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皇帝也未曾動過他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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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宮仙俠傳|
作者/遙蜃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正是春色滿園的時節。山東宣府東門大街,青石板路筆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門。這日是暮春天氣,華燈初上,路邊各家院子中傳出一片絲竹和歡笑之聲,中間又夾著猜枚行令,唱曲鬧酒,當真是笙歌處處,一片昇平景象。
路的盡頭有一家紅樓之前,左右兩邊掛著紅紅的燈籠,四周插滿五顏六色的旗幟。右首旗的下方門帘上寫著:花枝招展迎四方無盡客,左首旗下對聯寫著:雲中水月秀十里溫柔鄉。門頂匾額寫著「得月樓」三個金漆大字。進門處兩排長凳,分坐著八名艷色妖嬈子,個個腰板纖細,顯出一股狐媚之氣。再往裡去只見花香滿院,鬢影釵光,往來的都是鶯鶯燕燕,笙歌復奏,夾雜著一陣陣的笑語聲,粉白黛綠地圍滿了一桌又一桌。
樓的二樓名曰雅座,尋常人平是親近不得,此時卻洞門大開,一人端坐其中,兩旁一干穿著官服的隨從或是站著或是坐著極盡諂媚之態,當中這人也不遷就,只見他麵皮紅潤泛光,沒半點皺紋,兩口酒下肚之後便用手中的筷子敲著桌上的碗依依呀呀的哼唱了起來。這時從後堂上來了十幾個姑娘,一個個打扮得裊裊妖妖的,各捧了金壺慢慢地斟著酒。在他的身後,又是三四個絕色的姑娘,抱著琵琶弦索,頓開嬌喉低低歌著小曲:「越女採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這人滿面春風地笑道:「這曲蝶戀花,吳山越水,柔情密意,自近而遠,餘意不盡恰如其氛,好!」左顧右盼一下,旁邊的官人當即心領神會附和道:「唱的好,廠公有賞。」真是大派頭,恐是皇帝老子還沒這般的得意了。
正在志得意滿的當口,忽聽得樓下老鴇子亂作一團,呼呼大嚷起來,接著樓梯上便蹬蹬的一陣亂響,走進來一個穿著箭袍武士巾大漢。端坐正中的那人吃了一驚,慌忙定睛細瞧,但卻又不認得。一呆之下,拿箭袍大漢兀自已走到正中大聲喝道:「汪直小兒,皇上命你巡撫魯地,你倒帶了闔城官史在這花天酒地,似你這種誤國負恩的閹賊逆黨,也配作得地方的父母官?」
汪直聽了大奇,心想:自己掌管西廠數十載,現在又是山東巡撫督軍,普天之下還有人敢這樣罵自個的。弄得一時間也摸不著頭腦,但是聽見來人居然罵他閹賊,不由地大怒道:「你是何處的狂奴小兒,敢來管雜家的閑事,快給我拿下!」說罷,向左右大聲呼道:「衛兵何在!」隔房早以搶出二十多個護兵,各執著藤鞭木棍,朝著這穿箭袍的大漢上身上似雨點般打來。這大漢冷冷的一笑,手一抖突然從橫里甩起,呼的一聲,向當中一排人的頭上擊去,勁道十足袖風著實凌厲,眾人低頭避過,舉起木棍來掃蕩他的背頸,卻見他輕飄飄的縱起,左手兜了個圈子,右手驀地從左手圈中直衝出來,來勢奇急,一掌之下四五個護兵就甩下了樓去,旁邊四五名兵丁見有空隙一擁而上。大漢倒轉手來,一招「蒼龍擺尾」,把三名兵丁掃倒在地,又是一招「晴天霹靂」,掌風到處一兵飛起,慣入了人堆。這大漢剛揮起拳頭一頓舞,只打得那護兵東倒西歪紛紛往樓下退去。還有四五個來不及逃跑的,都被大漢一手一個擲下梯去。就在這一會兒樓下看熱鬧的人已站滿了密密麻麻的一大堆,得月樓本就處在中心繁華地帶,這下倒好一條很寬廣的大街便被擁得個水泄不通。
街上人們一邊伸著腦袋一邊議論紛紛,有的道:「汪直這太監這次遇到厲害人物了,今天在妓院中,給一個外地人打得落花流水。」又有的接茬續道:「汪長公是西廠的頭頭,打了他還得了,這不護兵大人已經拿了令箭,想是調兵去了,這外地好漢雖是厲害,終是單打獨鬥,一個還能打過一千個人嗎,強龍鬥不過地頭蛇,這下馬蜂窩捅的可是不得了了?」
陪這大漢來的是個保甲叫李老頭,本是受人所託帶這大漢指指路,見大漢到了得月樓便在樓下候著,哪知生出這禍端,就聽得路上吵吵嚷嚷,知道這大漢發火起了事,深怕惹出什麼大禍來,慌忙三步並成兩步往得月樓樓上跑,正敢上看見這大漢按住汪直拳打腳踢,一幫的官員準備去攔,哪裡攔的住被這大漢手一揮就一齊飛到樓下來去了,還有幾個被掌風振著吃了虧掉了幾個門牙,兀自從樓梯上滾了下去,被扔下的人一個個滿地打滾,自知上去了沒有用,只得眼巴巴地等著救兵到來。李老頭慌慌忙忙搶進妓院,扒開了個被打翻在地官員一瞧原來是知府羅成章,也不及行禮,干忙朝著他耳朵下面低聲說了原委,又往樓上跑去了。
知府羅成章原本是想調得重兵過來,把這大漢擒住打入死牢,一聽李老頭所說,當場豆大的汗珠就下來了。
原來當時與明朝打仗的韃靼部落因為內部起了糾紛,所以與明朝結了舊好,紛亂多年的明朝邊界總算事平靜下來了,但是這西廠總管兼巡撫大人汪直偏要出風頭,去招惹韃靼部落,最可惜這汪廠公又是個孬種,領兵打仗不行,就沒來由的殺掉韃靼向明朝進貢使者,又趁著韃靼的大部隊出征時候把部落的老少婦孺全部殺個精光。經過他這麼三下兩下胡搞,韃靼的遼東各部落全部被惹火了,開始不斷地到明朝邊界找麻煩。
汪直一見大兵壓境,嚇的一溜煙地就逃了。這下皇帝朱見深就納悶了,原本平安無事的邊境突然四處傳來戰報,遂發了密令叫錦衣衛私下出去打聽,這才發現原來所有的事情都是汪直惹出來的,朱見深大怒,連發十二道金牌令關內第一高手的神拳鐵掌無極劍韓起鳳率軍鎮守邊境。
這日正好是十二道金牌在身的韓起鳳大兵過境,誰知道汪直也恰巧路過此地,這裡的參政副使,知府,同知一聽說巡撫兼西廠廠公汪直來了,便組成大部隊一同跑來巴結。搞的奉了聖旨的鎮守大將軍兼關內第一高手的韓起鳳來了,竟也無人知道,更沒人接迎,本來韓起鳳就對這擦屁股的事情就一肚子火,這下一聽官府人員都在妓院伺候汪直,他哪裡受過這檔鳥氣,大怒之下抄起十二道金牌,叫大軍在城外立了,在城外尋了個保甲李老頭便親自來鬧妓院。
待到了妓院門口,知府羅成章聽李老頭這麼一說,嚇得是大驚失色,一旁的參政史周軍聞得此言,也慌得是手足無措,旁邊湊過來的參政副使,同知等更是目瞪口呆,一籌莫展。只得硬著頭皮叫這保甲李老頭衝上樓去攔住韓起鳳,但一個小老頭哪能攔住這關內第一高手?又聽見汪直在樓上被打得嗷嗷亂叫,過一會兒連叫喊聲音也沒有了。
羅成章在樓下聽得是心驚膽戰,暗自思索:一面是西廠汪公公,一面是奉旨鎮關大元帥,無論是哪一邊都是開罪不起的呀,若是打出個三長兩短來,這知府上下還都不落得個吃不了兜著走。想到此,羅成章趕忙把身旁的參政使周君平手一拉,硬著頭皮走上樓去。
待得上了二樓只見那汪廠公早已經被打翻在地,那韓起鳳一人兀自坐在桌旁,桌上一字排開擺著十二枚明晃晃的金牌。兩人識得這是皇上御賜上方寶物,只覺腿腳一軟,當即跪在韓起鳳面前呼天搶地的拜道:「罪臣不知御賜金牌大將軍王駕到,大罪、大罪。大將軍王奉天旨鎮守遼東,武功蓋世天下第一,今朝算是讓罪臣開了眼了,想必這西廠汪公公恐是和小的一樣不知尊駕大駕光臨,正所謂不知者無罪,還望大將軍王高抬貴手,若是將汪廠公打出個什麼岔子,鬧到皇上面前也是脫不得干係的大罪呀。」韓起鳳心想:「這汪直經營西廠多年,勢力遍布朝野,又有皇帝的御賜的丹書鐵券,這次仗著皇帝發怒和手中御賜十二道金牌打著一頓出出氣也就罷了,萬一給打死了,皇上怪罪下來也是吃罪不起的事情。」要知道這韓起鳳的關內第一高數的名頭卻也不是浪得虛名,就汪直的身板本本也經受不了他的一拳,正因為韓起鳳心裡有所顧忌,所以打汪直的時候便把內勁壓了下去,都是沖著表皮上打的,所以別看他傷痕纍纍其實都是些皮外傷罷了。
韓起鳳見兩個本城的大吏對他又跪又求低聲下氣了半天,心上憤氣也就平了一半。這會兒便就坡下驢,沖著汪直喊道:「你這潑皮閹賊,誤國負恩,皇帝金令在此,本欲先斬後奏,看在眾官求情面上饒你一次,滾開去把。」說著左腳腳上一抬一陣腳風便把汪直帶出一人多高,汪公公在空中一個倒翻斤斗,便骨碌碌地飛下樓梯去,樓底下護兵們眼瞅著汪公公飛了下來,慌忙攔手去接,把人兜了這才救了下來,那汪直在這一飛一兜之下猛醒的轉了過來,沖著樓上高喊了一句道:「賊頭,你給等著!」接著便在那護兵簇擁著回去了。
羅成章和周軍一看這陣仗,心想:「這兩位都是大爺爺,今個算是結下大梁子了。」羅周二人到底是官場老手,適才還嚇的面孔發白手抖腳抖,轉過臉來便似什麼也發生一般,滿面堆笑將韓起鳳接入剛才汪直坐的上座,羅成章回過頭來朝著還在發愣的老鴇子大聲吆喝道:「還不快來拾掇拾掇,把最好的酒菜快端上來,將軍王的御令十二道金牌在此,調兵遣將,先斬後奏,若惹得不高興,就是把你這樓子夷為平地也是擔待不起。」老鴇子剛才一幕全都眼看在眼裡,知道是大來頭,唯唯諾諾便下去了。不一會,妓院中便排上最好的筵宴來,前四味是乾果四品:奶白杏仁、酥炸腰果、怪味核桃、糖炒花生,中四味餑餑四品:鞭蓉糕、豆沙糕、椰子盞、鴛鴦卷,前菜七味:鳳凰展翅、熊貓蟹肉、蝦籽冬筍、五絲洋粉、五香鱖魚、酸辣黃瓜、陳皮牛肉,膳湯一品:罐煨山雞絲燕窩,後菜五味:原殼鮮鮑魚、燒鷓鴣、蕪爆散丹、雞絲豆苗、珍珠魚丸,酒是十五年的陳釀女兒紅。
韓起鳳見這菜肴晶瑩剔透心想:「這宣城的頭牌妓院果真不同凡響,就這幾道菜式比起皇宮裡面也不遜色多少,平日都讓汪直這太監享受了去,今朝我也來爽他一爽。」於是臉色漸漸緩了下來,問了大家姓名和官職,韓起鳳這才知道羅、周兩人是本省的大吏,不覺自謙道:「俺行軍打仗是個粗人,剛才一時激氣擾了大家的雅興,還望二位恕在下鹵莽。」羅周兩人相視一笑,便招呼樓下的副使等陸續上樓來參見大將軍,這是周起鳳得了面子心情大好,便一併邀了他們入座。
而那保甲一直沒有走,心想他是韓起鳳帶來的也不便走,就在韓起鳳的背後站著。但凡是什麼絕世高手或者武官將軍什麼的,一般都是武力有餘,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輩。這韓起風雖是關內第一高手,也難逃這個規律。韓起鳳幾杯陳年佳釀一下肚,剛才的什麼怒氣、什麼家國天下,什麼痛打汪太監等等,早以拋到了九霄雲外了,酒到了半酣,周軍見撿了個絕佳的時候,似乎在意又似不經意的留出房外,到了適才伺候汪直的妓女那裡,周軍對這些粉頭嘻哈道:「有什麼身平絕學,吹拉彈唱的功夫都盡數顯得來,誰要是能把大將軍王哄得開心,重重有賞。」
這些個陪酒的美嬌娘,雖也是在得月樓見過世面的,但是真刀真槍倒還是頭一回見,當時見韓起鳳動起武來一拳就把人打的是個半死,早以是驚得是魂飛天外,有幾個被嚇得直接往桌下亂鑽,膽最小的嬌娘哭的花枝亂顫。此刻聽得剛剛平了事端,就要喚她們出來,一個個哆哆嗦嗦硬著頭皮出來陪酒,只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下眼韓起鳳,就像是見到了凶頑惡賊一般便情不自禁開始發抖。韓起鳳一見這般模樣,頓時覺得大為掃興,臉上當即就沉了下來。知府羅成章慌忙向身旁的老鴇子使了個顏色,老鴇子心領神會朝著身邊的丫頭叫道:「叫柳姑娘來。」
不一會兒後面的玉簾撩動,一陣幽然清香撲面而來,從裡面走出一女子,只見她穿了一身淡綠色的貼身羅衫,更顯得纖腰一束;體態嬌小玲瓏,婀娜動人;膚如凝脂,似吹彈可破;容顏俏麗,一支烏溜溜的大眼晶光粲爛,閃爍如星,流波轉盼,靈活之極,便似能說話一般。一顧盼間,柳姑娘便和在場每個人都打了個十分親熱的招呼。她向知府羅成章道個萬福,鶯鶯嚦嚦的說道:「羅知府今天好興緻啊。」羅成章伸手掌指向著韓起鳳道:「這位是鎮遼韓大將軍王。」柳姑娘向韓起鳳也道了個萬福,便偎倚著坐道韓起鳳身旁去了。韓起鳳平日馳騁沙場,萬軍對敵之時不知道個怕字,就是在臨朝在文武百官面前也能侃侃而談。然而當這平生從未得見,猶如天仙一般的美人坐在身邊時,心居然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就連舌頭也變得不利索了。韓起鳳心想:難怪古人說西施是什麼「荊釵布裙,難掩國色天香」。眼前這柳姑娘真可謂是一笑傾人國二笑傾人城,和她相比剛才那些個嬌娘便都是些庸脂俗粉了。
韓起鳳道:「聽說你曲子唱得最好,可否讓我們一飽耳福?」柳茹笑道:「如果說羅將軍要聽,我給眾位連唱三日三夜,就怕你聽膩了。不過小女子自小佩服的英雄好漢,所以曾許下心愿,一身才藝許要給頂天立地的英雄豪傑才肯干休,聞得將軍來邊關戍守,想的是有過人之長,何不顯給小妹瞧上一瞧。」知府羅成章一聽這話不禁暗暗著惱心想:這嬌妹子膽子忒大好沒個分寸,這般與韓起鳳叫板,要是韓起鳳的牛脾氣上來了,再發起火來可如何是好。著惱雖著惱但是在這柳茹面前,卻這麼也發不起火來,這個女子似乎有一種與與生俱來的雅緻,便是在你面前罵上一罵也覺得就像聽著小曲一般舒服。
韓起鳳哈哈一笑,霍地立起身兒,輕輕一縱飛到立在一旁的武士身邊,還沒待他反應過來這武士身上的寶劍已然拿到韓起鳳手上,韓起鳳左手拿劍,右手捏了個劍訣,便在廳前階下,飄飄地舞弄起來,劍法輕盈飄逸,韓起鳳本身著厚重行軍服,但此刻看來卻一點也不顯得累贅,但見幾道光環閃過,幾百個劍尖在空中亂飛,空中劍氣逼人,劍招攝人心魄,韓起鳳越舞越快,到了後來,竟然腳步騰空離地有四五尺高低。忽地嘭的一響,那根劍劍柄直豎在地上,韓起鳳蹺足立在劍尖上,身體好似風車兒一般滴溜溜地轉著,愈轉愈快,直到瞧不出劍尖的人形。大家正拍手喊好,又聞得啪的一響,韓起鳳已端端正正坐在原位,氣不喘息,面不更色,左手倒提著劍,右手已經端起了酒杯,而酒杯裡面酒竟然晃都沒有晃一下。眾人這才知道什麼叫做神乎其技齊齊的喝了一聲采。韓起鳳剛入席,忽見席的外面飛起兩個蒼蠅兒來,韓起鳳拉過劍,輕輕地一揮,兩隻蒼蠅整整地刺在劍尖上,眾人見狀無不大駭,一時四下無聲竟沒人說的出話來。只聽見柳茹銀鈴般的聲音笑道:「將軍的手法就和我們這些唱小曲中所說的什麼重如泰山,輕如鴻毛是一個意思。將軍的劍重可以撥千斤,輕時雖纖微的小蟲也不會漏去了的。」這時跟人已經送上琵琶來,柳茹輕輕一撥,唱了起來,唱的是個《楊花》小曲:「輕風淡麗綉簾垂,婀娜簾開花亦隨。春草先籠紅芍藥,雕欄多分白棠梨。黃鸝夢化原無曉,杜宇聲消不上枝。楊柳楊花皆可恨,相思無奈雨絲絲。」卻聽得琵琶琴音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而柳茹又吐音清脆,俊語連翩,一時間琴弦聲與人聲水乳交融,相得益彰,猶如渾然天成一般,在場人無不被深深吸引心中拍案叫絕。韓起鳳聽她清鈴玉音,風俏飛盪,不由得神魂顛倒,胸中一股暖流便似飄飄蕩蕩融入大海一般。柳茹轉眸一笑,纖指撥動琵琶。回頭過來望著韓起鳳,又唱道:「玉階鸞鏡總春吹,綉影旎迷香影遲。憶得臨風大垂手,銷魂原是管相思。」
韓起鳳只覺她眉梢眼角,風情萬種,歌聲婉轉,曲意纏綿,加之她身上散發幽香,得月樓曉風徐徐,便如在夢中一般,漸漸忘卻是這是在何地了。柳茹兩曲唱盡,站起來替韓起鳳和羅成章斟酒,兩人連干三杯,韓起鳳也陪著喝了一杯。韓起鳳從身上掏出一塊金牌來賞了給她,說道:「寶劍配英雄,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個贈給你。」柳茹低頭一笑,也不接那金牌,露出兩個小小酒窩,當真是嬌柔無限,風情萬種。韓起鳳的心先自酥了。在場人見韓起鳳竟然以御賜金牌相贈柳茹均是大驚失色,知府羅成章結結巴巴說道:「柳茹姑娘,這真是天大福氣,大將軍鎮守遼東,武功蓋世,關內豪傑當屬第一,現在將軍以御賜金牌為聘,乃不世良緣,正所謂美人配英雄,一對璧人,天造地設。」眾人皆覺得喜慶,隨即附和起來,一時間席上呱噪不以。韓起鳳見柳茹臉微微一紅,心下亦是蕩漾不以。
這時知府羅成章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把韓起鳳身旁保甲李老頭拉到近前,對他說道:「剛才汪公公已經發令去調兵,如今是用不著了,快快把兵給阻了,免得再生事端。」起鳳聽畢,微微地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枚金牌道:「這御賜令符你先著了去,見金令如聖上親臨,若有人不守金令,當場誅滅,先斬後奏。」隨即牽了柳茹的手就去了內堂。
羅成章一見御賜金牌,不敢大意,當即遣了周軍護著金牌與李老頭一同過去。這時宣州府護兵總將只知道是匪人強打了欽差大人汪公公,火急火燎的持了衙門總兵的令箭便到參將衙門,參將王由基聽他這麼一說勃然大怒,吼道:「這還了得,還讓匪人反了不成。」當即穿了戰袍就地點了三百人馬,風捲殘雲地朝著得月樓殺將過來。迎路走了一半剛到通賢街,正撞見保甲李老頭和布政使周軍和幾個護兵朝他這裡趕,王由基見他倆氣喘吁吁,覺得奇怪心想:匪人恁的如此了得?怎麼連周軍都跑的這麼急,難道是人不夠還要再請救兵?就在這一連串疑問的時候,周軍騎著馬已經跑到他的近前,周軍一把抓住王由基的箭袍,從懷裡一摸拿出黃燦燦的金牌對著他高聲道:「將軍莫要去了,莫要去了,你看這是什麼?」王由基定睛一看只見金牌上正面端莊的小楷篆刻著:「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遼東」,反面鈐蓋「制誥之寶」,下面刻著一個虎頭狀的圖形。剛瞧完王參將臉上豆大的汗就下來了,趕忙抓住周軍的衣袖小聲的說道:「前幾天聽密報,說頂頭上將軍韓都督的遼東鐵騎要打咱這班師過境,難道,難道?」周軍上前反手撫住王參將的右手默默點了點頭道:「這就是了。」王參將頓時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差點沒從馬上給摔下來,慌不擇路調轉馬頭沖著兵士大吼了一聲:「速速隨我退回衙門。」撥馬便跑,大隊人馬一見領頭的叫撤,也跟著一溜煙的跑了回去,這三百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這樣白白跑了一趟。
韓起鳳和柳茹待到了日落方才出來,一見羅成章等人還在門口候著,心中老大不好意思,與眾人高飲了幾杯,始各盡歡而散。
第二天,數十鐵騎來到「得月樓」,策馬立在大門口高喊老鴇出來,老鴇子以為有人又要來砸樓,只能硬著頭皮哆哆嗦嗦出來招呼,一見是黑馬鐵騎更是嚇的魂不附體,哪知鐵騎中一領兵模樣的人見到老鴇當即走下馬來,朝著後方揮了揮手,後人抬了一個箱子往老鴇面前放下,這領兵朝著老鴇子把箱子打開,只見裡面密密麻麻的放滿了白花花的銀子,領兵朝著老鴇子道:「這是五萬兩白銀,韓總督命來給柳茹姑娘贖身,你速速去辦,若有怠慢了,城外遼東鐵騎入城將你花樓夷為平地。」老鴇這下是又喜又驚,喜的是自打娘胎里出來還沒有瞧見過這麼多銀兩,想是花也花不完了,驚的是這遼東鐵騎可不是能惹的,萬一他們來個不滿意還不殺的個雞犬不留。老鴇子當即豁出了老命,把全樓所有的人都張羅了起來,一盞茶的功夫門口便掛起了紅布,帖了偌大的喜字,接著霹靂啪啦的放了萬響炮竹,從樓的正門裡面抬出一頂紅色花轎,鐵騎的官兵瞧著是了,便簇擁著這花轎去了軍營。第三天韓起鳳拔寨起行,這下滿城老小都知道大名鼎鼎的關內第一豪俠,帶著遼東鐵騎準備走了,便一起聚了過來看熱鬧,滿城文武又來相送,城裡城外一下子擠了個水泄不通,真是好不熱鬧,這裡只有一個人不曾過來,那就是被韓起鳳打傷的汪直公公。韓起鳳臨走前重賞了保甲李老頭十兩黃金,這才別了眾官統兵北進。
卻說汪直回去之後差人打聽了事情的原委,這才知道打他的原來是當朝的紅人:定遠大將軍韓起鳳,汪直心想這人新近平定遼東番邦,又得了皇帝的十二道令牌,卻也是搞他不動。但是汪直自掌管西廠以來,就是皇帝也未曾動過他一根手指,他何曾受過這檔子鳥氣,心中憋悶實在咽之不下。當晚,他便寫了一封密奏,把韓起鳳如何大鬧宣府,如何毆打朝廷命官藐視聖上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說了。又把西廠廠衛金羽快騎的頭頭叫過來,八百里加急,務必要比韓起鳳先送到皇帝朱見深手裡。
汪直心想這次狠狠的告韓起鳳一狀,只要皇帝一點頭,回去定要把他抓進西廠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密奏上去之後,汪直便在府宅內等消息,哪知左等不到,右等也不道,不禁暗暗焦急起來。直到一個月後,太監總管尚銘著大隊人馬帶著聖旨來了。汪直一見是尚銘,心中暗叫不好。
原來尚銘是東廠掌印太監,論資歷論排行自然比西廠的廠公汪直還要高,而東西兩廠廠公互相排擠,素來不和,當下尚銘來宣旨定然不是什麼好事。尚銘進府之後,還沒有站定便把聖旨攤開,汪直一見聖旨只得跪下迎接,只聽尚銘念道:「御前奏御官汪直,任遼東巡撫以來,恣意妄為,挑起戰端,現今更持寵而嬌,猖狂無禮,盤剝百姓,亂我超綱,現群臣共憤,本應斬首示眾,念爾侍奉多年勞苦有功,現追奪丹書鐵券,褫奪爵號,關閉西廠,貶為應天府御馬監,望爾今後誠心悔過,欽此!」
尚銘本是與汪直不和,剛念完聖旨,哼的一聲便轉身離開了。兀自留了汪直一人跪在那裡。汪直做夢也沒有想到情況忽然就這麼一下急轉直下了,自己未告倒韓起鳳,反倒被皇上連貶數級,就連苦心經營的西廠也給關了。頓時覺得五雷轟頂,跪在地上好一會兒沒有緩過來,旁邊的僕從太監李書見尚銘走遠了,慌忙把汪直給扶起來。汪直委屈湧上心頭一把抱著李書就痛哭起來。汪直原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這下連降了數個等級貶為了應天府御馬監太監,規格立刻就隨同降了下來,以往笑臉相迎的地方官們此時早已不見了蹤影,汪直只能叫李書召喚起身邊的幾十個原來西廠來的僕從太監和太監侍衛,收拾了細軟和以前搜刮的寶貝灰溜溜準備上任。
就在這個時候,聖旨又來了,宣旨是一個叫懷遠的太監,汪直心中七上八下跪在地上接旨,只聽懷遠道:「應天府御馬監汪直,蒙蔽聖上,為非作歹,擾亂朝綱,欺上瞞下,罪大惡極,現降官末級,侍奉御一職,欽此!」話剛念畢,汪直已經癱軟在地上,懷恩用眼角輕蔑的斜視了汪直哼了一聲正欲出門,汪直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突然就站跳起來,一把抓住懷遠的胳膊高喊道:「咱家自小侍奉皇上,皇上待我如至親,現在被小人蒙蔽,離間了感情,懷遠我和你一道去面聖說個分明,你要不陪去,咱家饒不了你。」汪直畢竟原來是西廠廠公和司禮掌印太監,餘威還在,懷遠比尚銘自是差了很多級,汪直這麼一喊懷遠便嚇的兩腿篩糠,懷遠又一想:汪直以前是掌印大太監當然是想面聖就面聖,現在是什麼身份別說是面聖就是進個皇宮也是萬萬不可能的。於是說道:「汪廠公,你有所不知,朝中閣老李孜省,掌印司禮監尚銘總管已經會同文武百官向聖上寫了彈章,韓起鳳大將軍剛凱旋迴朝又把這裡事情和聖上說了去,聖上大怒當文武百官便道:『朕只當這廝是忠心為國,誰知這逆奴如此不法。』現今聖上火氣未泄,若您現在去了京,還不正是羊入虎口,給他們生吞活剝了去?」汪直一聽這話,心知事情已經積重難返,隨即整個人又癱軟了下去,身邊的僕從李書趕忙把汪直扶住。懷遠見汪直鬆了手,深怕再惹出什麼是非,趕忙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說道:「汪公公咱家告辭了。」
汪直見懷遠走的遠了,只覺得氣苦,回想起從成化初年進京成為奉御,扶搖直上叱吒風雲成為掌印司禮監執掌西廠,成化十九年又被貶為奉御,十餘年從默默無聞到權傾天下再到打回原形,一切如同夢幻一般,又不禁老淚縱橫起來。一抬頭只見僕從太監李書已經把大門關了走到自個身邊候著了,汪直長嘆了口氣對李書道:「事到如今,你速去把玧兒叫到內堂來。」隔了好久,李書才帶了玧兒過來,這個孩童十四、五歲年紀,雖然稚氣未脫,但是模樣卻俊美之極,儒雅之中逼出一股英氣,眼中靈透似乎會說話一般。玧兒一見汪直便高興的喚道:「爹爹,爹爹孩兒回來了。」然而汪直卻臉色陰沉冷冷的問道:「怎麼到現在才回來,不是在書房畫畫嗎?」玧兒見汪直滿臉怒氣,知道犯了錯便低下頭道:「今天很早就把畫畫完了,後來看門口就幾個小孩在門口捉蟋蟀,就和他們去玩了一會。」汪直狠狠把桌子一拍怒道:「讓你學琴棋書畫沒看到你有什麼正行,搞這些歪門邪道倒是有勁道的很啊,像你這般我怎能將大事託付於你,枉費咱家一番心血。」轉過身來又對李書道:「拿咱家的莽紋金鞭來。」李書一聽莽紋金鞭,臉色立刻嚇的慘白慌忙跪地勸道:「廠公,莽紋金鞭萬萬使不得,少爺可是您從千萬人裡面挑出來的人兒,養育這麼多年和老奴也是同家人一般,這一鞭下去可是這命就沒有了。」汪直剛聽養育兩個字心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轉念一想:現在這個時候若是對他心軟,就是對自個心硬。當即沖著李書怒道:「是不是聖上剛頒下旨,你就不認得廠公了,咱家你道是聽還是不聽。」
李書素來知道汪直的脾氣,見他的意已絕,就是勸也是無用,只好哭著站起來去拿鞭子去了。沒過須臾,鞭子便遞到汪直的手中,莽紋金鞭顧名思義,是用一米以上的蟒蛇的皮革加金絲編織而成,蟒蛇皮在編織的過程中要用火炙將金線嵌套在其中,一道道金線是逆過來編織的,這就和倒鉤原理是一樣的,本來西廠就是酷刑之地,所以樣樣刑具都是陰毒無比,這莽紋鞭本來是專門刑訊江湖上的綠林好漢的,這一鞭子下去便是劈開肉綻,直接見骨,就算是有氣功的練家子最多也受不的三鞭,像這十四、五歲的孩子又哪能抵受得了?
汪直用鞭子指著玧兒道:「你可知錯,願不願接受懲罰?」玧兒雖小但是卻很有膽色,跪在汪直面前,脫去上衣,露出如玉一般無暇的後背道:「玧兒知錯了,請爹爹責罰。」汪直心一橫甩手出去,只聽見「啪」的一聲巨響,玧兒的如玉一般的脊背從左肩到腰鞭被拉的皮肉撕裂,胳膊粗的傷口自上而下已經見到了骨頭。玧兒只覺得鑽心的疼痛,但是硬是咬著牙不叫叫出來,嘴角已近咬的出了血來。李書在一旁又急又驚一個勁的抹眼淚。
緊接著又是「啪」的一聲巨響,鞭子又從玧兒的右肩落下,鞭落下之餘勢頭未減掃在旁邊的楠木桌子上桌子立刻斷為兩節,玧兒再也經受不住,只覺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此後數日,玧兒始終昏昏沉沉,一時似乎身後如火爐中烘焙,疼澈入骨、口乾唇焦,一時又似千萬螞蟻在背後干咬,如此胡裡胡塗的也不知過了幾天,一日額上忽然感到一陣涼意,鼻中又聞到隱隱香氣,玧兒慢慢睜開眼來,首先看到的是一根點燃著的紅燭,燭火微微跳動,跟著聽得一個熟悉而柔和的聲音低聲說道:「玧兒,你終於醒過來了!」語音中充滿了關切之情。
玧兒轉睛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說話的是李書,他的身旁是汪直和一個大夫。玧兒一見一見大家都在旁邊便欲起身坐起,喃喃的道:「我……我……」這才發覺自身是睡在一張柔軟的床上,身上蓋了被子還裹了繃帶,但身子只一動,背脊上便如萬針齊刺,痛楚難當,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大夫道:「你剛醒轉,可不能動,謝天謝地,這是傷了筋,如果再動了骨科可就麻煩了。」低下頭便走到跟前將腰輕輕一托,玧兒便坐了起來。汪直見玧兒無大礙,目光也由焦急變得柔和一些,擺了擺走示意大夫出去。
玧兒心下茫然,只想:「從小到大爹爹未曾碰過我一根頭髮,今朝為何如此動怒?下次再也不敢玩蟋蟀了。」正欲認錯,只見站在旁邊的李書正一個勁的抹眼淚,一愣神間聽見汪直長嘆了口氣,囁嚅著道:「玧兒,你知道爹爹為什麼打你嗎?」玧兒一臉茫然的望了望房頂,汪直撫摸幾下玧兒的頭繼續說道:「爹爹小時候是住在茶館裡,茶館裡有說書的也有唱戲的,這裡面經常講述三國志,水滸傳,大明英烈傳等等英雄故事。爹爹那時因為人小就替人跑跑腿,討幾個賞錢,一有空閑,就蹲在茶桌旁聽聽白書看看戲曲。這書聽書聽得多了,久而久之就對故事中英雄好漢產生了仰慕之情,所以爹爹從小的時候就一心想做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大豪傑,做個在戰場上金戈鐵馬,馬革裹屍為國進忠的大丈夫。」
說著用手抹了把眼淚繼續道:「誰知咱家時運不濟,居然入了宮做了太監,當時只覺得萬念俱灰,就在爹爹養傷的這段日子裡,爹爹想到了戲曲裡面的梁山好漢英雄,試想哪個英雄不是殘缺肢體,這點小傷又算得了什麼?於是爹爹就此發奮圖強,最後便創了大業,成立了西廠,正所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好不風光。」
聽到這裡玧兒眼睛早已睜的銅鈴一般大,心想:「想不到爹爹還有這般經歷。」汪直雙眼望著地板哽咽了兩下接著道:「當上廠公之後,爹爹雖然一心撲在了為國盡忠、為聖上分憂的事業上,但是這英雄好漢、橫刀立馬的夢想卻終未得實現,心中抱憾不已。為了實現這個夢想,後來爹爹就派出西廠人馬,在全國的孩兒裡面千萬裡面挑一,要選一個才貌天下無二的孩童,從小便遍尋名師教他琴、棋、書、畫,還有百般武藝,待把他撫養成人之後自要做一番驚天地的大事,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這個孩童就是你玧兒。」汪直又嘆了口氣道:「有句說伴君如伴虎,在官場這個地方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翻船,一不小心就會被奸人所害。前段時間,皇帝不知聽信誰的謠言,借了韓起鳳的手教訓了咱家,接著又貶了官。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了,西廠這個地方本也是黑牢苦衙,更是得罪了不少人,不知能不能活著到應天府。爹爹狠心用鞭子打你留下印記,也是最後一次教育你,今後再也沒有爹爹的庇護了,要記住你是爹爹千萬人中挑選出來的人中之龍,非平常的小兒,你要做就要做曠古朔金的大事,若是你不爭氣自甘墮落和凡夫俗子一般玩蟋蟀,斗蛐蛐。你就是枉費了爹爹的一番心血,咳,咳……」
李書見著汪直咳喘趕忙走到他身邊在他背上拍了兩下,玧兒自小由汪直、李書帶大,雖說不是親生但是還是這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怎是說斷就能斷的,當意識到自己馬上要與分別之時,玧兒心裡比鞭子抽了還要痛楚百倍,各種心酸就像決堤的洪水想忍也忍不住,自也不顧背上的傷痛一把抓住汪直的袖子大哭道:「不要,不要,就跟著爹爹到那裡也要跟著爹爹。」
汪直心一軟臉色微動,然又正色道:「你現在已經是大人了,怎麼還說這些小孩的話,剛才爹爹的話都白說了嗎?」回過身去點了點頭朝李書道:「把那個拿來。」李書應了一聲,隨即走到櫥櫃邊,打開櫥櫃門,李書在柜子裡面的最左邊的書上用手一拉,柜子發出「嘎嘎嘎」的聲音,柜子便像暗門一般打開了,裡面放著一個雕刻十分精美的木匣,李書小心翼翼的把木匣拿出來,暗門書櫃又「嘎嘎嘎」的關了起來。李書把這個木匣拿到玧兒的床上放著,然後用被子蓋了後又站在了一旁。汪直對李書道:「你和玧兒講講這木匣的來歷。」
李書應了一聲道:「當世有二口絕世寶劍,一名喚作倚天,一名喚作青釭。倚天劍在皇宮當今聖上那裡,而這個木匣里裝的就是青釭寶劍。」
汪直看著玧兒,點了點頭接著李書話道:「當時爹爹任西廠廠公的時候,劫了很多的富戶,搜集的天下的金珠珍寶不計其數,這青釭劍便是在那會兒得來的。當時由於聚斂的財寶實在太多,咱家便秘密命令西廠率了一批廠衛偷偷將這些寶物運到關外藏了起來。後來這些廠衛就在關外崑崙山脈下的樂都鎮喬裝成富戶住了下來。只有拿了青釭劍的人找到他們然後把劍和劍匣同時拿出,他們才會把這些財寶取出來。現在爹爹把這個大秘密說與你知,就是因為你是爹爹孩兒,爹爹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做一些行俠仗義的事情,現在看來恐是不可能了,爹爹把這財寶盡數傳給你,你拿這些錢財給天下百姓造福,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莫要辜負了爹爹的希望。」
玧兒雖小但也是俠義心腸,這時聽得早已是經熱血沸騰,心想:「當今皇上昏庸,連爹爹這樣鞠躬盡瘁為國為民的好官也遭的這樣下場,自己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一定要把這寶藏尋到,把財寶盡數賑濟給百姓,讓爹爹事迹名垂千古。」
正要答話,門外傳來「吧嗒吧嗒」的腳步聲響,汪直當即將左手食指豎在口唇之前,作個禁聲的姿勢,低聲道:「墨、羽何在。」玧兒只見汪直兩旁身子一幌,多出兩個穿夜行服男子,汪直慌忙對著李書說道:「仇家來了,快護玧兒出去。」李書抹了把眼淚:「那,那,老爺您,您?」玧兒也忍不住低聲哭道:「爹爹,孩兒不走。」只聽得門外腳步聲越來越近,屋頂也微有腳步細碎之聲。汪直急道:「都什麼時候了,墨、羽快帶他們走。」玧兒只覺得眼睛一花,人就從窗口中翻了出去。墨一手倒背玧兒,一手拿了裝了青釭劍的寶匣,羽扶了李書,如同飛一般就出了牆頭迅速遠去。玧兒在墨的身上望著後面的房間,蠟燭的光正好將汪直的影子投射在窗戶上,只見一把劍的影子朝著汪直的胸口刺了過去,玧兒大驚,加上背上的傷口經過劇烈活動又裂開了,頓時就暈了過去。
如此昏昏沉沉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日額上又感到一陣冰涼,四周似有女孩聲音嚶嚶作響,慢慢睜開眼來,首先看到的是隔著門透過來幾縷陽光,跟著聽得一個清脆柔和的聲音低聲說道:「玧哥哥,你終於醒過來了!」語音中充滿了喜悅之情。
玧兒轉睛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正站在身旁,只見這少女身穿淡綠衫子,一張瓜子臉兒,秀麗美艷,一雙清澈的眼睛凝視著他。她嘴角邊微含笑容,輕聲問道:「什麼地方不舒服啦?」
玧兒一陣困惑,只記得自己給墨先生背了死裡逃生,然後見著汪直被害之後,就此暈了過去,怎麼眼前忽然來了這個少女?玧兒喃喃的道:「這是什麼地方?」這才發覺自身是在一艘船上。
那少女道:「你剛醒轉,可不能動,謝天謝地,大人要是知道定是高興的緊。」低下頭用芊芊的小手輕輕撫摸著玧兒背上的傷口,情不自禁的在他背上傷口用舌頭舔了舔,站直身子時但見她滿臉紅暈。
玧兒心想這是少女的定是嬌羞了,但覺她有種說不出的好看,便微微一笑,還是重複的問道:「我……我在那裡啊?」
那少女淺笑嫣然,正要回答,忽聽得腳步聲來到門外,有人咳嗽了兩聲,呀的一聲,房門推開,兩人走了進來。一個正是李書,另一個穿了一身黑漆漆的衣服,面貌有些熟悉又很冷峻,依稀似乎見過。
李書睜大了眼望著他,登時臉露喜色,搶上一步,說道:「小少爺,你覺得怎樣?今日你臉色可好得多了。」那少年道:「李……管家,我……我……在什麼地方?爹……爹爹怎樣了?」李書臉上閃過了一絲憂色黯然道:「那日我和墨、羽協了少主剛出府,又遇到東廠和錦衣衛派來暗殺的人,本來是萬萬逃不掉的,誰知廠公早料到有人行刺,在那裡預先安排一路西廠的廠衛,並在地下埋了炸藥,等他們走入陷阱便點燃火信,我們見刺殺的人給炸的人仰馬翻,便在廠衛的護送下,向關外的樂都鎮方向逃,算來少主已經大病了一個月多,現在想是已經到了中崑崙山脈的玉龍喀什河上,少爺今日神智剛復,還是先安睡養神,這個丫頭叫青玉,是老奴買來伺候小少爺的,有什麼事情只管喚她。」
說著又轉過頭去看了身邊的黑衣人道:「墨先生請您再給小少爺看看。」墨先生伸出手指,在玧兒兩手腕脈上分別搭了片刻,冷峻的臉上依稀透出點喜色道:「少爺脈象沉穩厚實,已無兇險,當真是吉人天相,實乃廠公在天有靈。」
玧兒一聽「在天有靈」四個字,愕然道:「爹……爹……究竟怎麼了?難道……」
李書和墨先生一聽此言,登時凄然,兩人對望了一眼,低聲道:「請少爺好好休息。」倒退幾步,轉身出房而去。
到了艙房外,李書輕輕拉住墨先生的手低聲問道:「怎樣?」墨先生沉吟半晌,說道:「小少爺眼下剛恢復神智,還得休息即日。這玉芙紫菁膏是藏傳秘葯,只要假以時日,少爺必可復原。」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道:「只是如何將青釭劍使得恰到好處,我還沒有想到好的辦法。」李書聽到這裡輕拍墨先生的肩頭,微笑道:「墨賢弟,這你不用擔心,一切我理會得,自當妥為安排。」
玧兒見二人退出房去,這才打量起艙房中情景,只見自正趴在一張極大的床上,床前一張朱漆書桌,桌旁兩張椅子,上鋪錦墊。房中到處陳設得花團錦簇,綉被羅帳,獸香裊裊,但覺和自己在汪直府中一模一樣。他嘆一口氣,心中憂傷:「物雖在,但人卻已非了。」
正在憂傷,忽聽得房角落裡有個溫柔又委婉,說道:「少爺,你在想什麼了,是不是傷口又痛了……」玧兒一楞心想:「倒是忘記青玉還在旁邊了。」
隨口道:「我醒轉來了,傷口感覺還好一點,但是心裡卻難過的很。」青玉安慰道:「少爺現在就是難過也沒有什麼用,你身子尚未復原,別說這些了。吃些血燕參茸湯好不好?」
玧兒點了點頭,青玉走到鄰房之中,不久便捧了一隻托盤進來,盤中放著一隻鈞窯瓷碗,熱氣騰騰地噴發甜香。就著光看去,見是湯汁微黃雪白的燕窩上面飄著些血絲,散發著微微清香,玧兒沒有多想伸手便去拿盤中的匙羹,右手只這麼一抬,背上登時痛徹刺骨,哼了兩聲,咬緊牙齒,慢慢提手,卻不住發顫。青玉臉上微微一紅,便拿起匙羹,在碗中舀了一匙燕窩,往他嘴中喂去。
這匙送到玧兒的嘴邊,玧兒卻不張口,青玉奇怪道:「少爺你自己有傷拿不起勺子,我喂你還不成嗎?」玧兒心下氣苦說道:「男女授受不親,怎麼能淪落到女流之輩相助吃飯,不吃、不吃。」
青玉聽他這麼一說臉就像發燒一般紅了半邊,急道:「少爺,要是不吃病是好不了的,你就當是小妹妹和你鬧過家家,有什麼授受不親的?」玧兒低著頭一言不發。青玉見他這樣急的快要哭了,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伸出去喂他手臂不小心就壓到了玧兒背上的傷口,玧兒沒有防備只覺一陣鑽心的疼痛,「啊」的一下便叫了出來。
青玉見他張口趕忙把勺子伸了過去,放在他嘴裡。這才發現玧兒臉也紅了半邊,青玉嬌滴滴的笑道:「害羞了?男子漢大丈夫,拘泥這些繁文縟節怎麼能成大事?你要是還不吃,我就在你背上拍,哪疼往哪戳,看還張不張口,一會李管家來了,看誰更羞?」
玧兒給她這麼搶白倒一時語塞,心想:「怪不得古書說女子和小人難養也,我正難過倒給她說的哭笑不得。」只好搖頭道:「你說的也沒錯,反而是我自己太小家子氣了。」青玉見他不再堅持,趕緊餵了他三匙,玧兒原來身在汪直府中,什麼樣的山珍海味沒有吃過,但是這個血燕參茸湯卻感覺似乎第一次吃過,這湯水喝道嘴裡像酒,燕窩又滑又粘,入口時甜密可口,清香甘列,但是餘味又辛辣刺鼻。玧兒一碗吃下之後,只感覺全身火爐中烘焙,汗出如瀋,口乾唇焦,霸道之極。便問青玉道:「血燕參茸我都吃過,為何這湯與以前吃的不相同,感覺如同烈酒,全身似乎要炸裂一般?」
青玉似乎知道玧兒有此問,笑道:「這個血燕和參茸都是墨先生用花了十幾天時間,用輕功在這崑崙山脈千年絕壁上採摘而來的,這茸不是鹿茸而是松茸,羽先生用百年的松茸配上百年的人蔘再調了雪燕,用了秘方十對一調出來的。羽先生說這湯若病重的人吃了能起死回生,練武的人吃了增強內功,年老的人吃了還能延年益壽。前兩天也是給你餵了這個,這才醒轉過來的,不過只有兩碗,你剛才吃的就是最後一碗了。」
玧兒心下暗暗感激,尋思:「想不到他們為了我,竟花了如此大的功夫,等傷好了,定不能辜負他們。」過了一會周身開始發熱只覺得體內熱息在心肺之間交互激蕩,心跳劇烈。再過了一會,熱息散開就如水流走一般,但覺體內忽然一片清涼,如烤如焙的炎熱化成融融陽和,四肢百骸間說不出的舒服,又過半晌,連清涼、暖和之感也已不覺,只是全身精力瀰漫,身清如燕,背上上的傷似乎一點也不痛了,忍不住要大叫大喊,忽又感覺什麼煩惱和憂傷都化為烏有,感覺無比快樂,只想笑出聲來。
青玉看他臉上不時的滲出汗珠,便慢慢拿起面巾,替他擦面,低聲道:「難過嗎?有沒有哪裡感覺不舒服?」玧兒抬手抓住青玉的胳膊,呵呵的笑道:「果然是療傷靈藥,不要擦了,我只覺神氣清爽,不但體力旺盛,連腦子也加倍靈敏起來了。」
青玉被他這麼冷不丁的一抓,又驚又喜,正想發問,只聽見玧兒搶白道:「青釭劍呢?這寶劍是爹爹的信物,我還一直不曾看過,現在只感覺有使不完的精力,你拿來給我瞧瞧。」
青玉聽他說到青釭劍,心念一動,前些日子她上船的時候,見過李管家拿了一個長方的木匣放在玧兒艙房的柜子之中,當時李管家還交待若是玧兒醒了想要看話就幫他拿了去。這時心想:「想必說的就是這個了。」於是打開櫃門,拉開抽屜,取了那木匣出來,道:「少主,你說的是這個么?」
玧兒喜道:「是啊,就是這寶匣,快快幫我打開來?」青玉應了一聲,把寶匣打開,只見裡面透出一道青光,原來寶匣裡面是一個玉端,玉端中間扣著正是青釭寶劍,這劍劍鞘上方是用各色寶石飾成的蓮花圖,寶石在船艙透出的陽光反射之下,呈現出赤橙黃綠之色,瑩光閃閃,劍鞘下方是黃金鏤飾金環,在赤橙黃綠之色中如同明月一般熠熠閃光。劍柄用綠寶石鑲嵌的一層又一層,如片片綠龜鱗。玧兒好奇,伸手去想去摸摸那劍柄,只覺涼氣逼人,順勢輕輕一抽,誰知這劍與劍鞘如同中間有滑油一般,「咣」的一聲便飛出鞘來,但見劍身精光奕奕青蛇色,似有一道青氣環繞在劍的周圍。還未看清楚劍已脫手掉到了船板上,哪知此劍削鐵如泥,何況是船板,劍尖落到甲板上盡然就沉了下去,只剩下了劍柄留在地面上。
玧兒大駭,青玉也吃了一驚「呀」的驚叫了一聲。只聽得艙門外腳步聲響,許多人奔到。李書、墨先生等快步進房,有些人身分較低,只在艙門外守候。墨先生搶上前來,問玧兒道:「少爺,是刺客驚動你了嗎?」
玧兒苦笑了下搖搖頭道:「我剛才吃了血燕參茸湯,精神上來了,便叫青玉拿了寶劍出來瞧瞧,誰知寶劍鋒利無比,沒有拿穩掉到地上,吃了一嚇。」李書和墨先生低頭望了望沒在地上的劍柄,這才放下心來。墨先生走到旁邊,手腕一動巧使內勁,劍身青氣甲板奪框而出,嗖的一下便飛到墨先生手中,墨先生左手一揮持了寶石劍柄,兩眼望著青劍便不自覺的一呆,喃喃道:「果真是神兵利器,凡夫俗子不可直視,他物若比此劍皆如廢柴。」隨即還劍入鞘。
李書關切的問道:「墨先生您再瞧瞧可曾傷到了少爺?」墨先生收了劍後伸手出去,說道:「我再搭搭小少爺的脈搏。」玧兒提起手來,任他搭脈。墨先生二根手指按到了少主的手腕之上,忽然臉現喜色,對李書道:「少主服食了血燕參茸湯,現內息已勻,再休息段日子便可康復了。」李書一聽也喜道:「真是廠公在天有靈,保佑少主平安無事。」墨先生收了劍放回原位,微微躬身,像少主說了聲告退,便出艙房而去。李書見墨先生去了,知是虛驚一場,想起自己還有其他事情要辦,當即囑咐道:「少主休息,屬下告退。」站在艙門的餘人也紛紛散去,各司其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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