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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平淡無奇的日常,我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在廈門

「老郭,流浪歌手的日子我已經過到極致了,現在只有去敘利亞當一回戰地記者才能刺激到我的神經了。」

「屌,11月15號我從韓國回來,到時陪你走一遭。」

「去哪?」

「你不是在廈門么,東西南北你選個地方。」

「東邊太平洋,北邊太冷,南邊還是海,西邊吧。」

「雲南,訂票。」

我和老陳

我住在廈門中山路老陳的青旅,中午時青旅的小妹進來打掃房間,我迷迷糊糊地爬起來。

「那把吉他是你的么?」

「啊?哦...對。」 我還沒睡醒。

「就這樣一直一邊唱一邊旅行么?」

「對啊。」

「好羨慕你這樣的生活,真好,不像我們天天還要工作,哪也去不了。」

「其實都一樣的,我看上去自由,但是每天還要考慮晚上去哪唱歌掙錢,不像你們攢點錢出去玩,那就是純玩,什麼都不用想,多純粹。」

小妹嘿嘿地笑不說話,爬到了上鋪繼續收拾床單。

#

晚上和老陳喝酒,老陳突然感慨。

「唉,你看我那個打掃衛生的小妹,剛結了婚,她老公就是旁邊干快遞的,自己整了個點位,天天就自己送,你看人家小兩口無欲無求的,美滋滋的小日子,真讓人羨慕...來來來大個兒喝酒。」

老陳是一個很成功的商人,名下十幾處房產,好幾輛汽車,戒煙四年現在只喝二鍋頭,每周三次健身房,全世界各地旅行。

老陳羨慕小妹,小妹羨慕我,我羨慕老陳。

你看,多麼奇妙的死循環。

我和老郭

我在昆明機場等老郭,看到老郭剛落地時發了一條朋友圈:

「接下來的15天,我將與兩位朋友共同玩一場城市生存遊戲。

1把吉他、1副手鼓、1隻口琴+3個混蛋,買完機票不帶一分錢,昆明-大理-麗江沿途六百公里賣藝搭車旅行。

掙了錢有吃有喝,不掙錢有詩有歌。」

我本來以為這只是一場老友間的普通結伴旅行,被老郭在朋友圈裡這麼一說,激動了。趕緊去機場外面買了一個高價火機(2塊),又跑到自動售貨機買了罐可樂,就算給老郭接風了。

見到老郭我問他:

「真沒帶錢?」

「真沒帶錢。」

我倆各自擺出混蛋的樣子,拍了張上面的照片。凌晨3點,青旅老闆娘爬起來給我們導航加開門,好敬業。進屋鋪完床,老郭從行李箱里拿出來一條蘭州:

「趕緊抽幾根,咱的好日子沒幾天了。」

第一次見老郭是在多年前的鄭州,我來面試,老郭是面試官。沒聊幾句就相見恨晚,老郭直接在辦公室里遞了根煙給我。

「身邊都是人,不抽了吧。」

「嗨,抽就是了。」

老郭每天一包煙,特穩定,很少刷牙但牙齒依舊白皙透亮,很讓人嫉妒。平日私下男同事們閑聊,每當同事翻出一張照片說,這姑娘長得咋樣?老郭總是瞄一眼就扭過頭去:

「切,跟我老婆比差遠了。」

說真的,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型號的已婚男人。羨慕的同時,還有點佩服。

老郭性格簡單粗暴不矯情,在他眼裡世界上只有兩種人,傻逼和牛逼。辦公室的氣氛被老郭帶的格外簡單明了:

同事的工作沒做好。

「垃圾,重做。」

同事的工作做的好。

「屌,牛逼,屌。」

老郭是名副其實的鐵骨錚錚武裝到牙齒的山東大漢。直到有一次同事聚會去KTV,我給老郭點了首《山丘》:

「老郭拿話筒,給你點的。」

「不唱,這歌唱一次哭一次。」

然後老郭就開始把陳奕迅的歌唱成東北二人轉。

能觸動老郭內心的東西幾乎沒有,除了他閨女。我親眼見過老郭親閨女,piapiapia,簡直生猛野蠻,恨不得把閨女的頭都塞到自己嘴裡,像王大陸那樣。每次老郭回家,他3歲的閨女就噔噔噔跑過來一把抱住老郭大腿:

「粑粑回來啦!」

每當聊起這一幕我都是羨慕的不行,老郭這時總會說:

「光見賊吃肉,沒見賊挨揍。」

昆明滇池

在昆明我時常擔心我倆會餓死,老郭要全程我彈琴他唱。老郭唱的是不錯,但整個人的氣質簡直不能更牛逼哄哄。幾千塊的皮衣,幾千塊的褲子,幾千塊的皮鞋,唱歌時帶上墨鏡抽著煙,一副愛聽聽不聽滾蛋的樣子。雖說我倆真沒錢,但路人看到街邊這隻一身榮華富貴氣宇軒昂白白胖胖的歌手,傻子才會給錢。

「你唱歌時把煙扔了,本來長的都不像流浪歌手,再抽著煙...」

「老子就不信就憑老子的歌聲...」

沒招。

晚上我們帶上吉他音箱出發。老郭第一次騎共享單車,我幫他弄好後老郭騎上去蹬了兩下。

「哎喲卧槽?這麼流暢?哎喲卧槽?這麼絲滑?」

「感受到底層人民的幸福了吧?」

「屌。」

我倆輾轉多個地方,屢次被城管和廣場舞大媽轟走後,又騎了幾公里上上下下的坡,來到翠湖公園,已經是夜裡10點半。老郭騎車騎的氣喘吁吁:

「老子的大腿都瘦了一圈兒!」

翠湖裡沒有燈,加上是周一,黑乎乎的簡直萬徑人蹤滅。我心裡已經不抱希望,就當今晚練琴練歌,偶然看見路邊有一老人面朝湖水正彈著古箏,頓時覺得此地仙氣十足,靠譜。

就這兒了。

接好吉他音箱,老郭點上煙,我彈前奏,老郭一張嘴,竟然圍上來了幾個人。老郭比我任性,唱的都是特別冷門的歌,像《白銀飯店》、《鬼迷心竅》、《性空山》這樣的。期間我悄悄跟他說你換點歌唱,老郭說這樣的冷門歌曲容易暴擊。

「啥暴擊?」

「不懂的人不需要懂,懂的人就肯定扔一張毛爺爺。」

緊接著老郭唱了一首《等待戈多》,我菊花一緊,心如死灰,已經開始打算明天啃饅頭了。

圍觀的人竟然漸漸多了起來,就在這個關鍵時刻,老郭忘詞了!

「卧槽不好意思我忘詞了。」

老郭實在人,還非得說出來,接著唱不得了。老郭指指我,「這是他的歌,我不太熟。」 然後老郭就開始跟路人閑扯淡。

路人被逗笑,竟有人扔了50塊,真的暴擊了。

德雲社首場演出圓滿成功。

老郭首場街頭演出戰利品,黃色的那個是果凍

我和老郭在合肥

30歲生日時我倆在合肥地下通道唱歌,老郭剛唱了第一句「是不是對生活不太滿意...」就被帶著紅袖標的大媽給轟了出來。當時一度認為合肥不是個適合流浪歌手生存的城市,半年後合肥竟成了我的流浪空間站,就像那些星際旅行的飛船們出發前總要在空間站里加滿燃料,合肥對我來說也一樣。

這半年的流浪路線飄忽不定,但總能路過合肥呆上幾天。每次去老郭家,一進門老郭3歲的女兒小閨就萌萌的叫我,「大個兒叔叔來啦!」

就覺得特別有煙火氣,特好。

老郭和他媳婦認識十年後結婚,倆人知根知底,感情基礎特別紮實。聊起現在的小年輕閃婚一族,老郭特別鄙視:

「剛認識沒多久,啥事兒都沒一起經歷過,婚後好賴出個小事兒,倆人的感情就扛不住了。」

我問起當初老郭為什麼要決定結婚。

「就是覺得應該給這個姑娘一個交代。」

老郭去年過生日時,他老婆親手做了一個蛋糕,上面寫著——有你有家。

畢竟不是在家,在昆明的老郭第一次睡青旅的硬板床還是不適應,第二天一大早就捂著腰疼的不行:

「卧槽我的老腰...」

住的不習慣,吃的就更簡樸。

為了節省旅費,我倆就只去街邊的蒼蠅館吃最便宜的米線。有時嘴饞,二半夜唱完歌想吃肉,我倆就跑到一個快關門的小店點一份回鍋肉,原價20硬生生砍到18。老闆娘是上海人,為了讓60多歲的老闆娘多放點肉,老郭竟滔滔不絕的誇了她20分鐘。

「老闆娘你的聲音真好聽,聽你講話跟聽崑曲一樣。」

「老闆娘你真顯年輕,怎麼保養的啊?」

老闆娘在後廚聽煩了。

「好啦好啦我會給你們多放肉的!」

老郭饞肉,我還是依舊饞水果,可能是在東極島上留下的病根兒,流浪的路上看見水果就兩眼放光。

在街上正唱著歌,看見一個賣水果的老頭,沒忍住,扔下吉他就去買了一袋子無花果。老郭問多少錢一斤,我說20。

「卧槽這麼貴。」

「身體第一,身體第一...」

刑警老王

昆明唱街時偶遇一位來出差的河南刑警老王,特仗義,給我倆買煙買水買西瓜。我和老郭無以為報,只好騰出地方來讓老王唱兩首。老王坐下拿琴自彈自唱,瞬間就圍滿人堵了路,城管聞風趕來要轟我們走,老王掏出警官證:

「嘿,自己人。」

凌晨一點老王請我和老郭吃飯。老王聊起自己兼職做微商賺錢的事情,又聊起買保險被保險公司拒絕,就因為自己是刑警的時候,我突然有些心酸。

老王說羨慕我們,我說都一樣的。

想起一位老友發的朋友圈:

你羨慕他整天自由自在夜不歸宿無牽無掛,他嫉妒你每晚有家可歸熱飯熱菜床上有她。別以為別人的生活里就沒有一地雞毛,別以為別人的世界裡就真的安然無恙,撕開生活本來的面目,你會發現每個人的身後其實都有千瘡百孔般的不堪與不甘。

#

連著三天,老郭終於把這20首歌唱吐了。

「大個兒你也有唱吐的時候么?」

「肯定啊。」

「那咋整?」

「學點新歌或者乾脆不唱歇幾天唄。」

為了保護老郭的嗓子和新鮮感,我替他唱了一晚上。冬天昆明的夜裡將近零度,坐在地上唱歌總會凍得渾身打顫,你要繃緊身上的肌肉以此來防顫,不然唱出來都是劉德華那種啊~啊~啊~的美聲顫音。

只唱了一個小時,掙了50,晚上一頓回鍋肉花乾淨。

強哥,老郭,我

強哥從中緬邊境的瑞麗趕來,我仨在大理洱海匯合。我和老郭一直拿這張照片擠兌強哥:

「你看你那站姿,你那腿,太妖嬈了哈哈哈...」

「說真的強哥,給我倆伴舞吧,這樣咱仨還能多掙點。」

強哥有偶像包袱,死活不跳舞,不但不跳還拉著我和老郭遊山玩水,喝酒吃肉。不出幾天錢包就見了底,我和老郭慌了神,趕緊打聽洱海附近哪裡人多,得去唱歌掙點旅費,還要去麗江呢。

當地人說洱海西邊的碼頭人多,因為有海鷗。我仨急忙趕到,果然名不虛傳,大片的海鷗和遊客熙熙攘攘,人聲鳥聲都鼎沸,我倆趕緊弄好吉他音箱就開唱。

老郭一張嘴,鳥全跑了。

「操。」

遊客們也都罵罵咧咧地走了。

我和老郭不死心,繼續唱。後面再過來的遊客都在問:

「鳥呢?不是說這裡有海鷗么?」

老郭的實在勁兒又來了,他拿起麥克風:

「都被我們唱跑了。」

「操。」

千山鳥飛絕

生活艱難。

每日僅靠米線填飽肚子,還好11月份淡季的大理旅店特別便宜,三人間每天僅僅50塊。我仨再結伴出遊時,只能去那些不知名的小山頭轉轉。有次爬山歸來遇到雷陣雨,匆忙躲進一小山神廟,強哥跪下磕頭感謝山神收留,完事兒就順手拿走一個供果。

「大個兒,你愛吃水果,給你。」

「別別別,不敢吃...」

終於熬到強哥40歲生日,匆匆買了塊廉價蛋糕就慫恿強哥請客喝酒吃肉,強哥鄙視我倆:

「剛忽悠我買了個非洲鼓...」

「誰讓你不跳舞來著?」

#

酒足飯飽後回到旅店,我暈乎乎拿起吉他亂彈一氣,不知怎的就彈起了《梵高先生》。強哥的父親已經過世,也離了婚,現在一個人漂在瑞麗這個孤零零的小城市。

當老郭唱起《梵高先生》第一句的時候,我們三個的眼淚都沒繃住。

生活不容易啊,生活真的不容易。

我們大多數人拼盡全力,只是為了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強哥感慨:「哎,老了呀。」

「40一朵花呢!」

和老郭在麗江唱街時偶遇鄭州老友,正值天寒地凍時,老友拎來了一袋子冰鎮啤酒,喝了半瓶我就把吉他交給他——我冷的彈不動了。零下1度的天氣就連手鼓也被凍的嘎嘣脆,敲起來邦邦響,一點重音都沒有,跟腰鼓似的特歡樂。

我倆唱到第三天時,就徹底歡樂不起來了——城管把音箱搶了。

從未見過如此豪華的城管陣容:一個拎著棍子,一個舉著攝像機,一個做著筆錄,一個負責喊話,一個叉腰站著,5個黑衣人把我和老郭圍成個半圓,開始大聲嚷嚷的同時直接把音箱搶走,這時我已經明顯地感覺到老郭要起身干架了,我連忙上前搭話,心裡盤算著聚眾鬥毆拘留十五天和一個不到兩千塊的音箱哪個重要。

音箱最終還是被搶走,並被通知明早去執法局學習相關法律知識。回去的時候老郭罵了一路的娘:

「就該干他們丫。」

「早點睡吧,明早還要好好學習呢,考試的時候可別抄我的卷子。」

「滾犢子。」

城市生存遊戲最後一天,強哥回了瑞麗,我和老郭爬了玉龍雪山。我倆本著作死遊戲的宗旨,不租羽絨服,不買氧氣瓶,就連做索道的時候也要放著韓紅的《天亮了》來找心跳的感覺。

終於登了頂,高空的風卷著山上的雪直接吹到你的脖子里,人們不知是被凍得還是激動的,都在山頂蹦來蹦去。有人脫光了衣服拍照,山頂的人們都沸騰了。

老郭給他老婆打電話祝生日快樂,我給老媽打電話報平安。

跟老郭15天的城市生存遊戲,全劇終。

過了許多天,12月19號我又來到合肥。我說老郭今晚過了零點就是我流浪整7個月了,我得去街上唱一次,給自己打個卡留個紀念。

「走,一起去。」

冬季的合肥濕冷,地面上的水汽很快就能打濕琴包里的錢。我買了瓶二鍋頭暖身子,老郭依然叼著煙,陌生人送來兩杯熱水,老郭在唱《不再讓你孤單》的副歌時一陣猛咳嗽停了下來,我說老郭你咋了?

「突然想起點以前的事兒,一口老淚嗆著了。」

零點已經過了,我們還在街頭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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