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成肉身與虛空，受苦的人生

道成肉身與虛空,受苦的人生

1.

我相信，體悟道成肉身最好的方法之一就是從傳道書的信息這視角來理解聖子成肉身的實踐意義。換言之，藉著感受人類生活的虛空，信徒才能更深入了解基督的出生與生活。其實，我們這些相信基督的人已經從虛空的人生中被贖買出來，但我們當中還有很多人並不清楚：

一．為什麼相信基督就能把我們從虛空的人生中拯救出來？

二．其實，那需要被贖回的虛空，它在人生中的表現是什麼？

三．從虛空中被拯救之後，我們在世上的生活是否還是虛空或充滿苦難呢？

對以上事情的不解導致我們成為這樣的一群人：知道了生命的答案（「基督是道路」），卻不理解將我們帶領到這終極答案的問題是哪些。每個信徒都要反躬自問：「如果耶穌是答案，問題是什麼？」要是基督確實是答案的話，那麼他所回答的難題究竟是哪些呢？其實，所有信主的人都處於這種處境：當我們悔改時，神先給我們透露了答案（基督），然後通過每日的生活，神讓我們發現那些帶領我們確認信主時已得到的答案之種種問題。這麼說，我們不能用基督這答案當作我們滿足自己的私慾或慾望的手段；反之，我們各種慾望的屢屢受挫（即我們的苦難）是我們追求並肯定基督的方法。通過各種掙扎，上帝要告訴我們，除非被基督自己充滿，我們的慾望將永遠得不到真正的滿足。這邏輯與成功神學大相徑庭：基督徒的生活並非安逸或無痛苦的生活，反而是要常經歷苦難或略嘗虛空的。但苦難並非目的，因它是上帝邀請基督徒去經歷和欣賞基督這人生的唯一答案的方式。上帝何等愛我們，故他常常禁止世上的一切享樂來欺哄我們，強佔基督在我們心裡該有的中心位置。在人生中受短暫事物的奴役實質上是等於飲鴆止渴，這才是虛空啊。

2.

那麼，傳道書中的「虛空」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有的人將它解釋為「虛無」；意即：人生的很多方面雖然有時看似幸福，但終究是沒意義，所以能引誘或欺騙我們的。人最終發現，所得到的智慧與財富無法滿足自己的心，一切好像是小孩的玩具一樣。起初似乎很有魅力，後來卻不過爾爾。這種解釋沒有錯，但「虛空（原文：hebel）」更準確的翻譯應該是妄誕或荒誕[2]。妄誕（absurd）是指我們合情合理的期盼或慾望被無情的現實所破壞的狀態；是指理想或意願與殘酷現實的矛盾狀態。我們可以從傳道書中看到妄誕人生的各種表現：

一．人類與動物遭受同樣的命運（同樣會死；但我們也遇到過行動遲緩、沒有知識理性的大海龜能活到200歲，然而作為上帝形象與樣式的人類「七十古來希」，這難道不荒誕嗎？）

二．那些有智慧並一輩子做好事的人都英年早逝或困苦流離，而惡人和懶漢卻能壽終正寢或悠然自得。

毋庸置疑，在人的慾望與盲目的現實之間存著讓人疾首蹙額的失衡。不僅如此，信徒也無例外。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能透過下面的幾件事清楚感受到這種荒誕：

1、我們這些被稱作是上帝的兒女或眼中的瞳仁的人，卻活在看似永無休止的掙扎中。無論是從物質、健康、家庭等角度看，我們的生活好像不幸福。

2、我們這些忠心服侍或工作的（「為了神，不僅僅是為了人」）並沒有得到任何酬報或認同。我們的事工失敗了，我們被誤解，甚至被誹謗。在那樣的處境中，我們感到孤苦伶仃，「如同曠野的鵜鶘，好像荒場的貓頭鷹」。

3、我們這些真正願意遵照神旨意生活的，卻面臨著一大堆的問題（疾病，被罪或其它的事物所挾制等等）。可能我們會感到奇怪，怎麼會說基督徒的生活是得勝的生活呢？

難怪一些基督徒最後會『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地說「一切儘是捕風捉影啊！」「做基督徒有何意義呢？」「上帝在哪裡？」儘管如此，這些事的目的實際上都是積極的，因我們終於能意識到我們（1）對已得之終極答案（即基督）的低估，以及（2）對那答案所針對的眾問題。

3.

傳道書將妄誕的生活放置在「日光之下」的環境中。連接傳道書的信息之新約卻給我們啟示：住在「日光之上」的上帝，甘願降到「日光之下」，在基督里成了肉身。對於我們這些在虛空中掙扎的人說，道成肉身的主要意義之一是神，出於他的慈愛和憐憫，與我們一同承受苦難，藉此親自體驗我們受苦的感受。耶穌並不只是降生和生活於這虛空的世界上，他甚至是直接經歷了人類生活的虛空。雖行了許多神跡，聖子降世是要「成為罪身的形狀」（羅8:3），故他能夠和我們一樣，經受了個人意願與現實之間的激烈矛盾。沒有一件事是比這個更為荒誕的：一位完全聖潔、正當少壯、充滿潛能的人被處以殘酷的極刑。這天下奇冤就是耶穌的遭遇。沒有一件事能比一位救主、彌賽亞被他所愛的人們殺害更為荒誕的。這也就是耶穌的經歷。基督以浩大之愛為動機的使命卻是遭到這樣悲慘的終結，而且，那些原本應當保護他的同工們逃之夭夭，使他孤苦無援。有什麼比這個更虛空呢？若沒有復活，耶穌悲慘的故事就可以放入傳道書中，並在這悲觀的書卷里成為它最妄誕的部分。

但是耶穌的故事並沒有在十字架上結束，因為耶穌終於藉著他的復活而得以申冤了，以致他的生活變得不空虛，不妄誕。從世人的眼光看，基督在世上的生活方式和道德準則簡直是荒謬的：愛仇敵、舍己、認為施比受更有福、相信溫柔的人必承受地土、若有人強逼他走一里路，他會陪那人走二里路等難以接受的教導。世人也許會說，像耶穌一樣生活怎不是白白把自己送死呢？難怪耶穌壽命不長，這是他極端的生活方式所致。出人意料的是：藉著他的復活，基督顯明這看起來是給他帶來死亡的生活方式原來是一種能夠贖回虛空的生活！道成肉身的這意義被保羅所領會並被他清楚地概括為兩個詞：死與復活。通過這些，上帝顯明他的絕妙的救贖方法：虛空不是藉由逃避苦難而被打敗的，而是藉著忍耐受苦的順服而被徹底挫敗！荒誕是被那敢於經歷虛空的信心所破滅；這是天國的奧秘：基督的生活、也就是為他人犧牲、充滿愛和舍己的生活（即這些表面上令我們活得更不舒服的生活）才是唯一不會朽壞的生活。我們常常好奇：為什麼很多宣教士甘願放棄安逸的生活而背井離鄉，在遙遠的地方活得更窮苦、忍受苦難，有時還要為迷失的靈魂捨棄自己的性命？可能我們中間有些人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踏上這樣的道路，因對世人說，這是失敗和虛空的生活。但是那樣的生活正是耶穌自己的生活，即惟一能贖回空虛的生活。對於我們這些不是做宣教士的，上帝要求我們憑信心去面對生活中的難處，無論發生什麼都相信神是有慈愛的，並願意為我們的得救而「使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他的人得益處」。這有信心，有勇氣的生活本來是耶穌自己的生活方式。

4.

更加奇妙的是：作為基督徒，我們不僅僅是效法耶穌，而且還非常神秘及神奇地與耶穌合而為一，使得我們在個人的生活中可以活出基督的死與復活！聖餐不斷提醒，我們是一群擁有新身份的人——現在的我不再是富足或窮苦、健康或疾病的我，而是已經與基督合而為一的我；因此，現在活著的「不再是我，而是基督在我裡面活著」（加2:20）。奧古斯丁曾說過，吃普通的餅使餅被消化，成為了我們身體的一部分，而吃活餅（基督），我們被改變，成為基督身體的部分，與基督自己合一。因為與基督合一，我們就自然而然地藉著我們各自的苦難重現基督的死，並且藉著我們因信心的堅毅和在苦難中的忍耐親自經歷基督的復活。通過這些，我們明白且親身體驗保羅在主里的經歷：「我們四面受敵，卻不被困住。心裡作難，卻不至失望…身上常帶著耶穌的死，使耶穌的生，也顯明在我們身上。因為我們這活著的人，是常為耶穌被交於死地，使耶穌的生，在我們這必死的身上顯明出來」（林後4:8-11）。由此，不要奇怪：基督徒的生活在他們信主後還是會一樣困難或甚至更困難！因為信徒已經被同釘在耶穌的十字架上了！眾信徒的苦難，雖表面上多種多樣，實際上是有著同樣的性質：那就是反映出基督的死。通過那些苦難，神邀請我們把自己的意願和私慾一同釘於十字架上。被釘於十架上確實很痛苦，但我們所關注的並不僅僅是這痛苦，為何呢？

5.

由此可見，我們現在仍經歷的虛空實質上是一個讓我們能直接經歷和享受基督的媒介，為將來在天堂的生活所做的操練。我們的掙扎和苦難遲早會得到解決，我們的禱告也會蒙應允，不過這些只是額外獎金罷了！因我們掙扎所得的真工價是與基督的緊密合一，其核心便是不虛空及永恆的生活。一旦我們的靈命藉著掙扎而成長，基督則變為我們追求的主要對象，而那些能滿足我們的意願或慾望的事物（哪怕那些意願有多聖潔或理性）已不那麼有吸引力了。因此，最要緊的不是我們生活的外在條件之被改變或者我們眾問題之得以解決，乃是我們觀念上的轉變。藉著與基督的合一，儘管我們的肉體漸漸衰殘，但在靈命上我們不斷被更新。此外，我們裡面那年輕的心靈將通過我們復活的身體得以完滿的表現！我們可以借用馬克吐溫的話說，最幸福的人是出生時已經是八十八歲然後逐漸年輕，以致於返老還童，永遠活著。實質上，藉著與基督一同死與復活的我們也經歷著同樣的事！我們這群人過著越來越年輕、不會朽壞或不空虛，精力旺盛的生活。許多掙扎和逼迫雖使我們外體毀壞，內心卻在基督里一天新似一天。

如此說來，最明白道成肉身的意義的就是那些在他們的生活中活出道成肉身的生活（基督的死與復活）的人。最後，讓我們來一同以保羅下面的話當作我們省察自己的勸勉。保羅給歌林多教會寫的這句話好像是一種斥責，但它也是一個讓我們更上一層樓的呼召：

「他因軟弱被釘在十字架上，卻因神的大能，仍然活著。我們也是這樣同他軟弱，但因神向你們所顯的大能，也必與他同活。你們總要自己省察有信心沒有。也要自己試驗。豈不知你們若不是可棄絕的，就有耶穌基督在你們心裡嗎？」(林後13:4-5)

[1]本文原來是用印尼文寫的，後來我翻譯了。感謝張華麟弟兄在翻譯過程中的幫助。

[2]Cf. MichaelV. Fox,A Time to Tear Down & A Time to BuildUp: A Rereading ofEcclesiastes, Grand Rapids: Eerdmans, 1999, pp. 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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