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癖，是一種病
圖為婆婆的傑作
大凡到過我家裡的人，都會對我房間的整潔進行一番感慨，然後誇獎我是個愛乾淨的女人。這話若是被我家海同學聽到，他很可能會嘔一口老血噴我臉上。
其實我很慚愧，我家的房間基本都是海同學打掃的，偶爾我也會打掃幾次，犄角旮旯的地方我就視而不見了，這曾經激起海同學無數次憤怒，因為他每一次打掃房間，沙發底下、暖氣罩、以至於我家那兩盆植物盆景的每個葉脈都會擦拭得一塵不染。
為此，他對於我的邋遢有時忍無可忍，甚至嚴重到要跟我離婚的地步。
多年前的一天，我讓他到樓下的早市買早點，涵等吃早點上學，五分鐘可以辦完的事情，一個小時以後他才回來，我剛要惱怒，只見他悶悶不樂地坐在那裡，早點卻沒有，空手而回。
我問他一句，他不應聲。又問，他終於開誠布公地說：「我根本沒心情買什麼早點，整個早上我都在人生的路口徘徊，始終在想一個問題，現在我想明白了，我沒辦法再繼續跟你生活下去了，我要跟你離婚。」
看他一臉正兒八經的嚴肅，我差一點笑噴，平日里從沒見他這樣認真的談過什麼事情，這一次裝得還真像，然後我就很配合地陪他把戲演下去，我板著臉說：「過的好好的，為什麼要離婚呢？」
海同學開門見山：「我無法再忍受你的邋遢，太不像樣子了，一個女人不出去工作也就罷了，整天時間多的是，這屋子咋就收拾不明白呢？」
我終於憋不住笑地假裝乞求他：「以後我繼續努力，再給小女子一次機會吧。」
話還沒說完，海同學搶過去：「得，得，你這樣的話我聽得耳朵都起了老繭，我這次可是認真的，你別嘻皮笑臉，別拿我的話不當回事，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海同學嚴肅到底，我才感覺出，他這一次可能真不是鬧著玩的，人家即已鐵了心不要我，我就沒必要再厚著臉皮賴在這裡，當時恰好是禮拜天，離婚手續辦不了，得等到周一，我就翻箱倒櫃地找出結婚證、戶口本準備周一去辦理離婚手續，忽然感覺胸口一陣揪痛，若是因為其他問題，比如婚外情啊，比如夫妻感情不合啊啥的被休掉也就罷了，只因為邋遢被休覺得近乎於可笑似的悲哀。
海同學看我認真做著這些事情的時候，他的眼睛居然也濕漉漉的了，然後我跟他談財產分割問題，我說：「房子和存款全歸你，我凈身出戶，一分錢也不帶走，但是你要把孩子養大成人。」
海同學說：「行，你放心，可是，你去哪？ 以後怎麼生活？」
我說：「以前我從未想過離開這個家，踏踏實實跟你生活二十幾年，而今，你的決定讓我措手不及，我能去哪呢，只能去一個沒有牽掛，沒有痛苦，沒有疾病，沒有煩惱也沒不用打掃房間的地方，走之前，我會還你一個自由身，好讓你有機會娶一個比我好的不邋遢的女人。」
說到這裡，海同學的淚就已經一串一串的了，衝動地一把將我擁進他的偉岸，緊緊地抱住我，生怕我會跑掉一般，說：「算我跟你鬧著玩行吧，我一想到沒有你的日子也不知道怎麼活，你邋遢點就邋遢點吧，我可能就是這個命，沒認識你時，我姐就說我一個大男人這麼好潔凈，將來娶個媳婦肯定是邋遢的，現在我相信我姐說的話了，我認命，你不願意打掃房間，就我打掃好了，多干點活就當活動活動筋骨了。」
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此時已近中午，看著屋子盆朝天碗朝地的，我順手一指，海同學立馬下地，乒乒乓乓地拾掇起來。
最近一些年在我的邋遢下，海同學的潔癖已經不是很嚴重了，剛與他結婚那會，夏季的T恤衫每天要換一兩件，而且在穿之前必得熨得板板整整，褲子每次脫下來必得順著褲線疊整齊，然後平放在柜子里，穿了一小會兒的襪子脫下來也要跟剛買時那樣折好壓在枕頭下面。
海同學的潔癖是跟婆婆學來的，打小就受婆婆的熏染，要說潔癖，婆婆比海同學厲害多了，婆婆家住的是地房，我親眼看見她家裡來了客人，她老遠就迎出去，搬來一個小板凳放在外屋，不讓客人進裡屋去，然後在外屋的地上與人攀談，也有冒冒失失的人不能領會婆婆的意圖，直接大步溜星就衝進裡屋去，只覺得婆婆的心那個鬧得慌，待客人走後，趕忙拿起抹布在客人坐過的地方擦了一遍又一遍。婆婆做飯燒的玉米杆子，從山上背回來時都是瀧去了乾巴葉子剩下光禿禿的桿，再使勁摔打去上面的灰土才能背回家裡來。而且她不吃外面的酒席，不管是紅事還是白事，沒有親眼看見廚師下手不知道乾淨與否是一率不會動上一筷子的。
一次婆婆上我家裡來，正巧趕上我擦地板，看婆婆在，我特意仔細擦了又擦，卻還是忽略了一些細枝末節，等我認為完全打掃完房間時，婆婆用一個手指肚在暖氣罩上抹一下，果真就抹下了灰塵，然後伸到我面前讓我看，批評我：「像暖氣罩啊，沙發底下啊，牆圍子啊這些都是要擦的，絕不能視而不見。」我就又撿起抹布擦這些犄角旮旯，臉上表現得明顯不情願，婆婆看出來，以後再來趕上我打掃房間，她不言語，等我不注意時，她還是偷著朝那些犄角旮旯里驗收一下，不合格的話，也不當著我的面批評我，而是跟海同學講，海同學朝她伸伸舌頭擠擠眼睛，其實是告訴婆婆他早就已經對我束手無策。
婆婆自己也知道她的潔癖很嚴重，竟然自語說：「像我這麼好乾凈的人，到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動時可怎麼辦喲，侍候我的人怎麼侍候也達不到我的標準，唉！」說著，竟不自覺地流下老淚來。
其實，潔癖是一種病，不但自己要吃很多辛苦，也會讓外人受不了，我後來發現，已經沒有客人再願意到婆婆家裡去了，有時聽到他們在街上竊竊地講：「那老婆子乾淨得讓人受不了，去了坐著站著都覺得不自在，老擔心弄髒了人家的什麼地方，這不是沒事給自己找罪受么，不去了吧。」
婆婆已經很老了，孤獨得一個人坐在偌大的院子里暗自神傷，一把年紀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有些同情起她來，在潔凈這個問題上，婆婆和海同學這些年來不斷地對我進行改造，均未見成效，以至於終於讓我有了一種想改造他們的願望，人乾淨點沒毛病，不要成癖，差一不二就行，免得為這個落得晚景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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