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的表弟結婚了
母親兄妹四個，依順序是大舅、母親、二舅、小姨。四家的表兄妹十個，加上配偶加上孩子，正月里往哪家一聚，熱騰騰的吵鬧聲能把屋頂掀掉。
小表弟是小姨最小的孩子，臘月初一結婚，到此，母親的兄弟姐妹都完成了為人父母的責任了。
婚禮結束，和小姨走在回家的路上，欣慰地說：小姨，你和小姨夫功德圓滿了。小姨高興地長嘆：嗯，小勇子結婚了，我和你小姨夫這一生真的沒什麼大事了。
小姨屬虎，比我大十歲。小姨結婚的前一夜，我和小姨、外婆睡在一張床上，外婆抽抽搭搭地哭，小姨也是斷斷續續地哭，哭得我心裡凄慘慘的，生平第一次生出惆悵和悲傷來。夜深人靜的時候，屋頂上的老鼠在房樑上跑得呼呼的，忽聽「啪嗒」一下，不知道什麼東西落在床頭，伸手一擋，軟軟的熱熱的毛乎乎的，媽呀，是老鼠！然後「啪」的一聲掉地下「呼呼」地跑了。外婆划了火柴點亮煤油燈，看著蚊帳外「貓嘆氣」的黑乎乎的影子，心頭湧出和平日不一樣的感受。似乎，有點大人的五味雜陳的感覺。
小姨夫那時在銅陵做合同工，和農村人不同的是，小姨夫說話帶點外地口音。就是那點口音，讓門口許多人不以為然，說：江西驢子學馬叫，還沒學走就學爬。嗯嗯，現在想來，小姨夫那時候還是很「燒包」的。
小姨夫個高，身材壯實，皮膚白凈，現在看也是老帥哥一枚，只是當時對美沒有意識，完全記不住小姨夫的美和帥。只記得新姑爺上門那年，小姨夫到我家拜年，和我的一個伯父在酒桌上打起來，然後兩個人在田畈里你追我趕，打得不可開交，小姨夫從上一個田埂到下一個田埂，飛奔疾馳，像武打小說里一樣。據說後來是二舅出面，把小姨夫一肩扛回了家。
二舅比母親小，和母親脾氣最相似，又急躁又直爽，三句話不調和就能跳起來。母親和二舅一輩子都在吵架，然後過些日子又不知道怎麼的像沒事樣的和好了。
大舅性子憨一點，大男子主義，大舅媽勤勞賢惠，凡事唯大舅馬首是瞻。大舅說話做事很仗義，在村子裡有一定的發言權。大舅家是村子裡第一個買電視機的人家，記得那年暑假，一個村莊的人都聚在大舅家看電視，從屋裡排到屋外，看《西遊記》，看《海瑞罷官》。就是在看《海瑞罷官》的時候，我坐在大舅家的門檻上，脖子上忽然涼絲絲的，一伸手，軟噠噠的，一扔，天啦，竟然是條蜈蚣。那一次，整個臉腫的像個大肉包子，一個禮拜才消。現在想來，要是擱在今天，家裡肯定鬧翻了，但是當時好像啥事沒有，大家看電視的看電視，大外婆照樣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還海瑞罷官，海瑞海瑞呂庄不也有個海瑞，怎麼沒當官喏？屋子裡有憋住笑的在使眼色，有憋不住就哈哈大笑又怕大外婆生氣的，誰也沒看見我的臉變得僵硬紅腫，到最後一摁就是一個深深的坑。
母親兄妹年紀相差不大，我們表兄妹也都歲數相仿。小姨說，夏天中午下工，一踏進堂屋門，看見一簸箕小伢像大老鼠樣的爬得到處都是。我和弟弟，表哥和表姐，二舅家兩個表弟，六個孩子被外婆臨時放在簸箕里，外婆還得坐還一家人的午飯呢。想想那場面，真是極為壯觀。
小姨結婚後的第一年正月，我在小姨家住了好多天。小時候對走親戚特別上心，在人家好吃好喝的，還被人哄著，人家不催，我都沒有回家的心思。人家催，估計還得直白點，那麼小的人，哪能懂人家話里的意思呢？好吃好喝的多幸福。
表妹出生的時候，是個小光頭，白白凈凈的，很好看。洗九朝那天，表姐突然大聲數出來：寶寶六個腳趾頭。表妹確實是六個腳趾頭，昨天問表妹，說是做手術去掉了一個多餘的，因為穿鞋子不好看。
表妹後來在我後面學過化妝，我對她不夠好，現在想來，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那麼沒肚量包容和愛護一個從學校剛剛走出來的小姑娘。那時候，我也還是孩子吧。
在表弟的婚禮現場，司儀用特有的煽情語氣調動著全場的氣氛。突然覺得儀式是一件很必要的事情，譬如我們不能表達的快樂和感懷，唯有通過司儀的煽情才能找到一個表達的出口。愛情能改變一個人的精神面貌，平日里話也不多一句的表弟，在那麼多人面前大聲說：「老婆，我愛你！」母親說：小勇子也不怕羞。又接上一句說：「現在的小伢都不怕羞。」
晚上我喝了不少酒，一兩四的杯子我喝了四杯，大弟小弟表妹婿我們幾個人都喝得差不多。吃喝完畢，一伙人都躺在新人床上，拆枕頭摸被子，摸出糖果方片糕棉花籽開心果紅棗桂圓花生，然後還摸出紅繩子系著的兩把筷子，大家拿著筷子擊鼓傳花般要紅包，要了紅包要喜煙，要完喜煙大家又去鬧小姨夫，小姨夫端坐麻將桌前，一本正經地說：誰陪我打麻將我就輸錢給誰！
誰陪你打麻將啊？給紅包！給紅包！給紅包！
然後小姨夫屁顛屁顛地爬上二樓，一把一把撒紅包，到最後，竟然連一百元也當做紅包給撒了下來。唉，這個一輩子摳門的小姨夫，是太興奮了吧。
至此，我們表兄妹都成家了，我的舅舅姨媽父母都完成了這一輩子做人的責任。接下來，是表姐的兒子和我的兒子要準備成家了。
這一輩一輩的一件一件事，想起來真像扮家家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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