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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的被生產及其他

今天早些時候,我讀了孫雲霏寫的一段文字,它的情感邏輯如此嚴密,我的理性讓我保持沉默;然而我的手卻不斷催促我寫下些什麼。一種念頭襲來,帶給我的更多的不是思想的風暴,而是一種物理反應,多次扶頭而嘆,彷彿這念頭是個實體,且可以因觸而得。

這個念頭就是,孤獨是被生產出來的。這要讓我從何說起。從孫雲霏對小時候自己生病時集體性的同情的追憶說起吧。《寒夜》中作為孤獨的人的面影,汪文宣和曾樹生的孤獨敘述就是從構建出的「集體」展開的。

汪文宣在自己的妻子和自己的母親爭吵的時候,感受到的是她們都會因為自己的生病轉而共同地關心自己,那麼她們都是愛他的;感受到的是她們都不理解他,這種不被理解反而轉為另一種思考路徑,即妻子與母親都沒有錯,錯只在他自己。這樣,不被理解、背上的沉重的被愛和沉重的錯與罪,結構了汪文宣在整個小說中的位置。那麼誰理解他,或者說誰「們」理解他呢?兩次與柏青在酒館的巧遇,巴金的書寫是這樣的,一次是他吐得厲害,另一次是他以為自己喝醉了卻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有一個人,他的處境就是汪文宣的處境,甚至比汪文宣還要慘。這個人就是柏青,而柏青最後掙脫了他的手,掙脫了喝茶的要求,走了同汪文宣反方向的路,出了意外。而在公司呢,汪文宣表示過,只有鍾老是懂他的,可是鍾老最後因為霍亂死掉了。問題並不在於這兩個人,柏青和鍾老,而在於汪文宣尋求的是「一群」像柏青和鍾老一樣懂他的人。巴金有沒有讓這樣的「集體」被尋求到呢?沒有。

「集體」的構建在小說的第二種展現,就是落在在曾樹生身上。曾樹生在苦苦思索自己的問題時,猛然想到有一個人可以解決她的全部問題,這個人就是陳主任。一次與陳主任的會面,曾樹生問到為什麼他要幫自己,曾樹生是猜到了問題的答案的。且不說陳主任有沒有逢場作戲的嫌疑,巴金在《寒夜》尾聲中所寫的曾樹生渴望的溫暖是不是就是陳主任式溫暖,也是一個可以思考的問題。曾樹生覺得自己的丈夫太「老好人」,這看似顧全多面的中立立場有時中傷了她。然而,如同汪文宣一樣,曾樹生有沒有找到「一群」像汪文宣和陳主任在不同程度、層次懂她的人呢?沒有。陳主任可以滿足她對「我要飛」的可能性的追求。汪文宣,雖然已經降為前夫和朋友,卻已然成為構成她的生命存在的一維。在得知丈夫去世且屍骨埋藏地點未知的時候,她想到了回到蘭州,也想到了追著屍骨和汪家腳步(她畢竟曾是汪家的兒媳婦)的徒勞,她感慨,自己是為什麼回到這裡,又將到哪裡去呢?

二者終於從不同回到了相同。在小說中,汪文宣總是走到大街上才想到問自己要去向哪裡,妻子曾樹生則是在想到陳主任時彷彿所有問題迎刃而解,她知道該去哪裡,猶疑的只是去或者不去。但在尾聲部分,請假回來看汪文宣,本是曾樹生心中順理成章的事情,她心中有計劃,卻一直忽視了意外和偶然(其實也不是意外和偶然,她情願地以為汪文宣已經通過介紹信去了醫院,她情願地以為汪文宣現在還「好」著),這計劃的破碎,便生產出了一種茫然。如入大街見千姿百態而不知所往。而汪文宣呢?小說開篇,被妻子會回來的念頭驅趕著的汪文宣堅定了回家的腳步;小說中間部分,被柏青的鬼影子驅趕著的汪文宣堅定了回家的腳步;小說最後部分,被曾樹生不會回來的念頭驅趕著的汪文宣一分一秒地走向死亡,作為互文的是,柏青的妻子在死亡的邊緣一遍又一遍喚著柏青的名字,名字和人都如鬼怪一般,纏繞著柏青的眼睛、耳朵、大腦。

那麼,做了這麼多年老媽子的汪文宣的母親呢?她只是那個在婆媳關係中婆說婆有理、妻說妻有理的形象嗎?如果是這樣,她最後帶走的小宣,帶走的是什麼?有意味的是,曾樹生從小宣身上看到的是可怕的汪文宣式的少年老成,而在汪文宣的同事們聯名要求帶著病菌的他不要進入職工餐廳時,小宣又站在了汪文宣的母親的一邊,平日沉默的他,在那個時候說的話突然有了「分量」。誰能理解作為母親苦了一輩子的她呢?理解之處無法突圍,那種愛兒及孫的本能是一種延續生命力的最後召喚。汪文宣的母親帶著小宣走了,去了不知道什麼地方。當然,其中包含著日軍逼近的時代背景,但是為著這可怕的而終究要來的「未來」膽戰心驚的她,無疑因為自己兒子的死,最後確定了離開的念頭。在這個地方,可以探討的問題是,自己的兒子去世之後,她對中醫的態度有沒有變化。

那麼,空間問題自然就不只是家庭布局那樣簡單。一次汪文宣來到了妻的床邊,妻子驚問為什麼這個時候汪文宣都還沒睡,其實追問背後是妻覺得了汪文宣的「反常」。如果這是「反常」,那麼「平常」又是什麼呢?如果將汪文宣和曾樹生緊擁被的這種雖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敘述俗化,那麼可以認為是一種「隔膜」,而這也推進了一些論者對《寒夜》與《傷逝》的對比閱讀。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汪文宣構建的「集體」與曾樹生構建的「集體」,不是同一個,被生產出的孤獨自然也不是同一種。

然而,使我膽顫且驚慌的不全在此,孤獨既然「被」生產出來,而人們卻甘心以為這是他們內心中之本有,那麼這「被」生產出的孤獨,就進一步激發在這種生產語境中的人再去生產一些「配套」的孤獨文化。常常有這樣的描述,如果人生而是孤獨的,那麼死亡會是一種解脫嗎?孤獨的問題,被另一個問題暗中偷換,人的生而未必有卻也未必無的意義的問題。計劃一場死亡,常被描述為與無意義的實有說再見,化為飄塵,遠離地面的目的性卻要用切膚之痛或者墜地運動來表達。

人們願意把死亡理解為長睡,醉酒、長眠,與昏的狀態的糾葛,確證了,在莊子與髑髏的對話中,無倫這髑髏曾是何人,都以為自己未曾「死」過,只是被擊昏或者沉睡了很久。那麼,死亡的一剎那的痛與昏沉的連續性,我們更願意相信哪一個呢?如果說這具髑髏在自己曾經死過的問題上失憶了(姑且這樣表達),他在自己曾經帶的物品的問題上卻沒有失憶,按照髑髏的邏輯,莊子就是唯一的在場者。在這樣的奇特對話中,我們看到的是,如果將死亡的瞬間性和昏沉的連續性之間建立一種聯繫,那麼「死亡」就不再存在,它也不應該是一個被談論的話題。在魯迅《起死》之前的文本中,莊子讓髑髏復變為髑髏,但是這樣一來,復變為髑髏,超越了死亡的「一次」性,死亡的形式外殼就被打散。作為莊子的詭計,這要麼是讓人受度的工具,要麼是阻止紛爭的解藥。在魯迅的《起死》中可以明確的是,通過回到原典,司命而不是莊子,成為了掌管髑髏是髑髏「態」還是人「態」的那一個。由度脫變為想與髑髏對話,更進一步拋掉了莊子身上的道教衣服。因為莊子身上的所披,不是度人且愛世的表徵,莊子不借給髑髏衣服,也就絲毫沒有道德壓力。魯迅終於讓莊子發現,自己雖然能用符籙,但符籙之為用,也是在生死問題面前無效的。那麼究竟有沒有死亡?巡士雖有警棍,但阻擋的卻也只是人不人髑髏不髑髏的怪態的楊大,那麼楊大繼續「活」著,再經歷一場死亡嗎?以死亡為解脫,究竟還能不能成形?在莊子與鬼魂、司命、楊大辯論中,他終於不是眾人咸稱其有理的哲學家莊子,而是一個尋求辯論卻在辯論中一次次被打敗的形象。一直被延宕的「到楚國去」又將奈何?指出自己的身份而轉變了巡士對自己的態度,又將奈何?

王應遴的《逍遙遊》雜劇,作為魯迅《起死》的前文本,本就非常複雜。第一,王應遴通過儒釋道本一的論述回到的是他的儒生立場,但是使用的手法卻是「合同異」。《莊子·天下》中惠施作為名家,曾言,「大同而與小同異,此之謂小同異。萬物畢同畢異,此之謂大同異」。莊子申名利二義非惠施,恰如孟子申名利二義非楊朱。這樣看來,孟子和莊子背後都站著的是名家。第二,「齊彭殤,一生死」讓人想到本是有著道家學緣流傳的王羲之,卻在《蘭亭集序》中寫道「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魯迅該是知道王羲之與紹興的關係,卻在有意避開,但在論小品文時,提到了《蘭亭序》。第三,緯書系統與儒、道皆有相關痛癢處,而這緯書系統,公然宣稱天命觀,這種根本在天的想法與雜劇對莊子的刻畫有著相似性。作為儒者的歐陽修,自然反對這種論調,在《伶官傳序》中說「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哉?」

魯迅在寫給許壽裳的信中說道,「中國的根柢全在道教」,讓我想到《孟子·滕文公下》中的「天下之言,不歸於楊,即歸於墨」。

就寫這樣多吧。因為是手在大腦的前面走,自然有不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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