒能意識到這樣的問題，即便是姐姐的學業問題，我也沒有過多放在心上，一門心思都在武俠小說和遊戲機上。最嚴重的程度是，父母都已經快要放棄挽救我，而準備讓我復讀了。
我是記不得，自己是從哪一天開始發憤圖強與過去徹底告別的，也記不得是因為什麼事情的刺激，而讓自己徹底醒悟過來的，我只記得，初三第一學期的上半學期結束的時候，父母已經不再對我說要好好學習的話語了，只是希望我不要在外面惹出事情來就好了。
那個時候，除了玩遊戲，看小說，還有一件事情時常吸引著我，那就是自己騎車回家。剛開始是因為一路上可以瞎玩，可是後來其實是因為看熱鬧。
在初中階段，尤其是當我讀到初三那一年，我戶籍所在地的鎮中，和我正在讀書的中學，出現了兩撥人。這兩撥人，是學生又不像學生，平時看不到人，一到放學的時候，就會成群結隊的出現。
有時候，出現在我們學校的門口，有時候出現在回家的路上。並且他們並不是簡單的聚在一起，而是經常會出現打架的場面。武俠小說看多了，這樣的刺激場面就更能激發自己的武俠情懷。每一次遇到這樣的群毆畫面，我就在想，要是我能有個幾十年的功力，能有個一招半式的絕招，分分鐘把他們放倒，我或許就能從此稱霸兩所中學了，又或者能夠來個英雄救美，就更是理想了。
可惜的是，我一直沒能擁有這樣的功力，也沒能遇到什麼神仙高人，也未吃到什麼仙丹妙藥，每一次遇到打架，還是遠遠地就繞道了，心中的恐懼還是大過好奇的興趣。不過，每次遇到這樣的事情，第二天到了班級，就有了吹牛的本錢，我會繪聲繪色地把整個經過編出來，從而吸引我想要吸引人的注意。今天，我甚至想，我喜歡說故事的愛好，是不是就從那個時候開始鍛鍊出來的。
雖然具體的學習轉折點，我忘了，但其實，我後來學習的動力，不僅是源於父母，也不僅是源於老師，我想更多還應該是源於那年那月對於愛情懵懂的嚮往和渴望。所以，後來，當我聽別人說，談戀愛會影響學習的論調時，我是持反對意見的，至少是持保留意見的。因為青春期由於特殊的心理和生理的原因，在懵懂情感出現的時候，是會產生強大力量的，核心不在於這種力量本身，因為這種力量的出現，很多時候是無法避免和阻擋的，我想更多的是研究如何把這種力量的方向引導到正確的，合適的方向上來，如果能夠引導到學習上來，那麼變化將是不可思議的，至少於我就是如此。
不過，我後來想想，我的經歷或許有些特殊，因為那個時候，其實父母已經近乎對我的學習有了放棄的想法，所以當我無意中對一名轉學到我們班的一名女生產生想法的時候，父母並沒有太多干涉或者阻攔，或許他們當時也想，書讀不成就讀不成吧，要是畢業了能帶個媳婦回來，也省了不少的事情。
現在可能很難理解那時的狀態，但對於我們農村孩子來說，初中畢業回家就結婚的已經不是什麼很稀罕的事情了，雖然我當時年級尚小，談婚論嫁還不到時候。
所以，當我的青春期遇上情感問題時，我並沒有太多壓力，這種無負擔，無壓力，無罪惡感的感覺，倒是讓我能夠用一種更輕鬆、更健康、更陽光的心態來處理，以至於最終我們彼此約定一起努力學習，一起考高中，一起讀大學，一起走出農村，去我們夢想中的城市裡開闢屬於我們的新生活。
或許，你會覺得我們的海誓山盟太過幼稚，但對於我們來說，那是在學校的操場上，在午夜時分，以天地為證，以明月為媒的錚錚誓言，那時那刻，我們是堅信會有那麼一天的。
也許，我學習中心的重新回歸還有其它各類因素在發揮著作用，但至少那些不是我能夠在內心裡感受到的，不過，我也不能否認它們的真實存在，包括我的自尊。
初三第一學年的下半學期，我是從恢復上晚自習開始宣誓好好學習的。當我開學後的第一天，吃完晚飯捧著書本走進教室時，我的同學們都有些詫異地問我，咋了，今天不去玩遊戲了嗎？我笑了笑說，老玩，也沒啥意思，這不，抽空過來學習學習嗎。
當我真正把心放在學習上時，我才知道，自己過去的半學期落下了好多課程，這些知識已經不是憑著自己的一點小聰明就能對付的，是需要下大力氣去吃透弄懂的。尤其是數學和物理，曾經的我幾乎都是考滿分的人，現在看到題目，腦袋就覺得發脹。
可既然誓言已經立下了，那再大的困難也要克服，於是我的作息時間徹底調整了，每天不僅去班級晚自習，20:30晚自習結束後，回到宿舍還繼續做題目，數學一張卷子，物理一張卷子，英語一張卷子。這一學期，我幾乎每天都要到夜裡一點才睡覺，學校里最後滅的那盞燈一定是我。
漸漸地，我的努力被父親發現了，家人對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父親也不每天回家了，留在學校照顧我的生活，夜裡還經常會煮點宵夜給我吃。那一年，是我單獨與父親相處時間最長的一年。說老實話，雖然父親也是一名數學老師，但是從來沒有輔導過我的學習，因為從小到大，他已經習慣了我自己一個人學習，而且事實證明過去的學習生活中，我也一直學的不錯，他不想過多的干涉，從而讓父子之間的關係再滲入師生的關係，變的更加複雜和難以相處。只有在我主動向他提問的時候，他才會耐心的對我進行講解。父親不多言語，可是那一年，我們相處在一起的每一個夜晚，他都說了好多好多。
一次考試一個進步，從倒數10名到前10名，從班級10名到年級10名，從年級10名到年級第1名，這一次我用了整整四個月的時間。那四個月，父親一直陪在我身邊，為我的每一點進步感到喜悅，為我的每一次提升感到高興，那四個月，我沒日沒夜的看書，做題目，下課當上課學，周末當平時學，過節當周末學，我沒有玩過一次遊戲機，沒有看過一頁武俠小說。
現在想想，自己可能那個時候有點入魔了，覺得哪天要是不做幾張試卷，不攻克幾道難題就睡不著覺。那四個月，就連海誓山盟的愛情，也近乎忙忘了。
中考前的最後一次摸底考試，總分400分，我以359分的成績，取得了全年級第1名。這樣的成績，在整個縣城都算是很高的分數了，考上縣中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所以，當省三好學生，市三好學生，這樣可以在中考中加分投檔錄取的榮譽來到我面前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做我的工作，口徑都是一致的，那就是，你分數這麼高，不用加分就可以考上了，不要也罷，給那些確實需要的人吧。
我幾乎是沒有考慮地說，那好吧。而直到中考後，我才為我這樣的草率後悔不已。因為那個時候省三好學生可以加20分，而市三好學生可以加10分投檔。而在最後一次的中考成績中，我距離縣中的統招分數線僅差三分。因為這三分的差距而發生的故事，至今都讓我記憶猶新。
1995年的那個初夏，有這樣幾件事在爭奪我人生未來走向的控制權。一是中考，考試結果直接決定著我去哪裡讀書，或者有沒有書讀的問題。那個年代，讀中專是包分配的，是解決戶口問題的，是可以跳出龍門的。讀師範，畢業後是直接可以當老師的，是可以成為國家的人，吃國家的糧。而讀高中，則被很多家長認為是一條不歸路和無底洞，因為三年高中後，別的同學都開始工作，每月領工資了，而選擇讀高中的人，不說考不上大學，就算能夠考上大學，還要再讀四年，讀完四年後，大學還不包分配，還得自己找工作。
中考分數出來的時候，父母算是鬆了一口氣，雖然我發揮的不是太好，離縣中還差三分，但是那樣的成績，可以考上已經填報的最好的中專，而那個學校，據說是畢業後就會分配在中建幾局，工資收入也是蠻高的。
就在父母為我規劃人生的時候，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已經做好了和他們鬥爭的準備。因為我一直都是想讀高中考大學的，在我心裡，不過是差三分，只要想讀，一定是可以的，因為我已經打聽過了，差一分只要交1000元錢，3分就是3000塊，交了三千塊，我就還是可以去讀縣中的。
就這樣，在中考成績出來後，到高中階段的第一批次錄取開始前，父母喊來的一批又一批的親朋好友來做我的工作，可以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掰開了說，揉碎了講，可是我堅定的事情，紋絲未動。
這中間，父母從來沒有和我談過上學的事情，人走了，我們一家人從來不談這件事，怕就怕關係弄僵。事情到了後來，被父母請來的人，已經幾乎是在強制我進行選擇，而我為了表明我的決心，開始了絕食。兩天後，父母找到我說，走，帶你去縣中報名。我對他們說，我肚子餓了，能吃完飯去嗎？
就這樣，我花光了幾乎家裡所有的積蓄，還借了外債，才圓了自己的夢想，那時候，父親一個月的工資不過百十塊錢，我這一鬧，就是把幾乎三年的工資收入都用上了。那一刻，對於曾經動員我將省三好學生名額讓出去的老師，我是恨不得咬他的肉了。
交完錢，報完名，在從縣城回來的路上，父親對我說，這條路是我選的，能不能考上大學就看我自己了。說實在的，對於能不能考上大學，我是真沒信心，但我還是認真地點了點頭，雖然那時的心裡想的是，三年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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