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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決定國運

少時讀《三國演義》,最愛的章節之一,應數第二十一回曹操與劉備青梅煮酒論英雄。少年心性,對劉備的隱忍不以為然,反倒羨煞了曹操的豪邁和犀利。在曹操眼裡,袁術冢中枯骨,袁紹色厲膽薄,劉表虛名無實,劉璋守戶之犬,每讀一句,我便在那本盜版書邊批註「當浮一大白」,最後算了算,大概要喝六杯青梅酒。十餘年後,我終於在草長鶯飛的江南春天嘗到了青梅酒的滋味,入口之際,風輕雲淡,沉於腹中,烈火升騰,心底鬱積的孤憤迅速被點燃,正適合縱論廟堂,橫議江湖,直抒胸臆,快意恩仇。對飲的友人乃是一位豪傑,我提起一個學者的名字,他叫道:「井底之蛙!」再說一個,他叫道:「沐猴而冠!」一壇青梅酒將近,這廝已經醉山頹倒,口中喃喃道:「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若謂少年時節,我們還有一絲路見不平拔劍而起的英雄情結,成人之後,漸漸洞悉到英雄主義的害處,一個需要英雄拯救天下蒼生的時代,註定是大不幸的時代。基於此,對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懷想,則不在那句「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而試圖把握曹操論定群雄的眼光和標尺。譬如稱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回頭再看袁紹的故事,幾乎印證了曹操所言的每一個字。所謂不易之論,大抵如是。

然而論定人物,談何容易。古時難,今時更難;論古人難,論今人更難;論英雄難,論人更難。舉例來說。爭議最大的古人,莫過於曹操、馮道之輩,對他們的評價之所以兩極,更多是價值觀問題。設若曹操、馮道生於近代,價值觀之前,我們首先會遭遇真相問題(試看被比作曹操的袁世凱,被比作馮道的楊度)。如果說在古代,由於視角受限,我們只能看見曹操、馮道的一張側臉,那麼在近代,則只允許我們看見曹操、馮道的一張側臉。

何況,近世中國翻雲覆雨,變幻莫測,劇情反轉之速,令人目不暇給。政學兩界,一眾要角,從慈禧太后到袁世凱,從孫中山到蔣介石,從魯迅到胡適,從周作人到胡蘭成,時時刻刻都處於爭議的漩渦之中,昨天還供在神龕之上,今天便落到凡塵之下,今天還是竊國大盜,明天便是民族干城,偉人與罪人,英雄與小丑,大師與戰犯,名流與漢奸,往往反轉於一瞬之間。這愈發增加了論定人物的難度。

老話說知人論世,我則嘗試知世論人。這些年來苦讀中國近代史,最大受益,不是熱血而是冷靜,不是經驗而是教訓,不是洞悉到要去做什麼,而是洞悉到不去做什麼……恰在這種種否定之中,我隱約覓得了論定人物的一些標準和法則。歸結起來,共計四點:

一曰學與術。1908年,鄭孝胥評點政壇大佬,謂岑春萱不學無術,張之洞有學無術,袁世凱不學有術,端方有學有術。雖然立論不公,對張之洞和端方的評價有待商榷,鄭氏所發明的學、術之分,卻可作為論定的尺度。其實這也不稀奇,古人好講經權並用,經對應學,權對應術。先賢云:知經而不知權,不知經者也;知權而不知經,不知權者也。又云:守經而不知用權,謂之腐儒;用權而不知守經,謂之妄人。所以有經有權,有學有術,才是人間正道。

二曰釜與薪。汪精衛曾撰《革命之決心》,刊於《民報》第二十六號(1910年2月),文中將革命比作「炊米為飯」,「盛之以釜,熱之以薪」,說白了,要燒熟革命這碗飯,急需有人作釜,有人作薪,前者要求「不憚煩」,忍受烈火燒灼,後者要求「不畏死」,不惜化作灰燼,前者的要義是韌性,後者的要義是勇氣,這二者不分高下,而取決於革命黨人自覺其性情、能力適合做什麼。引申開來,則關乎一個人的才具與志業的關係。拿汪精衛來說,他本是作薪的材料,最後偏偏要去作釜,結局自然悲劇。

三曰雄才與大略。張學良曾對比其父張作霖與蔣介石:「我父親這人有雄才,大略不如蔣介公;介公呢,他有大略,雄才不如我父親。」這兩句話,充分呈現了張學良的狹隘,不過把我們常用的「雄才大略」一詞一分為二,不失為一種聰明的提法。要言之,欲成大事與大業,必須兼具雄才大略。有雄才而無大略,往往目光短淺,只可能成為一代梟雄,霸業轉瞬成空;有大略而無雄才,往往眼高手低,只可能成為悲情人物。

四曰知識與國運。1912年8月,孫中山進京與袁世凱會晤,相見甚歡,回到上海之後,他曾發表演說,談及對袁世凱的觀感,盛讚其有肩膀、有頭腦、有新思想,只是手腕偏舊,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因為革命起於南方,對北方影響不大,南方如一本新曆,北方如一本舊曆,故而要新舊並用,全新全舊,皆不合宜。最後他留下了一句經典論斷:「……欲治民國,非具新思想舊經驗舊手段者不可」。這個說法,與學與術相近,不過所指更明確。具體說來,有新思想而無舊手段,必將隔膜於國情而欠缺行動力,以致紙上談兵;有舊手段而無新思想,必將隔膜於時代而欠缺方向感,以致進退失據。

由孫中山所言的「新思想」,引出我的一點愚見:中國要實現唐德剛先生所定義的「第二次大轉型」,從近代轉向現代,從帝制轉向民治,需要眾多因素風雲際會,執政能力無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種;細論執政者的能力,其頭腦或知識結構無疑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種。知識與國運的關係正在於此:近世中國,執政者的知識往往對應轉型的方向感,構成了轉型成敗、國運盛衰的一大要素,它不是第二次大轉型的充分條件,而是必要條件;有之轉型未必成功,沒有必不成功;決定不了一個國家的上限,卻足以決定下限。就此而論,執政者的知識達到了什麼程度,有沒有「新思想」,則將成為考量他們的頭號標尺。

遺憾的是,這一路考察下來,從慈禧到袁世凱,再到蔣介石,「舊手段」從未缺席,「新思想」難覓蹤跡。慈禧的知識結構,比義和團好不到哪裡去;袁世凱被嚴復和梁啟超視為舊時代的傑出人物,其知識終究限於舊時代的桎梏之下,對共和、民主等「新思想」幾乎一無所知;蔣介石讀過一些西書,曾追逐從西方舶來的新浪潮,然而其思想之主體還是儒家的學問,他的知識,充其量只能說「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與第二次大轉型所呼喚的「新思想」不無隔膜與距離……由這些人來領導中國轉型,方向感必將大成問題。更不幸的是,在那些生死攸關的歷史轉折點上,他們的舊頭腦和舊思想,非但無法推動中國往前走,反而開起了歷史的倒車。

近十年來,我一直在《中國經營報》開設專欄,話題也漸聚焦到國運興替中的人與勢,應報社旗下新媒體品牌觸角之邀,先將當下對中國近代史尤其是晚清七十年的些許思辨付諸於聽眾,也算是一個新的嘗試,歷史從來都是當世的一面明鏡,知古方能鑒今,歷史更是我們的良師,因為它從來不會說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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