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樹：《介牌洲的下午》/江西鷹潭
冷
西風瘦成閃電
擊中黃菊最後一縷思緒
表白沒有出口
割裂的秋葉飄飄悠悠
只剩下如麻的筋骨
被霜覆蓋
所有的形容詞
吞沒在冬的淫威之下
可能的話
在春天
會吐出一串鮮香微暖的動詞
籬笆
指縫間溜走的蛙鳴
喚醒了小雛菊對殘陽仰望
有些事情乘虛而入
有些東西拚命往外生長
風，巧妙周旋
順著小路拔節的眼神
一個攻城掠地
一個以心為屏
一朵來自故鄉的雲
它飄過來了。我彷彿
看到它掛著的螢火蟲、鼓著腮的蛙
以及山坡上的牛羊
現在，它安靜地躺著
躺在城市的上空
像牆角凌霄花睜大的眼睛
那麼輕，那麼輕
回不去了，它飄出來就回不去了
這無根的炊煙
像寫字樓旁邊
住在板房裡的老黑，一直
飄在城市的各個角落
考場上的一隻水杯
空氣是黑色的
黑板，牆壁，課桌
風扇也是
筆是黑色的，毋庸置疑
試卷也是
窗，是
透進來的蟬聲，也是
只有一隻水杯
蓋子上印著一隻熊
它是，粉色的
脖子上的工作牌
江西/香樟樹
它是冷靜的
儘管佔據了我一大部分時間
不說一句話，掩蓋了一些真實的部分
岸然的
道貌，是許多人喜歡的，我有時候也是
這脖子上掛著的工作牌
像一塊高高的墊腳石
或者像一頂大大的帽子
摘下來，眾生
也不一定能夠平等
而它
只在脖子上掛著
偶爾，晃一晃
介牌洲的下午（組詩）
1. 電站
遠處，水是靜的
他們完全不用知道晨昏
不用擔心快慢
在電站，所有的物事都有一個考驗能力的問題
解決的辦法
就是一個革命的過程
你不會看到生死
這樣大的字眼，用在流水身上是多麼不合適
2.水邊的石頭
與山上的不同
水邊的石頭，人們更加愛她的圓潤
被流水打磨的
沒有一絲孤傲的表情
它們小得只夠陪伴安靜的辭彙
比如這個下午的三頭牛
和兩岸瘋長的荒草
3. 鸕鶿
一度用「爪牙」「獵犬」此類的詞語形容鸕鶿
它們為虎作倀的行頭
像一隻只碩大的烏鴉
一次次扎人水中的樣子。自有人暗自喝彩
心生歡喜
但現在，它們收攏了翅膀
列隊。肅立
我也垂下雙手
原諒它們也原諒了自己
中午剛吃完一條魚
怕它們會將骨頭留在我的喉嚨
4. 似水
她不再背負著夕陽
不再相信
一棵柳的說辭
關於桃花盛開的消息
自然有風傳送
從冰雪消融的第一聲
心臟裂開
從鸕鶿劃破肚腹的攫取
水是多麼善於偽裝啊
——她也是
如此刻，冬夜寂然無聲
5. 這一刻
流水依然。無論季節
河邊的吸沙王船卻早早地擱淺了
寒冬臘月的人們在大廈取暖
挖掘的河沙
混合鋼筋水泥就是銅牆鐵壁
擱淺的船，鐵鏽斑斑
夕陽的顏色
歷史的顏色
沒有人說它的暖
此刻，風一遍遍哀號
一排鸕鶿肅立
它們多像舉行一個黑色的儀式
6. 春水
對一頭牛來說，水邊的蘆葦確實太矯情了
她不懂得反芻
從綠到黃，從黃到白
走著走著就散了
由瘦而清的水
流經村鎮，流經一位女子的浣洗
也好，那些雪留了下來
陽光的力量逐漸增加
江河逐漸肥碩
7. 把白，還給雪
把白，還給雪吧
就像，把黑還給夜
把多餘的水分還給夏
把荒草，還給夕陽
這樣，讓雪覆蓋一些突兀的事物
讓夜抹去一些虛詞
讓夏天，留下純凈的鹽
讓夕陽，追問東風的消息
蘆葦
一
所有人都看見了冬天
雪從後背漫上去
我看見。她的心是空的
有些事情輕飄飄地就游出來
陽光鍍上的金色，讓她更加蒼老
月光在夜裡安慰流水
風，和日子一樣顧不上返回
二
那個水邊的綠衣女子
從《詩經》里走出來的女子
走著走著
就走到了黃昏
走丟了名字
他們說春秋都已經遠去了
他們說那是蘆葦
一個女孩喊一聲奶奶
雪花就隨著一陣風飄落下來
三
不能像螞蟻一樣
尋求夜的庇護
需要卑微，需要謙遜
需要自己帶著羽翼
多麼安靜
夕陽直接穿透所有的修辭
臨水而居的蘆葦
站成一道風景
秋與冬，都是春夏的兄弟
船一旦靠岸
等風的蘆葦，會不會一片狼藉
過安仁（組詩）
1.過安仁
那張傘使風的兩小童
寫下「安仁」二字便再也無人知曉
蓑笠掛在牆上
流水依舊。是贛是湘
我不愛考證
我喜歡看見渡口
渡口的對岸依然有樹綠著
水邊，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洗衣婦
身邊的大黃狗面向對岸靜坐
對這個冬天，和即將離去的斜陽
有著獨立的想法
2. 麥子
1992年的夏天
麥子比韭菜多出的水分
並沒有讓分別沉重一點點
2017年的冬天
沒有麥子
地邊的少年
卻被時光收割了一茬又一茬
3. 天主堂
沒有看見瑪利亞
也許隨著祈求與懺悔遠離了吧
柱子還是那些柱子
成噸的陽光壓不平哥特尖頂
透過窗戶
天堂與煉獄
都由凡間的人走進去
4. 在防洪牆上走一走
我喊錯了的名字
那不是古城牆，是因為我的心
抖動了一下
我在上面走著，是放慢了步子的
沒有驚動西邊的河水
沒有驚動東邊的危樓
遠處的落日，一點一點下沉
像是等待摘菜歸來的阿婆
5. 騎樓
你看到的青石，我叫它歷史
門面扣住的木板
緊鎖著，繁華已經走過去了
我愛慕的女子
我愛慕的那個低頭巧笑的女子
今天與我
隔了一個騎樓的距離
6. 說是八景之一，孔廟槐蔭
院落里的石頭活出了顏色
獅子面目全非。有雨水一層層刮過
古槐一年年的長
隔壁房間藝校生的素描
飄出一張，又一張
7. 孟津門渡口
船槳已撥不動一縷清風
白塔河與信江
在交匯處繼續糾纏
水稻還是會慢慢長大
偶爾會有摩托車
應和水邊的洗衣桶
發出長長的鳴叫聲
8. 余江縣衙門修建中
黑色還是主打色
我們衣著光鮮，遠處而來
八字打開
野草住在這裡是不會喊冤的
如果有一面鼓
會不會打破冬天的沉默
讓江水
流出更多的歷史來
9. 紫雲驛站
來的來過，去的去了
沒有馬蹄聲
就沒咀嚼草料的聲音
木樓上的苔蘚連著蛛絲
陽光從很遠的地方趕過來
來自宋朝的消息
不能安放於一闋詞
我們的腳步
只是停留了三分鐘
香樟樹，本名張曉鳳，江西鷹潭人。有詩文發表在《長江詩歌》《中國草根》《蘭陵詩刊》《雪魂》《大觀》《孝義文藝》《唯美微型詩》《鷹潭通訊》《象山詩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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