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樹木
院子里的樹木
2013-8-5 09:21
爸爸喜歡種樹，所以我們家的房前屋後有各種樹木，他們很小的時候我們也很小，爸爸媽媽還很年輕，那時家裡的房子才剛剛蓋好，爸爸媽媽就細心地在房子院邊栽起了一排排的小樹苗，將院子圍了起來。那時很多人都還住著大雜院，一個院子里住很多家，天天柴米油鹽，雞飛狗跳。爸爸媽媽為了躲清靜自己蓋了兩間房搬了出來，在一個安靜的地方。那會兒我們還沒有鄰居，只一個獨院，一棟爸爸媽媽兩個人自己攢土攢木蓋起來的小房子，也沒有我們仨，只有爸爸和媽媽。可以想見他們當年自己花一年時間蓋起房子，栽好樹木兩人相依站在院子中間的喜悅和對未來的美好憧憬，那就是他們幸福的小小莊園。
從我記事起，院子四周的小樹已經缺了好多棵。那時我們的四周已經搬來了鄰居，他們大概不能明白這些樹木的意義和重要性，所以路過的時候總要有意無意去毀壞一下。爸爸當然很生氣，為這件事總跟人家理論。人家大概覺得是小題大做了或者惱羞成怒，又故意破壞起來。我們小時候，爸爸因為這些樹跟鄰居沒少吵架，他們都不能理解那是爸爸的心血，小時候連我也不能。我不能理解為什麼要為一些樹木跟人家吵的那麼凶，只是些椿樹，桐樹，又不是蘋果樹，桃樹，又不能吃。所以現在還在、並且真正長成大樹的也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棵，這些樹和我們一起長大，和我們經歷了同樣的歲月和歡聲笑語，就像爸爸媽媽的另外幾個孩子，像我們的兄弟姐妹。
爸爸在院子圍牆邊種的全是椿樹，椿樹長得很快，而且很直，可以蓋房子用。爸爸大概是想著20年以後弟弟長大娶媳婦兒蓋房子的時候這些椿樹就能派上用場了，誰承想現在蓋房子竟然都不用木頭了，都用鋼筋混泥土。小孩子小的時候大概都特別期盼長大，所以總是比呀比的，農村有一個傳說，晚上悄悄搖椿樹就能長得快，長高個兒。我們小時候可沒少偷偷搖椿樹，嘴裡還念念有詞「椿樹椿樹你別長，我長三年你再長」。那會兒院子里的樹都還很小，雖然很高了，還只有胳膊粗細，一搖樹葉就嘩嘩響，彷彿對我們的回答，彷彿一種約定。後來離開家去上學，我們在悄悄長大，椿樹們也都沒有偷懶，二十年的歲月過去，都已枝繁葉茂、蒼勁有力，不是誰想輕易毀壞就能毀壞得了的。他們並沒有記住跟我的約定，讓我長得很高很高，但是他們一刻也不曾忘記爸爸媽媽年輕時的那些約定。我們都離開了家，只有他們還在日夜守護著爸爸媽媽。不論他們什麼時候歸來，他們都嘩嘩響著，偷聽他們夜幕下的談話，一刻不曾遠離。
我最喜歡的還是梧桐樹，爸爸媽媽將梧桐樹在房子後面一排排栽起。梧桐樹還小的時候樹葉就很大，比爸爸的巴掌還大，夏天的午後，摘一片蓋在臉上就能遮住所有陰涼，一會兒就能睡著。梧桐樹最漂亮的時候是每年四五月份開花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見過開的那麼高，那麼絢爛，那麼寬容的花朵。在湛藍的天空里，一樹樹粉紫色的花朵優雅的搖擺，每次抬頭望見這雍容的桐花兒，我就會不自覺的想到「觀世音菩薩」、「聖母瑪利亞」這些詞，自然地閃著母性的光輝。等到桐花兒開敗，自然掉下來的時候，翻桐花、吹泡桐又可以讓我們瘋玩一段時間。我上高中的時候知道了梧桐樹招鳳凰的傳說，後來順利考上了大學，我一直疑心是爸爸媽媽栽的那一排排梧桐樹讓我和姐姐真的麻雀變了鳳凰，羨煞鄰人。
院子里還有很多槐樹，每年院子里香氣四溢的時候才會想起抬頭看，「呀，槐花開了！」那種清香的甜味兒一直要瀰漫將近一月，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院子里深呼吸。我每次都想，那些沾光聞到清甜味兒的鄰人是在嫉妒我們呢還是為早些年毀壞那些小樹而羞愧。
樹木雖然帶給我們很多歡樂，可是小時候有一樣最不愛做的事情就是掃樹葉。秋天的時候，早上起來，各種樹莖、樹葉、樹枝會落厚厚一層，對於小孩子來說，用小掃把將滿院子的樹葉打掃乾淨真是一個巨大的工程，又操心著玩，十分苦惱，爸爸媽媽有時候也容許我們胡亂掃一氣就作罷。但有一段時間對於掃樹葉簡直深惡痛絕，就是大姨在我們家的時候。大姨是個嚴厲的女人，一定要求我們要把房前屋後都掃的一塵不染。那段時間，我以為掃樹葉簡直是天底下最煩最累人的活兒。
也正是大姨在我們家暫住的那段日子、我們對掃樹葉深惡痛絕的那段日子，大姨領著我們在院子里種了一圈兒核桃樹。大姨家離我們家很遠，大姨家有核桃樹，我們從小就有核桃吃。大姨說給你們種點核桃樹，等將來我不在了，你們還有核桃吃。大姨離過婚，沒有自己的兒女，很善良，很要強、很嚴厲，所以一生過得很飄零。我們小時候吃的雞蛋、白面、很多稀缺的東西，包括全家人做衣服的衣料都是大姨從牙縫裡給我們省出來的。大姨家離我們家現在開車也要一個小時，那些年大姨全靠走路，連自行車都沒有。那些很遠的路，大姨提著各種吃的、用的一直走來，顧不上擦把汗、喝口水，先把我們全部狠狠數落一頓，再給我們吃好吃的，我們對於大姨的感情真是又愛又怕。
大姨領著我們每隔一米挖一個小坑，種一顆核桃，總共種了二十多顆。大姨走了以後，我們天天盼著核桃樹苗快點長出來，實在等不及就挖出來看看，再埋上。挖來挖去終於等不及就把還沒變成小樹苗的核桃全部砸開吃了。過了兩年，有顆當時沒被我們找著的核桃真的長成了小樹苗。一尺多高，小小的葉子。爸爸說這不敢再掐了喔，長大了給你們結核桃。核桃樹還沒開始結核桃的時候，大姨真的去世了。爸爸媽媽很傷心，那個賽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對我們好的人去世了，沒兒沒女，從此找不到她的根基，只留下一棵核桃樹。我們以後每年都有核桃吃，我們總是想念大姨。
核桃樹過了五年就開始結果了。姐姐第一年離開家在南方的時候，表哥有次回來，爸爸媽媽問姐姐要捎什麼東西給她。姐姐說我想吃咱們家的核桃。我們說這個容易，乒乒乓乓就打了一院子的核桃。那會兒剛過七月七，核桃還是青皮兒，至於怎樣褪掉青皮兒，爸爸媽媽犯了難，要用傳統的方法，至少要用兩周，表哥只有三天假。我那會兒上高中，記得化學課上講的石灰石的用法，就說我有好辦法，專門跑去買了一包石灰，將核桃埋進去，潑一盆水，等熱氣散去撥開一看，青皮兒全掉了，硬殼又白又乾淨。爸爸媽媽連連誇我學以致用，書沒白讀。連夜讓表哥把核桃捎給了姐姐。過了兩天，姐姐打電話說，核桃砸開仁兒全是壞的，怎麼回事，像水煮過一樣。我才知道石灰石不僅去了青皮，連核桃仁也燒熟了。雖然姐姐沒有吃到核桃，大家都沒有怪我。這些年，核桃成熟的時候，爸爸媽媽把院子里的核桃打下來，會平均分成三份，給姐姐寄一份兒，給我捎一份兒，給家裡留一份兒。媽媽說，不管多少，每人吃點兒，是對家裡的念想兒。
最近回去，發現爸爸又給院子里種了一棵桃樹，媽媽說今年已經開花了，明年等小米兒回來的時候就有桃子吃了。爸爸還打算給院子里種蘋果樹和梨樹，都是給小寶貝們種的，可以想見他們長大後圍著果樹喧鬧的景象，院子里的樹木也將凝結他們成長的樂趣和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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