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元代ktv里唱的那些情歌
有人說，
詩庄詞媚而曲俗，
詩詞為美的極點，
到了元曲，
勾欄瓦肆、章台酒席，
大白話唱台戲，
不事雕琢。
元曲更像是當時的
KTV流行歌曲，
用俗字，
壓俗韻，
上至顯貴下至白丁，
唱盡人間事。
情濃時，
「愛他時似愛初生月」，
恨極時，
「滴盡多少關山淚」，
此情人間與共。
少了嚴律刻譜，
多了清新俏皮，
唱元曲不是掉書袋，
更不是故紙用來埋，
它是信手拈來，
是朗朗上口，
俗極便雅。
古來元朝文人最痛苦，
階級四分群民，
廢除科舉、重武輕文，
世事艱辛之下，
元曲家各個負能量爆棚。
夢裡花開牡丹亭，
現實中卻不能
一往無前虎山行，
徒留下一首首，
痛苦醞釀出的元曲，
在市肆煙火中流連吟唱。
避世·元好問
《驟雨打新荷》
元好問
綠葉陰濃，遍池亭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朵朵簇紅羅。
老燕攜雛弄語，有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瓊珠亂糝，打遍新荷。
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
命友邀賓玩賞，對芳樽淺酌低歌。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
世人知好問，
多是因金庸。
《神鵰俠侶》中一句
「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許」，
便是出自一代文宗元好問，
他這一問，
千年迴響。
元好問生於宋金交際，
詩、文、詞、曲，各體皆工，
詩以「喪亂」為著，
詞冠金代一朝，
而鮮有人知的是，
他的曲，
可堪用俗為雅、
變故為新。
這首《驟雨打新荷》
更像是喪版平凡之路，
驟雨消燥，
榴花映新荷，
如此良辰美景，
且大醉、切勿虛過。
只不過朴樹唱的是，
百景看過的返璞歸真，
而元好問卻不能
真的翩身避世，
他愛陶淵明的豁達歸隱，
卻只能在酩酊中暫且麻醉。
正如他的名字一般，
好問者又替時代發問了，
此避世，
究竟是隱逸於世外，
還是逃避世事呢？
相思·徐再思
[雙調·蟾宮曲] 《春情》
徐再思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
空一縷余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
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入我相思門，
知我相思苦，
而這苦楚，
卻由甜齋先生寫就。
徐再思從小好食甘飴，
故號甜齋，
是個正兒八經，
走仕途路的文人，
還和他人一起合寫《酸甜樂府》。
天下寫相思者佔十斗，
徐再思可憑相思三部曲，
獨佔一斗。
「蟾宮曲」寫初嘗相思，
相思有多苦？
可讓人身浮雲、氣遊絲，
全身氣力都集於一處，
只盼故人歸。
「清江引」又寫相思如債，
常擔一愁，
長相思則長相憶，
短相思則無窮極，
無論是長還是短，
是會讓人「每日相催逼」。
到了「水仙子」里，
相思如飲恨，
三秋恨三秋感舊，
三春怨三春病酒，
一世害一世風流。
這樣的相思曲，
要是當時的人唱出來，
怕是柔腸百轉，
不比現如今那些苦情歌要
風流百倍？
秋思·馬致遠
【天凈沙】《秋思》
馬致遠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古道西風瘦馬。
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文人悲秋，
一顆秋心便是愁，
秋士易感，
屈原泣草木凋零，
宋玉悲清秋之氣，
中國文壇古老的傳統，
歷來如是。
詩詞曲中秋思者眾，
但馬的秋思最能入畫，
一筆一點、順峰逆峰，
山水乍現。
馬甚至根據瀟湘八景圖，
寫了八首《壽陽曲》小令，
而這首天凈沙·秋思，
則是元曲的壓卷之作。
短短二十八字，
布景十一處，
枯，老，昏，古，瘦，
本就愁重十分，
成一句便不能自已。
全曲平鋪直敘，
哪怕白丁讀來也可共情，
這是最高級的文白。
馬致遠被稱為「曲狀元」，
是元曲四大家之一，
是「元貞書會」的主要人物，
被稱為曲中豪放派，
世人皆稱馬曲可堪蘇詞。
他一生官運壓抑，
在元大都生活二十載，
晚年隱居田園，
堪稱「後陶淵明」，
但與陶公不同的是，
他若即若離，
依舊不甘農事，
所以羈旅途中寫就此曲，
斷腸人三字，
道盡蒼茫。
感歲·盧摯
《蟾宮曲》【元】盧摯
想人生七十猶稀，百歲光陰，
先過了三十。
七十年間，十歲頑童，十載尪羸。
五十年除分晝黑，剛分得一半兒白日。
風雨相催，兔走烏飛。子細沉吟，
不都如快活了便宜。
感歲之情，
有曹操壯情，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有辛棄疾憂思，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但平白如長輩絮叨，
此首蟾宮曲，
最能窺見元曲直白。
10年懵懂稚童，
10年老弱疲憊，
餘下的50年里，
風雨摧歲月，
此曲給人生算把細賬，
實則是「但求快活」，
倒是元曲中少見洒脫。
一聚一離別，
一喜一傷悲，
一榻一生卧，
一生一夢裡。
尋一夥相識，
他一會咱一會；
都一般相知，
吹一回，唱一回。
以數字鑲嵌曲中，
俗在貼近生活，
卻雅在道盡美夢。
盧摯二十歲，
就進身為元世祖侍從之臣，
一生顯貴，
仕途頗為平順。
他舊學深厚，
文富盛名，
是元初曲作家的代表之一，
與姚燧並稱「姚盧」。
元初的達官文人，
即便宦海再為順遂，
也難以避過
元曲中的兩個永恆主題：
追求快活和嘆世歸隱，
也許，不止讀書人，
這也是每個人的終極命題。
詠情·王實甫
《崔鶯鶯待月西廂記》（節選）
【元】王實甫
【仙呂·賞花時】可正是人值殘春蒲郡東，
門掩重關蕭寺中；
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
【混江龍】落紅成陣，風飄萬點正愁人，
池塘夢曉，闌檻辭春；
蝶粉輕沾飛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塵；
系春心情短柳絲長，隔花陰人遠天涯近。
香消了六朝金粉，清減了三楚精神。
梨園常客王實甫，
活躍於成宗元貞、大德年間，
是雜劇的鼎盛時期，
文人愛尋風月處，
他時常流連於「風月營」和「翠紅鄉」，
熟悉才子佳人式的風韻格調，
詠情這件事，
他最擅長。
從元稹的《鶯鶯傳》到《西廂記》，
張生與鶯鶯之情，
被王實甫一詠三嘆，
《西廂記》也成為「雜劇之冠」，
被後人競相模仿，
《牡丹亭》、《紅樓夢》
都從其中汲取過營養。
餓眼望將穿，
空透骨相思病染，
怎當他臨去秋波那一轉，
莫負月華，
且憐花影，
愛情高於仕途，
只為詠一個情字。
起自金元之際，
興於瓦舍勾欄的元曲，
有書生意氣，
有世態人情，
隨斗轉星移，
家國夢醒，
它的餘音仍凌空繞樑，
曆數百年而迴響不絕。
王國維曾說，
元劇是佳處：
寫情則在沁人心睥、
寫景則在人耳目、
述事則如其口，
元曲是最無忌憚的文學，
如同歌里唱的，
我口直言我心。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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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人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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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喧嘩，自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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