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磨無改是璠玙
范純仁是北宋中晚期重要的政治人物。他歷經五朝,勤政愛民,忠直敢言,影響了北宋歷史的走向。
和他的父親范仲淹一樣,范純仁也是道德典範。他這樣總結自己的處世守則:「我平生所學,唯得『忠』『恕』二字,一生用不盡。」
1
如今,人們似乎已經忘記范仲淹家族與許昌的關聯。遊宦生涯中,范仲淹較為穩定的住所是許州官屋。
北宋皇祐元年(公元1049年),范純仁中進士後,調任武進縣知縣,但以遠離雙親而不赴任。其又被改派為長葛縣知縣,仍然不前往。范仲淹問:「你以前以遠離雙親為理由不去赴任,現在長葛離家不遠,還有什麼可說的?」范純仁說:「我怎能以祿食為重,輕易離開父母?長葛雖離家近,也不能讓我完全表達孝心。」
此時,范純仁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照料重病的兄長,為父母分憂。
范仲淹長子范純佑才高博學,喜歡修習氣功。有一天,范純佑正凝神獨坐,妹夫蔡交拿棍子猛敲窗戶。他受到驚嚇,神志再也沒有恢復。
皇祐四年(公元1052年),范仲淹去世,留下了一個清貧的家庭,朝廷特許范家繼續在許州官屋居住。兄嫂弟妹聚族70來人,28歲的范純仁撐起了這個家族。
范純仁來到離許州不遠的襄城出任知縣。為了發展民生,他號召百姓種桑養蠶。當地人世代以種田為業,不想求變。范純仁想出了一個辦法——用種桑樹代替處罰:罪行較輕的罪犯可以種桑樹代替坐牢,所種桑樹多少根據罪過輕重而定,並按桑樹生長情況,予以減罪或免罪。
幾年後,養蠶、織布的風氣在襄城流行起來,許多百姓因此脫貧致富。
因為范純仁有著作侍郎的身份,人們便把襄城桑林稱為「著作桑林」。
後來,范純仁出任許州觀察判官,依然待兄如父,葯膳居服,照顧得無微不至。
知州賈昌朝對范純仁很賞識,改鎮大名時,想帶他做幕僚。范純仁以不便照料兄長推辭。有人建議他帶著哥哥赴任,他說:「哥哥的病一發作,幾個人都難以制止,一路上難保不出意外。」
又有人舉薦范純仁到京城任文職,他再次推辭:「帝都繁華,不適宜哥哥休養。」對方道:「你這樣的小官很難轉任,不要失去好機會。」他說:「富貴有命。」
范純仁晚年被貶永州,跌入人生低谷,仍時時挂念著同胞姐弟。在寫給兩個弟弟的信中,他說:「姐姐如今孀居於許昌,無人照料,生活頗為艱難。可否在永州買置產業,讓她遷居過來?」
勿起還鄉念,人多故與親。
舊通鄉里意,皆仰俸餘緡。
望縱諸家息,情須一飯伸。
誰能悠久坐,白眼絕朋賓。
——范純仁《零陵寄三弟五弟其二》
2
憶昔為小官,位卑職易營。
朋知喜其勤,民口亦見稱。
中間忝台諫,已覺言難行。
然賴識者恕,尚謂無攲傾。
數年忽遭遇,用大過其能。
名虛稱不實,任重力難勝。
具瞻不可欺,舉動招譏評……
——范純仁《自警》
晚年的范純仁以一首長詩,回顧了政治生涯的起伏。
作為王安石堅決的反對派,諫官范純仁被出任外放,輾轉各地。司馬光執政後欲全盤廢除新法時,范純仁卻發出了不同的聲音。他既反對王安石的急功近利,又不贊同將新法驟然終止,試圖趨利避害,尋求最佳的方案。
在舊黨中,范純仁成了少數派,不但未能阻止爭鬥,反而不斷被拋向風口浪尖。
范純仁拜相後,一再警示要反對黨爭:「朋黨之起,蓋因趣向異同,同我者謂之正人,異我者謂為邪黨。既惡其異我,則逆耳之言難至;既喜其同我,則迎合之佞日親。以至真偽莫知,賢愚倒置。國家之患,蓋由此也。」
權位到達頂峰,范純仁對政敵一再示以寬和。章惇獲罪後貶知越州,請求到蘇州侍奉父親。范純仁上書表示支持:「陛下方以孝治天下,豈可使舊臣失晨昏之養?其所請宜聽之。」
舊黨集團控制朝政後,從未放鬆對新黨的打擊,其中最典型的當屬「車蓋亭詩案」。新黨成員、宰相蔡確被貶安州,寫下《夏日游車蓋亭》組詩,自比為武則天時代的忠臣。高太后怒不可遏,將蔡確遠貶嶺南。蔡確死於貶所。
范純仁堅決表示反對重責蔡確。他上書道:「不可以語言文字之間、曖昧不明之過誅竄大臣,今日舉動宜與將來為法式,此事甚不可以開端也。」
有人勸他作罷,不要違逆太后,范純仁倒不無憂慮地說:「遠貶嶺南的道路一旦開啟,你我將來也難以倖免。」
不合時宜的范純仁得到高太后「用過其量」的評價,出知潁昌。做了家鄉的地方官,范純仁倒覺得自在,時常與朋友們在西湖邊喝酒談天。
宋哲宗親政後政局反轉,新黨集團展開了瘋狂的反撲。為了聲援重臣呂大防,出知陳州的范純仁毅然上書。
范純仁知道自己在拿身家性命冒險,仍義無反顧:「今日國家事如此無一人告上者,我若不言,我負天地。萬一主上以我言為然,於國家所系不細;苟不以為然而得罪,雖死無憾也!」
最終,范純仁被貶到永州。已經71歲、雙目失明的他欣然上路。夫人在長途跋涉中一再大罵章惇,他一笑了之。途中風雨大作刮翻船隻。渾身濕透的范純仁被撈上岸,對家人說:「這也要怪章惇嗎?」
3
人有好勝心,當以善勝惡。
豈宜執人我,與彼較強弱。
所得無毫釐,所失已山嶽。
事過徒自悔,駟馬追不卻。
況臨衰暮年,事尤資審度。
如人行遠道,日暮將憩泊。
遵途益須慎,勿使趣向錯。
逆境是吾師,苦口多良藥。
豈止人難欺,將為鬼所噱。
有病在速治,姑以自砭灼。
——范純仁《自砭》
在永州,范純仁寬容淡泊,靜靜地期待著北歸的時刻。直至宋徽宗即位,向太后聽政,意欲讓范純仁回到相位。風燭殘年的范純仁已經有心無力。
彌留之際,范純仁口述遺表,勸諭皇帝:「深絕朋黨之論,詳察邪正之歸。搜抉幽隱,以盡人才;屏斥奇巧,以厚風俗。」
范純仁之死,意味著北宋賢明政治的終結。
後人說,如果范純仁的政見能夠在熙寧、元豐年間施行,就不會有後來的紛擾;如果施行於元祐年間,就不會出現你死我活的黨際復仇。
養生不達嵇康論,知止聊遵老氏書。
左宦行將三歲許,羸痾復卧四旬余。
手扶瘦竹形相稱,鬢擬新霜色一如。
獨枉故人詩意重,涅磨無改是璠玙。
——范純仁《病起和李康侯屯田見寄》
涅磨無改是璠玙。如果不探究范純仁遭遇的磨礪,就難以體會他的人格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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