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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寂的村莊季風

106

村莊河岸上,有一棵彎腰的楓楊樹。

有刀客的年月,彎腰楓楊樹是刀客們的刑場。

土地最多的人家,被刀客們血洗後,總要有一個人被弔死在彎腰的楓楊樹上。

還有一些敢和刀客拚命的人,最後被刀客捆綁,纏上白布,澆上桐油,在彎腰楓楊樹下點了天燈。

村莊的人們開始漠然土地和財富,都害怕刀客把自己吊到彎腰楓楊樹上。

因而---

有了這棵彎腰楓楊樹的存在,村莊里許多年沒有產生一個土地很多的人。

有了這棵彎腰楓楊樹的站立,村莊里許多年沒有出過一個殷實的人家。

有了這棵彎腰楓楊樹的搖曳,村莊土改的時候,沒有一個地主和富農。

但是,村莊摸夜路的人,總會看見彎腰楓楊樹下點天燈的火光。

夜裡掂著火把捉老鱉的人,也會聽到彎腰楓楊樹上,有人在大聲哭泣。

和彎腰楓楊樹站在一起的楓楊樹,全部被砍伐之後,彎腰楓楊樹繼續彎著腰,站立在河岸上。

村莊的人們看見彎腰的楓楊樹,就看見了彎腰的村莊,就看見了村莊彎腰的人們。

村莊彎腰的楓楊樹,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終於被一個生意人花錢買走了。

他把楓楊樹分割為很多菜墩,銷售到一座城市裡。

他賺了兩萬多塊錢,腰忽然彎了。

那些買他菜墩的人,在菜墩上切了菜,腰也忽然彎了。

一座城市因為一棵彎腰的楓楊樹,很多人的腰彎了。

一個詩人說:這就是村莊和一座城市的童話。

107

一滴水和一滴血托生了人。

人又讓泥土托生為泥巴,泥巴托生為土坯。

土坯托生為房子,房子托生為村莊。

人又在村莊里行走,在房子里居住。

人和村莊的關係,簡化為人和泥土的關係。

一塊土地托生出種子,種子在土地里托生出五穀。

村莊的人吃五穀雜糧,就帶著泥巴的味道。

村莊的人到了城市,城市的人說村莊的人是「老土。」

村莊的人說:你們吃的糧食是我們的種子托生的,你們吃的豬肉是我們的糧食托生的。

你們到村莊買的雞子和鴨子,肉特別的香,那些雞子和鴨子,是泥巴托生的。

你們離開村莊的泥土和泥巴,就只有吃瘦肉精托生的豬了,只有吃生長素托生的雞子和鴨子了。

而城市也是泥巴托生的。

牆壁上的磚頭,是村莊的泥巴托生的。

鋼筋里的水泥,是埋在村莊泥土裡的石頭托生的。

就是那些飄搖在雲彩里的高樓,也是農民工托生的---而村莊的泥巴,托生了農民工。

泥巴托生村莊,村莊托生城市。在每一座村莊里,都居住著城市的祖先。

108

村莊祭祀土地爺的時候,祖父就用泥巴糊一個土地爺。

土地爺的眼睛,是祖父指甲畫出來的。

土地爺的帽子,是泥塘里的一片荷葉。

土地爺的鞋子,是院落里的一塊爛瓦。

土地爺的房子,是村莊瓦窯里剩下的爛磚頭蓋的。

祖父說:

一塊泥巴,你讓它成為一個神仙,它就是一個神仙。

你在這塊泥巴里塞一個葵花的種子,就生長一棵葵花。

你在這塊泥巴里撒一泡尿,下雨了就出一個狗尿苔。

泥巴才是老子說的一,沒有泥巴,就沒有二和三,就沒有萬物。

祖父說:

就是當了宰相的人,也要回村莊里上墳,也要對著一個土包子磕頭。

因為土包子里,埋葬著宰相的父親和母親。

人入土就開始了化為泥土,對著土包子磕頭,埋在泥土裡的父親母親看不見,土地看見了。

人們給死去的父母磕頭祭拜,既是祭拜生命的根源,也是在祭拜村莊的泥巴。

天地可鑒,天是空氣做的,看見了就消失了。而地是泥巴做的,看見了就記住了。

村莊的土地記住了村莊的每一個人,而村莊的天如同風一樣,把一切都忘記了。

109

泥巴捏一個叫天,放在冬天的火塘里燒乾。

黃色的泥巴,搖身一變,成為一隻青色的叫天。

在叫天的肚子里裝上水,對著嘴輕輕一吹,叫天就對著天空叫著。

泥巴捏的,叫聲裡帶著泥巴的聲音。

肚子里裝了水,叫聲里蘊含了河流的聲音。

吹得好聽了,院落里就會來幾隻鳥,落在石榴樹上跟著叫。

那些鳥,是真的叫天。

覆蓋村莊的大雪融化之後,吹著叫天在田埂上行走,鬆軟的泥土和融雪的春水,浸滿了叫天的歌唱。

天空里的叫天,跟著田埂上的叫天飛翔。一個聲音飄在濕漉漉的雲層里,一個聲音滲入濕漉漉的泥土裡。

吹泥巴叫天的,是一個泥巴里長大的孩子。

他抬起頭注視天空里的叫天,只能聽見春天的聲音落在叫天的翅膀上,而看不見叫天的影子。

泥巴孩子的影子落在田埂上,就連泥巴叫天的聲音,也帶上了泥土的憂傷。

天空里的叫天是飛的,而泥巴的叫天是走的。天上的叫天,永遠也不會領略村莊泥巴孩子泥巴一樣的憂鬱。

當這個村莊孩子長大了,讀了俄羅斯的小說,知道叫天就是托爾斯泰小說里的雲雀,那種憂傷不但沒有消失,反而加重了。

因為,他再也不會吹響泥巴叫天的時候,他知道雲雀還在村莊的上空飛翔。

110

村莊的人堅信:天是皇帝的,地是皇后的。

村莊在天空下邊,村莊就是皇帝的村莊。

村莊在大地上邊,村莊就是皇后的村莊。

皇帝穿著黃色的龍袍,村莊的人就相信,春天也是皇帝的。

殘雪還留下幾團潔白,路邊迎春枝條上,就吐出一抹金黃,沾惹在春天的鞋子上。

連翹的花朵開在山崗,黃色的花束編結出金色的辮子,搖擺在春天的頭顱上。

峽谷里的茱萸花朵,粘著溪水和露水,黃的晶亮,黃的透明,點綴在春天的裙裾上。

初春的花朵是黃色的,皇帝的龍袍是黃色的,村莊以為皇帝的龍袍就是這些花朵染出來的。

私塾先生卻說:這些花朵是皇帝的龍袍染出來的。

村莊問:你見過皇帝沒有?

私塾先生說:我不是皇后,我不是大臣,我沒有見過皇帝。

沒有見過皇帝的人,最臣服皇帝。沒有見過皇后的人,最羨慕皇后。

如同一棵迎春,最臣服泥土和太陽的光芒。

距離皇帝最遠的村莊,感覺皇帝距離自己最近。

村莊所以匍匐著,永遠做出臣服的姿勢。

一些離開村莊的男人,就是放浪形骸,就是特立獨行,在骨頭深處,依然刻著兩個字: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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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王俊義,河南省西峽縣人,生於1955年9月,出版有短篇小說集《藍淇河,淇河藍》;長篇小說《民間的別司令》、《第七個是靈魂》;散文集《撫摸漢朝》、《岑寂的村莊季風》、《月亮領著靈魂走》等。長篇小說《第七個是靈魂》獲得2013莽原長篇小說獎;詩歌《中國的微笑》獲《人民日報》舉辦的詩歌徵文一等獎;散文《伯在黃土裡等我》獲《北京文學》2015——2016重點優秀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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