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項鏈引發的悲劇
講述 ： 張木欣 整理 ：阿水蘭
一
我被噩夢糾纏已經有兩個月了，晚上睡不好，白天沒精神，沒人的時候，我會喃喃自語。那天，我又忍不住喃喃自語的時候，柳寧紫恰巧進來，她被我的模樣嚇了一跳：張木欣，你神經有毛病嗎？是啊，我這樣子不像神經病像什麼，我終於憋不住，抱著柳寧紫嗚嗚地哭起來。張木欣，你這是怎麼啦，哪裡不舒服嗎？嗨，嗨，我那是開玩笑，張木欣，你怎麼會神經病呢？嗨嗨，張木欣，你是男人哪，男人有淚不輕彈。哭過之後，我又猛然推開了她，是啊，我怎麼能跟她說那個秘密呢？怎麼開得了口呢？
二
在柳寧紫之前，我曾經交過一個女朋友，她叫萬玲兒，而在認識萬玲兒的三年前，我做過一件不光彩的事，我從一對夫婦那裡偷了一串項鏈，其實也不能叫偷，應該叫順手牽羊，在一個小巷的飯館裡，他們上洗手間時，把包忘在桌椅上，我就順手拿了來。這串項鏈太精緻，太特殊了，中間有個心字，心上面雕刻著一個玲字，我想它一定價值不菲。和萬玲兒戀愛之後，我更覺得這項鏈是一種緣分的象徵，於是，戀愛不久便把它送給萬玲兒。
可沒想到，當我把項鏈捧在萬玲兒面前時，萬玲兒的表情會那麼誇張，她抓住我的衣領，歇斯底里地叫著：告訴我，這是哪裡來的？告訴我！我被她的樣子嚇呆了，雖然說偷竊可恥，但比起殺人放火那根本算不了什麼，當然，即便是這樣，我也不能告訴萬玲兒這項鏈是我偷來的，三年前的那個雨夜在我面前一閃而過，但我馬上便用意識暗示自己，那事沒有發生過。難道這項鏈是萬玲兒的？她為什麼那麼歇斯底里？
「你怎麼啦？不過一串項鏈！」我說著，臉紅了一下，幾乎是一眨眼工夫便編了個很能自圓其說的謊言：「這項鏈是我從販子那裡買的，但是，萬玲兒，我拿去鑒定過了，貨真價實，萬玲兒，不就一串項鏈，你嫌我不到正規店買，咱扔了它……」
萬玲兒沒有扔掉項鏈，但也沒有戴過它，而是在一個陰雨天，拉了我說帶我去見她父母。
「你讓我準備一下吧。」我掩飾不住興奮，沖她叫道。帶我去見她父母意味著她在心裡已經認可了我這個男友，已經打算跟我過日子了。我說：「我得梳妝打扮一番，得買點禮物。」萬玲兒卻白了我一眼，說，打扮什麼，最好穿純黑色或白色衣服……
我沒有想到她會帶我到公墓去見她父母。
萬玲兒拉著我，在一個墓碑前停下來。
「伯父伯母他們……」
「是的，他們走了，三年前走了，起因是這串項鏈！」我蒙住了，汗水從我的腦門上汩汩而下。
接著，萬玲兒雙膝跪地，雙手捧著項鏈，顫抖著說：爸爸媽媽，項鏈找到了，你們瞑目吧……
我感覺背上冷嗖嗖的，好像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滯了。我真希望能找個地洞鑽下去。亦好像萬玲兒的父母從墳墓里鑽出來，揪住了我的衣領，沖我咆哮：都是你，你這個缺德的小偷，都是你害了我們！
回來的路上，我一言不發，心虛得很，萬玲兒卻滔滔不絕地說了很多，萬玲兒跟我說了些什麼我不記得了，大概意思是她父母在丟失項鏈的當天，在馬路上大吵了一架，然後一輛疾馳而過的大卡車把他們橫掃在車輪底下……然後她說她恨死了那個偷項鏈的人，恨死了小偷，然後我的背上就直冒冷汗，我想說，她父母也太想不開了，不就一串項鏈嗎，可又開不了口。萬玲兒幾次問我那個販子長得怎麼樣，我都用「潦倒」「烏黑」來搪塞過去。
三
我覺得我跟萬玲兒是不能再交往下去了，
可萬玲兒在拜祭過父母后，就坦然地戴上了項鏈，她的那份張揚的愛便又回復到了身上。
是的，我迷戀萬玲兒的張揚，可是，當萬玲兒開始穿戴，開始把那串項鏈戴在胸前的時候，我又開始恐慌……
我提出分手，因為我實在無法面對萬玲兒身上那串晃來晃去的項鏈，實在害怕萬玲兒談起她父母就對小偷咬牙切齒的表情。可萬玲兒死活不同意分手，她像小鳥一樣依偎在我身上，她說：張木欣，我愛你，我是真心愛你的，然後她又附上唇來，像蛇一樣擺弄著身體，她的身體就像一棵搖曳的罌粟，一次次盛開在我們的租房。我那想要分手的念頭就一次次被她的嬌艷打破。
萬玲兒有天早上跟我恩愛完後，就提出讓我也帶她去見見我的父母，那種狀況下，我不好回絕，床上還留著愛欲的痕迹。
就那樣，我半推半就地把萬玲兒帶到父母面前。
四
母親看到萬玲兒掛在頸上的項鏈時也一樣臉色變得蒼白，急急地走開了，我從母親急急的眼神里彷彿又讀到了一些隱藏在項鏈背後的故事。
母親堅決不同意我跟萬玲兒交往，她沒有告訴我原因，就是不同意，父親卻很看好萬玲兒，說萬玲兒身上有我母親的影子，會是個賢惠的妻子。
母親有天晚上突然問我，萬玲兒身上的項鏈是哪來的，我便慌了神，不行，是時候跟萬玲兒分手了，那項鏈是不定時炸彈。
我開始不跟萬玲兒見面，開始拒絕接她的電話，萬玲兒就哭，哭得很傷心，說她愛我，說她父母都沒了，我就是她的依靠。我聽著很心疼，但還是絕情地把她推開。我的冷淡和無情終於讓萬玲兒離開了我。
萬玲兒並不知道那串項鏈真的是我偷來的，她只是傷心透了，為了報復我的無情，報復我拋棄了她，她發瘋了一樣地不停地給我媽發簡訊，說她身上的項鏈是我偷來的。
「張木欣，進來！」那天晚上，我知道會有暴風雨了，父親不在，母親的臉陰沉沉的。果不其然，我一進門，她的巴掌便甩了過來：你還真學會了偷？你還真做那見不得人的事？你要這樣，你就趁早死吧！
我強辯著，沒有，真沒有……因為心虛，我的聲音很弱。
記住，永遠不要做那種不光彩的事，母親無奈地對我搖頭，她臉上寫著的憤怒彷彿她面對的是殺人犯。
五
柳寧紫是在母親的介紹下認識的，然而，萬玲兒在我認識柳寧紫後依然不屈不撓地給我母親和我發那種簡訊，我每天都提心弔膽，害怕柳寧紫會看我的手機。她這樣連續發了兩個月，我連續做了兩個月的噩夢，夢裡全是她父母被大貨車橫掃在車輪下的情景，然後他們變成厲鬼來向我索命……我常常被噩夢嚇醒，柳寧紫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這樣，她認為我是太累了，神經衰弱，然後，她不停地給我買補品，什麼六味地黃丸。柳寧紫疑心是她無法令我滿意，每次相處她看我的神情都有些沮喪，可是，我能把那秘密跟她說嗎？
萬玲兒一定是發瘋了，後來她居然不停地在網上發帖，說我是賊……還是柳寧紫上網時不經意中發現後告訴我的，她問我網上的那個張木欣是不是就是我……
我裝作一切都與我無關，就那麼晾著她，其實心裡虛得很，再後來，萬玲兒變本加厲，居然在帖子後面說她願意用一塊錢出售這串項鏈，前提是買方要在這裡跟貼寫一個真實的跟項鏈有關的故事。
就是這麼一個跟帖，萬玲兒發布的那個帖子在網上紅了，跟帖的人源源不斷，故事也層出不窮。
我周圍的人也開始對我投來異樣的目光，那目光中寫滿了疑問：張木欣，那上面的張木欣真的是你嗎？
我已經被激怒了，那天也許是喝了點酒，火冒三丈地上去跟帖了一個故事，用戶名乾脆就用張木欣，貼子名為《失竊二十多年的項鏈》：
二十多年前，有個姑娘跟一個在金店工作的小夥子戀愛了，小夥子為她親自打制了一串項鏈，這串項鏈太精緻，太特殊了，中間有個心字，心上面雕刻著姑娘的名字玲，可是，有一天，這項鏈卻失竊了。小夥子看到姑娘那麼傷心，於是決定再親自打制一條，可他沒有錢了，也就在他籌備錢的過程中，發生了遇外……
雖然我編得很蹩腳，但傻瓜都能讀出來這個故事的味道，意思是玲子的項鏈是二十年前她父母偷竊的，不是偷竊也是來歷不明的……
正在大家熱捧我的帖子夠損時，萬玲兒甩出了更損的帖子：
其實那個姑娘在老家已經有老公了，她和那個小夥子的戀愛屬於出軌，所以項鏈丟了也不敢報警。後來姑娘懷孕了，她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父親的還是情人的，而姑娘屬於那種季度來經型的人，也就是一個季度來一次月經，懷孕很不容易，所以，在醫生的建議和老公強烈的要求下生下了孩子。
但是，當姑娘看到孩子的血型既不與她同，也不與丈夫相同時，（姑娘的血型是A型，丈夫的血型是O型，而孩子的血型卻是B型。）姑娘崩潰了，那意思是說這是情人的兒子。
……
我們彷彿就是在跟帖比賽，又像是在互損。
因為帖子太火，網上傳得沸沸揚揚，等我想到柳寧紫，想要停止時已經晚了，柳寧紫生氣地把帖子指給我母親看，說我跟一個叫萬玲兒的在網上打情罵俏。
母親看了那帖子，嘴唇哆嗦起來，隨後她支開了柳寧紫。柳寧紫走開後，母親的眼淚突然嘩嘩地流下來，母親這是頭一次在我面前流淚，我嚇得不知所措。「你都知道了，我就告訴你真相吧，那故事是真的，你不是你父親的兒子……」我瞬間像茄子一樣焉倒。
原來母親的乳名里有個「玲」字，原來就因為這樣，萬玲兒發給她簡訊，她的怒火才會不斷地往上冒。她痛恨那個賊，更痛恨我居然也會做這種缺德事！
這一次我沒有去爭辯，因為我覺得爭辯已經沒有意義了。母親的意思是讓我趕緊把這件事處理好，不然後果會很嚴重。
我也和柳寧紫分手了，是柳寧紫提出來的，我想，這樣，柳寧紫不會像萬玲兒一樣恨我吧。
我本來想反正都鬧成這樣了，柳寧紫也離開了我，乾脆把真相告訴萬玲兒吧，這樣，我們兩相扯平。可是，萬玲兒不知道是不是也知道了父母那串項鏈的來歷不明，還是覺得報復夠了，她關閉了貼子。後來便從我的視線里消失了。
「勿以惡小而為之」，我現在終於明白了這個道理，即便是順手牽羊，有時候也會造成惡劣後果，雖然事件平息了，我還是會經常去讀一讀莫泊桑的《項鏈》，要是那項鏈不丟失，要是撿到的人能還給失主，瑪蒂爾德也不至於辛苦勞作十餘年吧。
父親是一個木訥的人，他只知埋頭苦幹，網路上發生什麼翻天覆地的事，好像跟他都沒有關係。
看著我那慈祥的父親，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我能把心中的那些秘密告訴他嗎？如果僅僅是偷竊，我想，父親打我一頓或許氣也就消了，可是，要知道我不是他的兒子，要知道偷竊背後那一連串的故事……亦或許父親其實早就知道，只是不想告訴我？唉，就讓父親帶著父愛過完餘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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