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課《卧虎藏龍》（一）課前討論：人心的卧虎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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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電影課之前，老師都會讓大家先講自己看了之後的感受，同樣的電影，但每個人看到的、有感覺的點，都完全不一樣，隨著老師的講解，我們又會發現，這個「不一樣」，還和每個人內在的焦點，又密切相關~~所以，同樣的一部電影，你看到的是什麼呢？
莉芬：我對俞秀蓮比較有感覺，後面那個慕白去世的時候，俞秀蓮其實她是很傷心很傷心的，但是她看到玉嬌龍那一剎那，就馬上跟她說你去武當時，其實那一刻我挺佩服她，就是她那個，那真的就是成人怎麼樣對孩子那種，我說不明白，但是我覺得很佩服她那一刻的，就是一下子讓自己平靜下來，完了以後又告訴她，你該怎麼做，那個大度真的是讓我很佩服的。
老師：那是
老師：這裡面涉及到主題好多。但是你看，導演就厲害在，在一條線上把這些主題都穿插的把它講完。
老師：其他人呢？
小夏：那俞秀蓮就覺得，就是我說的溫良恭儉讓，就是我心目中一個最完美女人的角色，這樣的一個角色，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看到這種角色我就很有感覺，這個角色，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目中的那種嚮往。
老師：嗯
小夏：就這個角色，特高尚的角色，我覺得這個角色是我心目中特別嚮往的角色，一個人物形象。
老師：對，確實相對來說，李慕白和俞秀蓮兩個人是傳統文化裡面比較成熟的成年人，但也正因為他們成熟，所以他們有時候被自己一些東西給牽絆了。還有呢？
小夏：還有就是，老師，這種東西我覺得，反正我每次看電影都有這種感受，就是很多電影對我來說，我就覺得我又能夠理解，又不能夠理解這一切，我就覺得這些角色好糾結呀，我總是會有這些想法。還有就是，關於那個李慕白非得收那個為徒啊？
老師：嗯
小夏：我覺得很難理解，就是他們之間那種感情啊，就是那種含蓄、隱忍的那種，壓抑的，這種幾十年來，為了朋友一直沒有表達的，然後就是，一直要到死才說出來的這種感情，就是實在是我覺得……
老師：覺得不可思議？
小夏：對對，實在是覺得不可思議！如果是我的話，我可能會像玉嬌龍說的這樣子，你喜歡去做就好啊！玉嬌龍身上可能有我的某些影子，但我又沒有她那麼地極端。
老師：嗯
老師：玉嬌龍身上她有善的一面，但她身上最主要的問題是從小沒有被管教住，最主要的問題是這個，所以她既有知書達理的那一面，又有狂野不羈的那一面，所以她自己內心也是分裂的，也是一直在打架，又想跟隨父母的步伐，做個達官貴人，做個大家閨秀，但實際上心中又有一個江湖夢。
小夏：最後那個李慕白死的時候，就符合我心裡的一個感想，就是他把他想得道那些東西都放開了，最終還是回到那種現實中來，就是他死的那個時候，就跟我追尋的那種感受是一樣的，我也沒有追尋那些神秘的力量。
老師：其實他那個時候才是真正地大徹大悟！所以這部電影裡面講了很多東西！他既講了我們傳統文化思維裡面，特別是這種修道這個圈子裡面，終其一生都在試圖得道，終其一生都在追求開悟、得道、尋找大道，讓自己有功夫，讓自己各方面達到一個至臻至尚完美的境界，但最終也只有在死的那一刻，李慕白才真的放下，也才真的大徹大悟。當然這裡面還有很多東西，我到時候在電影課裡面慢慢講。所以這部電影可以講非常多面相，我不知道今天會從哪個面相講，反正可能以後還得再講，有很多值得我們講的東西。
老師：好了，其他人呢？張元
張元：嗯，我？前段時間你叫我看這部電影，我剛才就在想，玉嬌龍是不是和我挺像的？
老師：（笑而不語）
張元：它裡面有一個場景就是，她不是一個人喬裝出去，進入到江湖？
老師：嗯
張元：她就被別人圍毆，然後就是打的那種，就是那種感覺。她以前也沒出過門，一直是在自己的家裡師父教，就她跟著碧眼狐狸學，然後結果某一天她突然走出去的時候，發現外面那些人也不怎麼經打，她以前以為自己的武功不怎麼樣，結果一試發現社會上那些人更不經打，但是她跟社會上那些人也沒辦法相處。
老師：（笑）繼續
張元：就是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就是好像社會上那些人也不怎麼樣，但是自己內心還是那樣恐慌，就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師：她在那個酒樓裡面把江湖人全打敗了
張元：啊
老師：其實打敗之後她心裏面是極恐慌的
張元：啊
老師：為什麼我打敗你們，你們還都不聽我的話？或者說為什麼李慕白那麼高的威望，我都打敗李慕白了，你們怎麼不瞅瞅我的威望？（笑）對不對？
小玲：跟每個人樹敵
老師：對，所以她才恐慌，她最後發現把所有人都打敗了，結果所有人都追（殺）她。
張元：嗯，對呀，就是啊！那種就是，怎麼打都打不完，一直在打。
（大家一起笑）
小玲：就類似於我打敗了所有人，但結果卻不是我想要的。
老師：所以這部電影很好就在這裡了，它把人的心理刻畫得非常準確，它不是那種誇大的，打敗完江湖之後，自己就成了武林至尊了，然後自己就成為武林盟主了。
張元：噢，對，就是覺得打的好累呀，就是你打贏了也沒有用，打贏了這個，那個又來找你打，累死了，就是好累呀！
（大家笑）
老師：嗯，對（笑）。
張元：即使你打的贏，但最後還是沒用的。
老師：對對（笑），你發現你一直打的贏，但是你一直彆扭。噢對，挺好的。
（大家笑）
老師：其實這裡面涉及到很多東西，因為我們現在，現在中國人其實很多時候根本就忘記了什麼叫師父，師父這個傳統根本不提了。但是在傳統社會裡的師父是一直把你帶在身邊，像李慕白跟著江南鶴。
老師：師父就意味著一輩子！所以江南鶴所有的言談舉止，所有的思維全部都會上了李慕白的身，所以李慕白也一直沿著他師父那條路在走，甚至直到他死了，某個層面他才真的超越了！然後包括玉嬌龍也是，玉嬌龍跟著那個碧眼狐狸，當然這個碧眼狐狸是個暗地裡的師父，所以就影響了玉嬌龍另外一個面相，我們反過來說，誰給了玉嬌龍江湖夢？其實就是碧眼狐狸！但某個層面碧眼狐狸給到玉嬌龍的江湖夢是片面的，狹隘的！是你可以快意恩仇的，是你可以大肆廝殺的，是只要功夫高，所有人都得服你，所有人都得聽你的，一言不合你就可以開打！
學生：恩
老師：對，碧眼狐狸給到了是這樣的江湖夢，但是你發現俞秀蓮跟玉嬌龍一見面，俞秀蓮講的是什麼？
學生：都是大家給面子
老師：對，都是大家給面子，俞秀蓮恰恰給她的是一個真實的江湖，而這個真實的江湖是玉嬌龍不想要的，所以這裡面就很有意思了。這部電影實在是很深刻，
老師：王琳呢？
王琳：他們剛才講過的我就不講了，其實剛才他們講李慕白，李慕白真的收這個玉嬌龍就是出於師徒嗎？我總覺得，因為剛開始那個碧眼狐狸說了一個細節，她好像和他那個師父是有男女之愛的，有了男女之愛之後，這個師父不教她武功了，她就把他給殺了，而他和他師父死在碧眼狐狸之下是同樣的毒箭，也就是他們師徒之間在面對女人的誘惑這塊是有坑洞的，包括玉嬌龍，和他竹林那場戲，其實網上很多人戲稱那是床戲，只不過是沒有性*愛的床戲，其實玉嬌龍根本就沒把他當師父。然後那個時候如果李慕白在這塊沒有坑洞，那個時候他就應該警覺，這個女人是教不了的。
老師：嗯嗯
王琳：結果到了最後，就那個玉嬌龍最後他其實有點誘惑，「你是要我還是要劍？」，然後最後不是她躺在他的懷裡，俞秀蓮看到那一幕，其實能感覺到，她是有不舒服，有點愣住的。
老師：毫無疑問
王琳：其實他就是被誘惑了。
老師：對
王琳：所以我覺得有的時候也是該他死（聲音比較小），這塊他自己沒有警覺嘛，
老師：王琳，重複這句話！
小玲：後面這句有點問題哈（笑）
（大家笑）
學生：什麼？
欣榮：她說的啥？說的啥？（笑）
王琳：後面其實我自己也沒想到會這樣說
老師：就算是這樣也罪不至死好不好？
（大家笑）
老師：你啊！這個點還沒過！
（大家笑）
王琳：反正這上面我最欣賞的還是俞秀蓮，不管是說話辦事，你看她作為一個女人，反正李慕白那種男人我不喜歡。
老師：那也罪不至死啊！
王琳：像李慕白這種人是大俠，但在生活中解決問題的能力跟俞秀蓮相差的肯定都不是一個數量級，所以這種男人反而我不喜歡。
學生：（笑）
小玲：後面這個是重點（笑）。
老師：好吧，好吧，王琳你這個點趕快去內省！（笑）
學生：（笑）
小玲：王琳說的那個面相也是存在的，他也真的是有的，但這就是人性！
老師：對，這就是人性。
老師：而且最後李慕白超越了這個！
老師：你要看到這個。
王琳：那都死了也沒啥用。
（大家笑）
小夏：我和王琳正好相反，我是把這種誘惑忽略不計的。
學生：（笑）
老師：有一句話叫朝聞道夕死可矣！
老師：但電影就是這樣，電影就是要把這個東西呈現出來，不否認李慕白確實內在有這個部分，但我們要看到李慕白超越了這個部分，特別是那個玉嬌龍說你要我還是要劍，那一刻李慕白就立刻超越了。前面那一段，他可能沒有警覺到自己這個部分。
學生：嗯
老師：當然話說回來，這就是李慕白的功課。為什麼李慕白會從定中出來？我們要去想到這個，其實李慕白就是想了心中這個功課。
學生：對
老師：對，了他跟愈秀蓮的事情，所以他其實是要從定中出來，某個層面，其實李慕白捨棄了他眼看就要得到那個道，然後要回來跟俞秀蓮在一起。
學生：嗯
老師：這其實已經是大勇氣了，開玩笑，這其實已經大勇氣了，對於一個江湖人士來說，孜孜以求，一輩子都在追求這個東西，他眼看馬上就要得到了嘛！
小夏：對，為什麼俞秀蓮那麼平靜的呢？就是兩個人看起來都沒有反應似的。
老師：因為是他追求得道。
學生：（笑）
老師：但她不求這個，雖然俞秀蓮從來不追求得道，但俞秀蓮知道這是男人的夢，俞秀蓮沒有這個夢。 小夏覺得她應該很興奮啊？
小夏：對呀，為了她就是把得道都放棄了。
老師：所以這部電影好就好在這裡，好就好在很平淡，但是每個點都做到，每個點都演的很細膩，這兩三句話裡面什麼都交代了。
莉芬：這個電影看完了以後，覺得沒講啥東西啊（笑），我就有這種感覺。
老師：對，其實會這樣的，有時因為太年輕的時候看不懂，第二個你心太急了看不懂。
小玲：嗯，它的節奏很慢。
老師：非常慢
老師：年輕時我第一次看了之後就是，這兩個人在幹嘛？（大家笑）慢悠悠的，煩死掉了，武俠片怎麼可以這樣拍？
麗麗：還有它那個台詞，不是我們的用語習慣。
老師：對，都很好，麗麗呢？
麗麗：我印象最深的是玉嬌龍，然後心裏面最欣賞的是俞秀蓮。玉嬌龍就前面講了她極度分裂，她看起來每次都在追求一些她心目中覺得要追求到很極致的，但實際上她是特別迷茫的一個人，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求什麼？其實她不知道，她到死她也不知道她在求什麼。
老師：對
麗麗：但是俞秀蓮是很清晰的，知道自己隨時在做什麼，都很清楚，每一件事到整個人生她都是清晰的。
老師：啊對了！這就類似於我講《色戒》電影課裡面講的，那個琶瑪跟達世的關係。
麗麗：就是那個玉嬌龍就是像達世，看起來追求道非常誠心。
老師：然後李慕白是成年後的達世（笑）。
麗麗：其實我沒那麼喜歡李慕白。
麗麗：就是雖說他有一片那種道義，那種道心，但是你始終會覺得這個人是不真實的，他缺了一些東西。作為一個師父該如何做，作為一個修行人該如何做？
莉芬：是老師心中的夢？
老師：倒不是，而是說我很能深刻同理到李慕白。
（大家笑）
老師：覺得李慕白好孤獨啊！
麗麗：缺煙火氣，作為女人應該不喜歡。
學生：尤其現代女人！
老師：還有誰要補充的嗎？
麗麗：就是我會覺得某種程度上俞秀蓮比李慕白更成熟，人格更完整。
王琳：那肯定
老師：你趕快應一句那肯定。
（大家笑）
老師：好吧！
小玲：實際上也不能這麼說，主要這是男性跟女性的區別。
老師：對，因為你們喜歡這樣的女性。
小玲：因為我們這裡基本都是女性，就會更加容易地從女性的那個部分出發，會覺得看俞秀蓮就是這樣一個女性，很完美地闡釋了這個角色，但是李慕白呢，實際上大部分男性都是有李慕白的影子。
小玲：對，幾乎都會有李慕白的版本，他會或多或少心裏面停留著一些追尋的東西，然後實際上他尋尋覓覓大半生，到最後一刻他才會明白，哦，我要的是什麼東西。
老師：但並不矛盾，也不是說他要的那個東西跟他在世間走的東西是矛盾的。
麗麗：那我在想，那李慕白就是既有這種追尋道的那個東西，但同時也多一點其它的？
老師：其實有啊，只是你沒注意·····
麗麗：體現的是哪個面相？
小玲：實際上他的名望，在江湖上的名望，已經闡釋了這些東西了，你看他在江湖上的名望，那可是個真實的江湖，這些名望來源於哪裡？
學生：這個肯定
小玲：他這是有背景交代的！
老師：然後就是我們還要看一個背景，畢竟這是中國古代社會。某個層面李慕白他要成為一個成人，當他成為一個心理上的成人時，他自然而然他會去遵循這些規矩，遵循這些家風。但遵循這一切並不代表說，他內心沒有慾望。我之前一直在說，因為傳統社會裡那個規矩有時候太大了，甚至某個層面壓抑住你內心的慾望。因為李慕白他很無奈的一個地方，就是俞秀蓮跟他的兄弟已經有婚約了，而這個部分是他沒辦法跨過去的，明白嗎？你想想看，一個正常男人40來年沒有性生活，然後看到一個年輕的女性，你讓他沒有感覺？
欣榮：只能是假的
老師：王琳是你不公平哦！
（大家笑）
老師：這是不公平的呀，他修了幾十年，然後他精神上肉體上，其實對俞秀蓮是極其忠誠的呀。但是他也是男人啊。
麗麗：我老覺得如果他跟俞秀蓮在一塊就完美了！
老師：那當然我們都追求這個完美，所以這裡面遺憾就是遺憾在這裡，這個遺憾是什麼？就是他已經完全接受所有這些規矩，並且他還在維護江湖上這些規矩，他已經成為江湖上的領袖。這就是他的時代背景啊！我們不可能要求一個人超越他的時代背景，我們站在現代人的眼光看，李慕白好假，好虛偽，恰恰相反，他非常真實，你看在那種背景，他都能捨棄大道，願意下來跟俞秀蓮一起走，這已經是非凡的勇氣了，也真的是配的上大俠兩個字！並且話說回來，他對玉嬌龍，他已經極其克制了，極其克制到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啊，確實我們現在透過心理分析，可以分析出他內心有慾望，確實是，但不能因為他內心有慾望就一竿子把他打死。
小玲：王琳要他想都不能想，哈哈（笑）
（大家笑）
老師：想都不能想，王琳你這個點你得好好面對。
（大家笑）
老師：他不是佛啊，所以你看，各自的關注點，各自的表達，對不對？
（大家笑）
老師：就算王琳嘴巴上說我就只講我自己看到的，但最後一句話露餡了，對不對？
（大家笑）
老師：這部電影可以看到好多角度啊！好多角度！挺有意思的！
小玲：其實李安真的是個挺厲害的導演。
老師：他真懂中國傳統文化
小玲：嗯，人性的刻畫非常到位
老師：在這種文化氛圍之下，一個人會怎麼做，他拿捏得很到位，拿捏的非常到位。當然那武打的畫面，那是經過藝術加工的，但最少他對人跟人之間的交流，說話，言談舉止，在這種背景之下，一個人會怎麼反應？拿捏的相當好。
還有就是回到這部電影，這部電影名字叫《卧虎藏龍》，它是在揭示兩個部分，一個部分是江湖上是卧虎藏龍的，然後一個部分是人心裏面也是卧虎藏龍的。所以，那人心的卧虎藏龍你要怎麼去克制？然後江湖上的卧虎藏龍你要怎麼去闖蕩？它已然從兩個層面在講，其實這個名字已然在講兩個層面的問題。所以我們不僅要看到人心，要看到江湖，還有人心即是江湖，江湖即是人心，哪裡都離不開。
老師：好了，討論部分到此結束，開始看電影。
（未完待續）
2017年12月，
內家心理學督導小組電影課課堂實錄
一敏講解
（王琳，小玲，麗麗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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