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不起的蓋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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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不起的蓋茨比
美國文學畢竟還是淺了點,當然美國電影是世界一流的。了不起的蓋茨比,也是先看了電影,又看的書。
蓋茨比確實了不起,只用了短短五年,就獨自建立了一個王國,只是這個孤獨的國王還需要一個王后,人選是早就有了,問題是,他能找回來嗎?
世界上只有追求者和被追求者,忙碌的人和疲倦的人。幸好蓋茨比是個不知疲倦的追求者。
先是通過尼克。這個要求如此微不足道,真使我震驚。他居然等了五年,又買了一座大廈,在那裡把星光施與來來往往的飛蛾——為的是在哪個下午他可以到一個陌生人的花園裡「坐一坐」。
繼而見到黛西。他起初局促不安,繼而大喜若狂,目前又由於她出現在眼前感到過分驚異而不能自持了。這件事他長年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簡直是咬緊了牙關期待著,感情強烈到不可思議的程度。此刻,由於反作用,他像一架發條上得太緊的時鐘一樣精疲力竭了。
但黛西遠不如他的夢想——並不是由於她本人的過錯,而是由於他的幻夢有巨大的活力。他的幻夢超越了她,超越了一切。他以一種創造性的熱情投入了這個幻夢,不斷地添枝加葉,用飄來的每一根絢麗的羽毛加以綴飾。再多的激情或活力都趕不上一個人陰凄凄的心裡所能集聚的情思。
尼克也不是沒勸過他。「我看對她不宜要求過高,」我冒昧地說,「你不能重溫舊夢的。」
「不能重溫舊夢?」他大不以為然地喊道,「哪兒的話,我當然能夠!」
他發狂地東張西望,彷彿他的舊夢就隱藏在這裡,他的房子的陰影里,幾乎一伸手就可以抓到的。
「我要把一切都安排得跟過去一模一樣,」他說,一面堅決地點點頭,「她會看到的。」
他滔滔不絕地大談往事,因此我揣測他想要重新獲得一點什麼東西,也許是那進入他對黛西的熱戀之中的關於他自己的某種理念。從那時以來,他的生活一直是凌亂不堪的,但是假如他一旦能回到某個出發點,慢慢地重新再走一遍,他可以發現那東西是什麼………
但又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呢?女人很留戀過去,但她們更珍惜現在。
「啊,你的要求太過分了!」她對蓋茨比喊道,「我現在愛你——難道這還不夠嗎?過去的事我沒法挽回。」她無可奈何地抽抽噎噎哭了起來,「我一度愛過他(她丈夫湯姆)——但是我也愛過你。」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金錢。是的,當初她愛上蓋茨比或許不是因為金錢,但當初她嫁給湯姆確實是因為金錢。當蓋茨比還沒回來的時候,她就迫切要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刻不容緩——而且這個決定必須由一股近在眼前的力量來做出——愛情啦、金錢啦、實實在在的東西。而相對於愛情,金錢才是實實在在的東西。蓋茨比也深切地體會到財富怎樣讓青春保持長久與神秘,體會到一套套衣裝怎樣使人保持清新,體會到黛西像白銀一樣皎皎發光,安然高踞於窮苦人激烈的生存鬥爭之上。
錢,蓋茨比是有的,只是,除了錢,還有些東西很重要,比如——出身。
出身是個很微妙的東西,幾乎是你唯一無法改變的東西。雖然英雄不問出處,但刨根問底卻很要命。你可以不在乎,但你保不准你在乎的人在乎。蕭峰身為絕代大俠,只因契丹人的身份而為中原武林所不齒,他對阿朱一片痴情也因阿朱對他不離不棄。韋小寶身為第一混混,只因老娘是妓女而覺臉上無光。方怡是個勢利眼,小寶不得已而撒謊;阿珂同為妓女之子(當然韋春花和陳圓圓是沒法比了),小寶才覺心理平衡;至於建寧公主由悍而馴,也全因她是個雜種。哎!王老師說,不做貴族的後代,要做貴族的祖先,難哪!篳路藍縷,以啟山林。都說三代才培養一個貴族,看看現在的官二代、富二代們,急色色地揮霍老子扒拉(po luo)來的東西,對自己都沒信心,更別說第三代了,想來讓人惋惜,還有一絲絲幸災樂禍。
言歸正傳。美國人雖然願意、甚至渴望去當農奴,可是一向是堅決不肯當鄉巴佬的。而蓋茨比的父母就是碌碌無為的庄稼人——他的想像力根本從來沒有真正承認他們是自己的父母。當湯姆用出身來刺激蓋茨比的時候,蓋茨比因情緒失控而幾欲動手,風度盡失而使黛西愛的天平傾向於湯姆。要我就忍住(當然很可能忍不住),那就乾脆一拳打下去算了,先解恨再說,也足見其魄力,呵呵。
蓋茨比已經像玻璃一樣在湯姆的鐵硬的惡意上碰得粉碎,那出漫長的秘密狂想劇也演完了。其實蓋茨比又何嘗不知自己夢想的虛妄呢?見到黛西女兒的時候,蓋茨比和我(尼克)先後彎下腰來,握一握她不情願地伸出的小手。然後他驚奇地盯著孩子看。我想他以前從來沒有真正相信過有這個孩子存在。這是一絲裂痕,坍塌了蓋茨比的整座大廈。他一定會覺得他已經失去了那箇舊日的溫暖的世界,為了抱著一個夢太久而付出了很高的代價。他一定透過可怕的樹葉仰視過一片陌生的天空而感到毛骨悚然,同時發覺一朵玫瑰花是多麼醜惡的東西,陽光照在剛剛露頭的小草上又是多麼殘酷。這是一個新的世界,物質的然而並不真實,在這裡可憐的幽魂,呼吸著空氣般的輕夢,東飄西盪……
這時候,槍響了,蓋茨比倒在血泊(水池因血而染紅)之中。讓情婦的老公殺死老婆的情夫,真絕!湯姆,才是最後的贏家。
這讓我想起埃克爾堡大夫的眼睛。埃克爾堡大夫的眼睛是藍色的,龐大無比——瞳仁就有一碼高。這雙眼睛不是從一張臉上向外看,而是從架在一個不存在的鼻子上的一副碩大無朋的黃色眼鏡向外看。
是的,這是上帝之眼,上帝知曉一切,然而,只是沉默。
附蘇童:
蓋茨比有什麼了不起
本文選自《小說是靈魂的逆光》
菲茨傑拉德那個時代的作家,寫小說多少都有點吊人胃口的習慣,好似我們的京戲,主人公化好了妝,在後台嚴陣以待,卻遲遲不上場,鑼鼓胡琴聲中拔頭籌的是些跑龍套的,最後等得你要罵娘了,那主人公才出來,一個亮相,沒有滿堂彩,讀者心裡說,看把你傲的,你有什麼了不起?
但是,平心而論,等待蓋茨比的出場是值得的,儘管小說已經進行到第一章的末尾,蓋茨比的出場仍然先聲奪人,他「兩手插在口袋裡站在那兒,仰望銀白的星光」——這是非常平庸的客觀描寫,但主觀描寫卻已經足夠機智、俏皮了,他「出來確定一下我們本地的天空哪一片是屬於他的」——光是機智和俏皮哪夠得上石破天驚?於是敘述者緊接著看見蓋茨比先生向著幽暗的海水和一盞又小又遠的綠燈伸出了雙臂,而且還在發抖。
對寫作與閱讀都敏感的讀者會意識到,作家咬了自己的鉤,從此以後,他必須在剩下的篇幅中徹底滿足讀者對這個主人公的期望了。
湯姆·布坎農和他的社交圈「可疑地」霸佔了一會兒小說篇幅,打鬧一番後終於知趣地讓台。大人物蓋茨比卻仍然躲閃著什麼,似乎在說,小的們先玩。總是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味道,當他花園裡的夏日派對以窮奢極欲征服上流社會虛榮浮誇的男男女女時,人們相信,西卵的天空確實是有一大片屬於這個大人物——有傳言說他是德國威廉皇帝的侄兒,理該如此。
但也有傳言說蓋茨比先生殺過人。這是蓋茨比的花園派對上的客人在議論他時提供的信息,這樣的信息多得令讀者一時消化不了。比如還有人說蓋茨比先生當過德國間諜,還有人否定前面的信息,說「二戰」時候蓋茨比是在美國軍隊服役的,比如貝克小姐透露說蓋茨比告訴她他畢業於牛津,隨後又表示她無論如何不相信蓋茨比上過牛津大學。又比如有人說蓋茨比是私酒販子,說他不是威廉皇帝而是德國元帥興登堡的侄子。
繁雜的信息互相矛盾,有效地堆砌著一個人物神秘的輪廓和線條,卻無情地泄露了一個事實,「那麼多人到蓋茨比家做客,卻對他一無所知,彷彿是對他所表示的一種微妙的敬意」。圍繞著蓋茨比的來歷,這麼旺盛這麼神秘的火焰扇起來,人物反倒被作家架在空中了,怎麼辦?只好慢慢地放下來,結果,坐在一個「吵吵鬧鬧的小姑娘」身邊的大人物與「我」來了個戰友相認,此後是邀請「我」一起試飛水上飛機,此後才是那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一句話,「我就是蓋茨比」。
蓋茨比的財產來歷不明,他的性格和形象特徵卻很明顯。喧鬧中的若有所思,一擲千金時的若有所失,都是矛盾。矛盾的當然還有他聚集人群後的孤獨。他聚集人群又遠離人群,在請來樂隊為客人演奏交響樂時,「蓋茨比單獨一個人站在大理石台階上,用滿意的目光從這一群人看到那一群人」。當客人們在自己的花園裡狂歡的時候,蓋茨比「卻變得越發端莊了」。這確實就是大人物的做派了,這做派是財富、傲慢、居高臨下造成的,但也有另一種可能,它僅僅說明了孤獨、拘謹、怯懦,或者心事重重。蓋茨比的人物塑造始終與他的身世解密齊頭並進地進行,他的客人已經讓他的故事光怪陸離。
偏偏當事人蓋茨比自己似乎也在向人文雅地訴說他身世的謊言。這令人頭暈,隨後作者敏銳地預感到讀者將出現的不良癥狀,適時地調整了敘述節奏,先是解開了「我」、貝克小姐、湯姆和黛西夫婦和蓋茨比之間人物關係的紐扣,鬧了半天,這葫蘆里賣的葯是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不光是黛西的表親「我」、黛西的閨中女友貝克小姐會意外,不光是黛西的丈夫會嫉妒,就是讀者也會失落,看了半天,看的還是一個愛情故事呀。怎麼不是愛情故事?了不起的蓋茨比,他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與初戀情人黛西的再次相見。
作為一個人物矛盾體,除了被虛榮和浮華的生活方式所俘獲,蓋茨比也被愛情所俘獲。他比一個純真的小鎮青年更執著地追求純真的愛情。五年後他再次看見黛西之前先是繞著房子跑了一圈,看見以後「面如死灰」,交談之前局促不安,交談以後欣喜若狂,大人物蓋茨比好不容易流露出小人物的可愛之處,秘密約會卻結束了,請注意作家在刻畫蓋茨比性格的苦心孤詣。「我走過去告辭的時候看到那種惶惑的表情又出現在蓋茨比臉上,彷彿他有點懷疑目前幸福的性質。」一個矛盾重重的大人物轉瞬間又回來了。「黛西遠不如他的夢想——並不是由於她的過錯,而是由於他的幻夢有巨大的活力。他的幻夢超越了她,超越了一切。」
突然一下,什麼都清楚了,大人物蓋茨比不是什麼神秘人物,他是一個生活在幻夢中的人。五年以後他以一種幻夢的方式演出著與黛西舊夢重溫的好戲,同時尖銳地指出,「她的聲音充滿了金錢」。而把小說進行得悠閑過度的作家此時也清醒過來,殘忍起來,一個高潮就把數個人物捆紮一遍,作出處理,在蓋茨比和黛西一行五人的紐約之行不歡而散後,是蓋茨比和黛西的那輛車撞死了威爾遜太太,這個威爾遜太太,正是黛西的丈夫湯姆·布坎南的情人。為什麼讓這個胖女人去死?為什麼讓黛西開車去撞她,然後再讓蓋茨比攬下責任?為什麼蓋茨比一定要在游泳池邊為尋凶上門的威爾遜所殺?也許不為什麼,只為一個似乎有利於毀滅蓋茨比的情節,作家造就一個傳奇然後再毀滅傳奇的工作已經準備就緒,在毀滅蓋茨比這個傳奇之前,作家接受著良心的煎熬,一段段貌似莫名其妙的插敘都在替說謊的蓋茨比開脫,他當過兵,他去過牛津,他在自己神秘的身世上並非都在撒謊。但一切已經不能掩蓋讀者在目睹蓋茨比滅亡時的不安和騷動,還有傷心,不管怎麼說,在大人物蓋茨比臨死之前,讀者都已經愛上了他。就像愛上另一個幻夢中的自我。
文學史上大概很少有這樣的例子,用最煩瑣的通俗小說路數去言情,結果寫出了一部經典著作,蓋茨比先生的身後令人肝腸寸斷,他的葬禮上,所有曾經在他花園裡縱情歡愉的男男女女都不見了,來的是他的父親,一個寒酸純樸的小鎮老人。他沒有分享兒子在世間的榮華,卻隨身保存著蓋茨比先生年輕時的作息表。我斟酌再三,決定把這張時間表抄錄下來,以此對我們這裡探討的一個人物蓋棺定論,順便懷念一個年輕人業已消失的青春,懷念一個小說人物(或許是真實人物)悲喜交加的一生。
起床06:00
啞鈴體操及爬牆06:15—06:30
學習電學等07:15—08:15
工作08:50—16:30
棒球及其他運動16:30—17:00
練習演說、儀態17:00—18:00
學習有用的新發明19:00—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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