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期 橋邊的老人
如果趕不上清溟橋頭的渡船,我們就不得不步行十幾里山路去鎮上上學,這顯然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我們總是早早備好書包、大米和夠一個星期吃的腌菜,坐在大同水庫岸邊等渡船到來。
開渡船的駕船佬總是最後一個來。彷彿知道我們無論等多久都會繼續等下去似的,駕船佬總是慢悠悠地把船錨拋上岸,眯縫著眼睛看我們這幫學生娃爭先恐後地往船上擠,還不忘大聲斥責:「莫擠莫擠,淹死你們這幫急性鬼!」所有人都不理會駕船佬的訓斥,還是像一群急不可耐的蝌蚪一樣往上躥。
駕船佬的船是杉木做的,吱吱呀呀,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看起來隨時都要散架。但只要我們質疑起來,或建議他打一條新船時,駕船佬總是說:「這船沒問題,肯定能坐人,保證淹不死你。」偌大的大同水庫偏偏只有他這一條渡船,我們只能硬著頭皮跳進他的船艙。
等所有人都坐定了,駕船佬卻絲毫沒有要開船的意思。有人坐不住了,催促道:「怎麼還不開,莫非等酒喝?」「等酒喝」是鄉里罵人的俗話,指一個人慢性子、怠惰,一般只有長輩對晚輩說。有學生娃膽敢這樣沒大沒小地罵他,駕船佬卻並不生氣,照樣坐在船頭一動不動。原來,駕船佬是在等遲來的學生,想多賺幾塊渡費。
還真有不著急的「弔死鬼」(「吊」與「掉」同音,指凡事掉在後面、不著急不搶先的人)慢悠悠地從山路上下來。整整一下午駕船佬都不著急,這時候反倒著急起來,大聲朝山上喊道:「弔死鬼,還不趕快!」聽了駕船佬一聲吼,幾個弔死鬼才快步跑起來。
「嘟嘟嘟……」駕船佬搖響柴油機,船終於開動了。船頭劈開波浪,像一條巨大的青魚,向下游的大同鎮開去。
每個星期天的下午我都會準時去清溟橋頭等渡船,但是有一次,我也當了弔死鬼。那是一個秋日的上午,我在池塘里幫爺爺挖藕,不小心弄濕了校服,奶奶非要等校服晒乾才肯讓我穿上去上學,也許是別的什麼原因,我已經不記得了。總之那個星期天的下午我遲到了,我在狹窄的鄉村公路上瘋狂地奔跑著,風呼呼地從我耳邊吹過,我感覺肯定趕不上渡船了,不得不一次次地加快步伐。等跑過了三個山頭,清溟橋頭終於在眼前出現時,讓我欣喜不已的是,渡船竟還等在那裡!
「弔死鬼,就等你了,還不趕快!」駕船佬照例遠遠地吼了一句。我連忙歡快地朝他跑去。
直到這時我才恍然明白,這個駕船佬嘴上不饒人,心地倒是挺善良——他之所以每次都不肯早早開船,根本就不是為了多賺幾個渡費,而是要等所有的學生娃都到齊了才行。駕船佬是那麼精明的人,周圍幾個村子有多少娃在鎮上上學他心裡能不清楚嗎?他要是把船開走了,學生們該怎麼去上學呢?
這個駕船佬!
我們支付的那幾毛錢渡費怕是還不夠渡船燒柴油的錢。這是很多年後,在駕船佬的葬禮上,他的兒子偶然跟我說的。他曾想把父親接到城裡去,他父親死活不肯,說:「當年你不也是這樣坐渡船到鎮上去上學的嗎,我若走了,誰來渡娃兒們去上學呢?」
現在,村裡到鎮上早已修起了水泥路,人們到鎮上再也不用坐渡船,大同水庫也開發成了旅遊景點,連名字也改了,叫仙人湖。過年回家的時候,一個人坐在清溟橋岸邊,望著夕陽灑滿金色的仙人湖,我還是會想起駕船佬。
圖文編輯:Stacy
本文選圖來源於網路
本文選自《流年·可是時光永不腐朽》
鄭州大學出版社2017年2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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