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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拉毛草》

拉 毛 草

一、起始

我們都在春風裡偷渡終身,無論真實與否,我都要試著把這個故事編出來,如同他赤身裸體躺進塔克拉瑪干沙漠,周圍靜到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沒有同類,連異類生物比如爬行兩棲動物也無,甚至沒有風沒有雨,只有沙子,一望無垠的沙子,以及藍藍的天;他看著藍藍的天,天空像用畫家的刷子洗過似的,他抓著沙子,舌頭拂舐乾涸的唇面,心想:沒有水了,下個雨吧。

這隻在塔克拉瑪乾洗沙浴的瘋子,他叫何物恆,是個上大三的音樂生,專修民族樂,但他經常逃課,逃課去琴行給學生上課,他需要錢,七月暑期他賺了三萬五,留給了媽媽兩萬,帶了剩餘的錢,八月就在塔克拉瑪乾洗沙浴了,他僅把自己的身體用沙子埋好,十指插入沙體,劃弄著,像在與沙密謀彈奏什麼,扛著孤獨盡情彈奏著什麼,肖邦和莫扎特就攜塔克拉瑪乾的風前來密會了。

二、塔克拉瑪干

又不知睡了多久,沙漠的日光總是漫長,何物恆從沙海里游出來,穿上內褲,西邊天色霞彩動人,遠處依稀可見他走來時的沙漠公路。

他躺入干沙地時琢磨,雨會不會來。出發的第二天入夜前,跨過塔里木河、再次遠離人煙以來,一路上開過的汽車他只遇見過兩次,那就是昨日飛馳而過的驢友團一行三輛拉轟的猛禽和一小時前。一小時前遇見的那個大卡車司機,留著一把大鬍子,車裡坐在副駕位置的是他妻子,頗有幾分姿色,她伸手遞給了何物恆一個饢兩瓶水,何物恆看了一眼她的手背上鮮艷的紋身,是一朵玫瑰,並掏出錢來,心想:好苦情的紋身。當然,看到錢,他們夫妻倆就婉拒了,何物恆很感激他們,說:「這是僅次於我母親乳汁的救命之水,謝謝你」。那女子微側腦袋,用修長的食指指甲撩撥了一下眉角的頭巾,笑著對司機說:「九零後真能說話!」

司機不屑地看了一眼何物恆,顧自左手握緊方向盤,右手摳完鼻屎順勢放下了手剎,目視轉向道路前方,撂下一句話,便開走了。何物恆很高興,走了四天也渴了兩天了,第一次遇上好心人給他水喝,他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潤了潤喉,蓋上蓋子,邊擰蓋子邊看著那個大鬍子司機載著嬌妻遠去的車屁股,悄悄地把手伸進了褲襠,隔著三角內褲撓了一下陰部的癢,沙漠乾燥悶熱,越撓越癢,他忍不住了,又起開瓶蓋喝起來,並且一口氣喝光了一瓶水,他飽含熱淚坐在沙上打了幾個嗝,不經意像喝醉了似的丟開空酒瓶一樣把水瓶扔了,過一會兒又爬過去將之撿回。「空瓶子是好東西,」他想,「要留著,可以盛水」,因為大鬍子走的時候說,「要變天了,可能會迎來一場暴雨,注意安全!」

等雨來吧,就這樣,他脫光衣物沉入沙海,只浮出兩個鼻孔,如同將自身種植,靜俟灌溉。

胡物恆從沙海里游出來,穿上內褲,西邊的霞彩動人地可怕,他定晴一看,霧蒙蒙的雨水隨著風飄飄搖搖從遠處五公里的地方撲滾過來,不大,但是密,他狂歡,於是拉開背包,取出了帳篷,快速將其搭好。他便穩穩坐進帳篷內,探出一個腦袋和一隻抓著空瓶的手,迎接雨水。意料不到的是,沙漠的雨不是垂直落下的,而是平行於沙面隨風射來,雨珠擊打在臉蛋上,瞬間射濕了他整張臉,他伸出舌頭來,又調整了瓶口的角度,將瓶身也平行於地面,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雨停了,他灌到了半瓶雨水,他歡呼,蓋上瓶蓋子衝出帳篷,他踩在爛濕的沙上,陽光撒耀下來,突然有種錯覺彷彿漫步芭提雅的海邊沙灘,只是帳篷被風雨擊打傾斜得變了形,他又罵了一聲「渣渣」,果真質量這麼差,不過勉強還能還原。大自然的風雨激變,耗盡了他連日來所剩不多的氣力,他想起十幾天前在甘南桑科草原的魚湯還有烤牛羊肉了,而現在,他只剩一個饢還有兩袋速食麵和幾包壓縮餅乾了。

三、拉毛草

想起最美味的食物,是在離開甘南州的前一天,何物恆做了一根簡易的魚竿,從溪水裡釣上來幾條陌生的魚,胡亂配合煮了一鍋麵菜魚湯,路過的遊人譴責他吃了受國家保護的野生魚類,他有些愧疚,焦急地又又看看溪中,發現仍有這種所謂受保護的陌生的魚在游,他的心放了下來,至少罪過不至於因自己吃了幾條而使之瀕危,果腹後紮營溪河畔即睡,那一頓真是心痛的美味。

而夜中西風大作,寒意漸盛,何物恆蜷縮於夏衣和薄涼的睡袋之內,最後索性又將所有能穿的衣褲襪子全數套上這才得睡。次日清晨又凍醒,坐起身來發見帳篷內已滿是露水,誇張的是頭髮眉毛上也有稍許冰碴凝結,他罵了一句「麻痹的渣帳篷,什麼質量」。然後他穿好衣服走出帳篷檢查了一下,看到迎風一面的帳篷露水部分結成了美麗的冰晶,正在逐漸升起的太陽及一併升高的氣溫照臨催促下淅淅融水。將近午時,何物恆獨自躺在溪邊的草地上,周圍有燒烤唱歌的藏族青年,他們邀請何物恆一起唱歌吃肉。

生活如同一場場體驗,當一個人去踏上無依無靠、背後缺乏鄉情的孤寂之地時,其實故事在漂泊里總會比偏安時要豐滿。何物恆接過藏族小哥手裡的琴,撥試了兩下弦,彈唱起來。草原的天氣無限晴好,雲朵忽忽閃閃,蒙住陽光又儘快散去,如同被調皮的孩子拽動的風箏,而原野高遠,風從四方緩緩起來,橋對岸也緩緩過來一個少女,少女一襲紅裝,騎著一匹白馬,何物恆恍惚覺得,在藍天白雲與溪水綠原之中,此景勝過幾個世紀前同樣騎馬的戈黛娃,那人馬漸近,他可以打量的細節變得逐漸清晰,少女一身紅衣球帽,黑色緊身褲,穿著元素特別時尚,眼下的黑色口罩亦掩不住她高原特有的古銅膚質以及俊挺的鼻樑,她將明眸釋放在外,黑色的光亮純透動人。

少女眼神親善,笑靨羞澀,優雅跳下白馬,向何物恆輕微一笑,於是牽馬至河邊飲食,兀自坐下,拈草拂水。他倆相隔三四米,數次對視陌笑……

「這是你的馬?」何物恆首先開口打了招呼。

「是的。」少女用略顯嫩澀的漢語發音回答他。白馬目光誠篤,在少女側邊垂頭吃草,少女挪了挪身子,開始朝溪河中丟石子,何物恆摘下墨鏡,屁股朝著紅衣少女方向移了過去,他們坐得更近了。

「你從哪裡來?」少女拉下口罩,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好奇地看住何物恆問。

何物恆同樣略顯謹慎地口氣回答她:「紹興,浙江紹興,放暑假了出來走走看看。」

「走得這麼遠啊!」少女彷彿並不知道太多地方,但是她說她知道魯迅,何物恆笑了起來。

「那你在哪裡上學,上大學嗎?」少女又緊接著談問。

問起學校,何物恆懊喪地說:「我啊,在北京上學。」

「哇!」少女把韁繩換到右手,向何物恆伸出了左手,說:「我叫拉毛草,馬上就要上高中了。」何物恆在胸口擦了擦手汗,與她悠悠地握了握手。

一番相談,何物恆得悉了少女名叫拉毛草,就住在對岸西側的藏族農村裡,在家中排老三,上面是一個大姐一個哥哥,下面有一個弟弟,她學習最好,目前尚在念中學,她說渴望將來去北京讀書。現在暑假了,小夥伴們都會把家裡的馬牽出來給遊客騎,以此賺點外快,她從遠處看到今天這兒有不少遊人,所以就騎馬前來,她的漢語相比其他藏族同胞已算頗不錯了的,聊了這麼久,何物恆才發見他耽誤了拉毛草做生意,於是便要騎她的馬兒,她欣然同意,何物恆問她騎馬多少錢,她有些靦腆羞澀,一時並不願開口的樣子。

何物恆說,那平時別人騎馬付你多少錢。

拉毛草天真的眼眸眨了兩下,怯生生回答道:「有二十,有三十,拍照只要十塊。」

何物恆從草地上站起身來,撣撣土,說:「我騎三十的吧。」

說完他意氣風發地彈跳上了馬,少女牽著馬,馬馱著何物恆,她一面教他騎術,一面閑談,在不大的草坡上走了也不知幾圈,直到風停日高。何物恆說道:「小妹,你放開吧,我會騎了。」拉毛草回頭看了看,略略一抿笑,把韁繩向他丟了過去。何物恆接過韁繩,一如多年的奴徒獲釋,踩穩馬鐙,右手執韁左手握鞭,用力一抽,馬兒登時催開雙蹄,小跑起來。他初次駕馭,心中翻起一陣刺激之爽,於是玩心大起,奮起繩鞭,連抽帶打,馬兒因了吃痛,馳上畜道,狂奔起來。他的雙股早已無著力坐穩,只能隨馬背起伏,迎風大半圈,何物恆只覺股臀發熱,在一個下坡旁,由於沒有控制好韁繩,白馬竄下坡去,將何物恆摔身下馬,在遠處的拉毛草見狀急忙跑了過來,好在當地土壤肥沃草被茂松。「你怎麼樣?」拉毛草驚恐地詢問。

「額呦卧槽,太刺激了。」何物恆站起來摸摸腰骨,顯然小夥子骨子硬朗不礙大事,說「沒事沒事,還好我身手敏捷」。

「真是對不起,要不還是我帶你去村裡找醫生看看。」拉毛草一臉的不放心。

「不要緊的妹妹,你看,我還是好好地。」何物恆自信地在她面前走了幾步跳了兩跳又扭動了幾下腰,想來真是青春活力無限。拉毛草放下心來,拉住韁繩,將馬牽至河邊一同坐下。

「你接下來去哪裡?」

「去新疆,看看沙漠,走走喀什的老街。」

「怎麼去?」

「聯繫了一個司機,等下坐車先去合作,然後下午乘大巴回蘭州。」

「到蘭州以後呢?」

「然後坐火車,穿過長長的河西走廊,出了嘉峪關,就離吐魯番近了。」

「河西......走廊?」

「咦,地理沒學到過嗎?」

「好像沒有,這是條什麼樣的走廊?」

「大概是一條神奇悠密的穀道吧。」

「什麼?」

「以後地理課肯定會講到的。」何物恆朝拉毛草溫情露笑。

過了午後,租車師傅老楊開著五菱之光來叫何物恆。臨別了,他又贈給拉毛草一些紀念之物,彼此留了電話,最終作別離去。

四、公共汽車

在茫茫荒漠里,何物恆由飢餓想到食物,再由食物而相思起那個草原的少女。那日雨後傍晚,他喝完雨水再次任性昏死睡去,迷糊了一個多小時,他從帳篷里爬出來,摸摸自己的肚子,形容瘦削,吃完那個大大的饢後,他把速食麵都泡完了,開始以為沙漠只有他一個人,當他這次赤條入海,發現自己身上無端多了許多蚊叮蟲咬的包,原來他一直並不孤單,死前有其餘的生靈相伴,也好過只被天地見證臨終的苦吧。他躺在沙里,開始發抖,溢出淚來,想起故鄉的老父、以及母親。站在望不盡頭的沙漠,何物恆自感其渺小如沙粒,隨風飄搖,一場一場體驗也逐漸被時間沖刷殆盡。在這裡,面對自然,真就只剩下切實的自己,還有回蕩在歷史峰巒里的迴響。他此刻的孤獨,與之前乘坐的從合作去蘭州的那輛熱鬧的擠滿了人的公共汽車,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在合作市汽車站搭乘大巴去蘭州的那日,因難耐八月的高溫。何物恆剛上車,就感覺像是在午後二點的高爐間里焊接作業一般燥熱暈晃,他並不清醒地意識到,自己想是中暑了,記得上一次中暑,還是在中學軍訓時,溽暑倒地,脫離清醒了不知多久。而這一次,當他緩和過來時,坐在一輛擁擠的大巴上,正坐在末排靠窗的位子,那是他安全感最足的選座,耳機里還循環播放著那首他最愛聽的《駿馬謠》。何物恆意識到音樂的存在,並且把聲音調高的同時,甩動了兩下手錶,看了一眼錶盤,它光輝般指示的時間還是下午六點二十八分,東七區的太陽恍然在側,原來斂昏了還有這等毒辣的陽光,何物恆拉開窗玻璃,彷彿有風拂面,接著朝窗外探頭看了一眼他果真預識到,再過幾分鐘就要開車。

在汽車平穩開動不久,何物恆習慣性地摘下耳機,從包里拿出一本《一九八四》,正翻了兩三頁讀到第三部分第三章節時,何物恆的旁邊位置上靠過來一條胳膊,由於這個人癲狂的體臭,使何物恆頓時不知去往何處苟求吸得一絲新鮮的氣息,於是他抬頭看了一眼,是個大叔,矮胖的中年男子,一身破舊油膩的西裝。何物恆收起頁角,合上書,頭微微側往窗口,以行動中的車速產生的風來偷取一兩口慰人的活氣。

「先生貴姓?」這位大叔問。

「啊?我?何......免貴姓何。」

「哦,何先生你好,此一路將與你相伴,甚是緣分。」

何物恆尷尬地抽起笑肌:「好,緣分緣分。」

「哦,我叫王德慎,道德的德,慎重的慎,以前是個局長,現在退休了。」這個大叔極其紳士地作了自我介紹,又問:「何先生哪裡人?」

「您別叫我先生,我還是個學生,您這麼叫聽著我像個社會人。」

「好的,何先生,那麼何先生你哪裡人呢?」

何物恆開始緊張起來,心想「麻痹的該不是個智障吧」,於是不屑地側頭望向窗外回答道:「我浙江人。」

「哦,浙江好、浙江好,你家裡幹什麼的,做生意的嗎?」

「嗯哼。」何物恆應了一下子。

「你在這兒上學還是......?」他追問。

「不是,去蘭州轉車,坐火車去新疆。」

「哦?我就是新疆人,烏魯木齊的。都變了,沒以前有意思了。」這個大叔感慨道。

何物恆閉上了眼睛,不再理睬,一方面是覺得累了,另一方面,他實在感到這種無端的攀談像極了村頭嚼舌白話的婦人,這個大叔好像啞了半輩子突然會說話了一樣,見誰都跟遇著舊友知音似的,恨不得把自己個兒的事情全抖落抖落,重慶人最逗,管這叫「擺龍門陣」,累。

「我跟你說啊小夥子,新疆的那誰你知道不,他前任是那誰,被那誰給拿下了,本來要調誰來的,後來這事兒沒成,不然新疆還要好一些。」這位王大叔又說。

何物恆對於這個叫王德慎的人所說的話、人,毫無興趣,卻又無奈只作奉承性地應聲。

「你知道嘛前陣子,那個誰,被上面來人查了,新疆亂的很,那次事件之後就一直很亂。」王德慎裝出十分謹慎的模樣,靠在何物恆耳邊悄悄講:「那紅山啊,據傳是鎮伏了一隻惡魔,山頂上甚至有一座歷史悠久的鎮妖塔,現在烏市市中心便在這紅山腳下,因有人說啊,這裡便是塊風水寶地。你說那他是維人的地盤,還是漢人的地盤。誰也不敢說。」

「都是中國人,計較什麼,再說,我們的政策是民族團結!」何物恆很認真的告訴他自己的觀念。

「是,是,不過啊......」他剛要解釋起來,何物恆將其打斷,「大叔啊,我在草原上都沒睡好覺,您能不能讓我歇一會兒。」何物恆作懇請狀,一臉的任性九零後獨生子模樣。

「哦好的何先生。」王大叔匆忙答應。

過了一會兒,「何先生,你去新疆啊,可萬不得到沙漠去,什麼輪台啊民豐啊和田啊。」

「我就是去沙漠呀,輪台、塔中、民豐,怎麼了,我還要從那兒坐火車去喀什呢!」何物恆顯得不耐煩了。

「塔中?誒,那地方什麼人都有,別去,別去。你直接去喀什,那兒民風還算淳樸。可千萬不能走沙漠公路。」王德慎緊張起來。

「為什麼?」

「強盜、殺人犯,都躲在那兒,一路呢。」

「我不信這個,網上也沒這麼說啊!」

「哎呀乖乖,當年一群殺紅了眼的小兔崽子都躲那兒呢,全是黑戶,也沒人通緝!」老王堅定地說道。

「什麼小兔崽子?」何物恆疑惑起來。

「就是清場之後隱瞞生死後逃走的那些小孩。」王德慎悄悄密密地撫手蓋嘴說。

「維族小孩?」

「哪呀,漢人!」

「什麼意思?」何物恆一臉的懵逼,心情緊繃。

「就那啥,咳,那些混在造亂中的維人吶,本來便是逮著了殺死了就白死,也不論是不是真的造亂分子,事後沒人追究真實成分,一律定性暴徒。那些在暴亂里喪去父母的漢族孩子,再去殺維族小孩,完了也沒人查,自己又不敢吭聲,家沒了,又怕當官的,那就逃唄。」王德慎滿嘴風輕雲淡地解釋給何物恆聽,何物恆皺著眉頭,細細思量著這個人的底細,故事本身無所謂真假,不必追究,講故事的人才是個值得由人審酌的對象。

「你編故事呢,和諧社會,哪有那種血腥的小孩!」當然,何物恆其實沒有必要去思辨其人對於這件事本身的經歷之真偽。

「小孩?人都一樣,劉胡蘭還是未成年就殺人了呢,不然國民黨幹嘛鍘死她。」王德慎提起手掌在頸口比划了一下。

「卧槽你麻痹,老子要休息了。」

之後兩人不再說話。在大巴即將進入蘭州市的路上,車子被攔截,停了下來。走上車來的是幾個魁梧的男子,掏出證件給司機一看,誰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王德慎一見,害怕的要死,埋著頭靠在何物恆懷裡。忽然一聲大喊:「別躲了王德慎,看見你了,出來。」就這樣,這個名叫王德慎的大叔被帶走了。臨走時,那幾個男人還盯著何物恆看了很久,又觀察了坐在旁邊的幾個乘客。何物恆終究琢磨不透,這個王德慎是政治犯呢還是精神病,大概政治犯和精神病其實最終的性質是一樣的。他只覺得這一路的車廂是個熱鬧而飽密生氣的休息所,無論王德慎是個政治犯還是精神病人,至少肯跟何物恆聊了會兒天,編故事誰不會,但是在此刻塔克拉瑪干茫茫荒漠,就不會傾心同人訴說什麼。

五、塔中之夜

日落時分,隆隆的氣流與振動將何物恆吵醒,他昂出沉重的腦袋,扒落盛滿眼窩的沙,看向遠處的公路,大致三公里開外駛來一輛牧馬人,何物恆活過來了,垂死般掙紮起身,從包里掏出強光手電筒。我無法想像那個畫面,大概就是一個枯槁臨死的裸男,手搖一條電筒,像個瘋子一樣奔跳在沙漠之間,他朝來客歡呼:「啊~喂!來,這裡!」那車漸近,減速、靠近。

「卧槽,哥們你一個人?!」從車上跳下來一個壯漢,朝他叫道。那漢子穿著灰黃色的防風皮衣,時髦的牛仔褲和一雙帥氣的靴子,是個蠻酷的人。他向胡物恆靠近跟前,摘下墨鏡,張著嘴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摸起下巴的毛須打量著來。

「老司機,到塔中,帶帶我!」何物恆兀然立著驚喜懇求。

「你他媽玩得......挺嗨,行,穿上衣服坐後排。」壯漢揚了一下濃眉,示意他快點,因為,此時天已然黑盡。通過簡短的對話,何物恆告訴了他的行程,也得知了這位開車的壯漢子是去和田,而且還帶著他的女朋友們,很顯然,何物恆低估了這輛車裡的熱鬧程度,這車居然坐下了六個人,除他和漢子以外,還有三個姑娘和一個男孩。但是何物恆太累了,他已經無力餘人攀談,一個戴眼鏡的小姑娘給了他一瓶水,他便呼嚕嚕喝起來,喝完,抱著空瓶子睡著了。

入夜後,很快,車子停了下來,漢子轉過頭來,對老何說:「後面倆,塔中到了。」

只聽那男孩說:「我想先去趟民豐。」

「這麼快,現在幾點?」何物恆惺忪著眼問。

「九點半!」男孩提起何物恆的手臂,看了看何物恆的腕錶回答道。

就這樣,何物恆背著大包,拖起疲憊的身子,站在了塔中弱小的街頭。這是個沙漠公路岔道口的寂寞小鎮,它的街燈似乎永遠無法抵抗黑夜,不像沿海的大城市,逆天的燈火彷彿能把黑暗驅盡,可終究是徒勞,黎明會來的。他找到一家網上提前看好的旅店,說是旅店其實就像招待所一樣的,一宿八十。臨付錢時,他發現錢包里的四千現金不見了,「什麼情況,我錢呢」他低估著。

「老闆,支付寶。」旅店前台維族小哥像廣告里一樣指著二維碼對著鏡頭...啊不,對著何物恆說。

「卧槽,你這兒居然可以用支付寶,我這一路都沒什麼信號!」

「歪發賬號密碼在牆上!」

何物恆感動地快哭了。安頓好後,坐在房間床上,開始找錢,沒有,錢包里沒有,衣袋褲兜沒有,包里更不會有,無處尋覓的焦灼啊!他無力地倒在床上,只剩卡里的幾千了,原本一張床足以將他激活,如今丟了錢,害去半條性命似的。正在一籌莫展之際,他房間的門被敲響,出門在外,他很警惕,這種旅店的門沒有外窺,何物恆湊近門縫聽外面的動靜,又傳了兩聲敲擊。

門外一個青嫩的男聲喊道:亞合西木思茲、亞合西木思茲。

「誰?」何物恆嚇壞了,問道。

「哥,我是住隔壁,你有沒有火,我抽煙。」還是那個聲音,變成了漢語。

何物恆全身神經緊繃,去從包里找出一枚打火機,機智地從地面的門縫塞了出去,「給,下面,送你了!」

「謝謝。」門外那人撿起火機,腳步聲漸漸遠去,下樓。

何物恆吁了一口氣,含滿慌亂的淚,癱到床上,他覺得,一定是來時匆忙,從沙里出來穿衣服的時候掉出去了,算了,不想了。他很擅於遺忘糟糕的事,狠狠拍了兩扇巴掌,至少人活著,對,活著就好。他坐將起來,又走到牆角的鏡子前,他在鏡中看到了一個蒼老消瘦的自己,臉黑了一大圈,滿頰生長了毛須,真是久別重逢了親愛的自己,他真想抱抱鏡子里的自己。

六、大鬍子圖爾森之死

張小超在公路上偽裝成背包客,躺在路中央佯病伸手攔停了大鬍子的卡車,西邊的霞彩伴隨著東邊將要翻覆的黑夜,大鬍子一腳急剎,驚醒了正在副駕駛休息的妻子,慣性本能抓住大鬍子:「啊!爪子嘛?」

「囊死給!」大鬍子一臉驚嚇和氣氛。

「圖爾森、圖爾森,你軋到人了嗎」。他倆汗涔涔相互一視,大鬍子說:「好像....是個人。」於是焦急忙慌下了車。張小超躺在地上,趁機往車頭滾了過去。

「小超?是小超,鬍子你快打電話。」女的喊到,紋有玫瑰的手抓下頭巾,渾身震顫。

「誰是小超,這就是個碰瓷的不良青年,我.....我就沒碰著他,不然他早扁了~」圖爾森不緊不慢地解釋著。

張小超睜眼一看,女的原來是謝小北,慢慢坐起來,他在地上欲哭無淚地笑,而那女子一臉的驚愕:「小超你沒事啊,沒事兒就好,你嚇死姐了。」

「死小子!」大鬍子圖爾森一腳踢了過去。

張小超背肋一側被吃了一腳後,迅速躲閃到謝小北身後,佝著身子抓住她的肩膀站起來,並且將早已準備的刀子架在了她脖子上,開始了他一慣的訛詐勒索套路。

「小北姐,你別叫,你......你快叫他給我些錢。」

「嗷好好,小超你別衝動,要多少,姐姐給你。」

「給他個球!」魯莽的圖爾森沖了上去。

七、北國春

好在剛才在車裡睡了一覺,何物恆覺得不可浪費這充滿人煙的夜色,經過一番掙扎打理,他出門下樓去了。這個時間,外面冷極了,街上寥寥的店面,大多都已關張,何物恆買了一個饢,邊走邊啃,到了街角突然出現一家紅閃閃的店面,門面不大,又低又矮,走近時才看到店名招牌,寫著「北國春」,透過大窗他看見了店內的景象。何物恆心裡咯噔一下:「這裡居然還有這種髮廊。」一個孤傲的音樂逆子,連日來已被現實摧殘,他難以忍受滿頭的發垢沙土和一臉的胡茬。「老闆,進來洗個頭噻!」聲音從北國春的裡面傳來。

何物恆怯孺孺地走了進去,他猜測這類店多半不幹凈,所謂不幹凈,就是存有一些骯髒的汗肉交易,所謂汗肉交易,就是非法的啪啪啪,所謂啪啪啪,他並不喜歡啪啪啪。

「老闆,來,給里洗個頭、刮個扶子,管保里清清爽爽嘞!」是個四川女人,這一口川語,先前街燈無法阻擋沙漠的永夜,它倒是可以阻擋沙漠的寂靜了,一聲吆喝,瞬乎讓你彷彿置身成都的老巷,有茶、有點心、有麻將。

「就洗頭刮鬍須哈。」何物恆說。他邊說邊環顧著店裡的角角落落,進門房屋狹長,到頭有扇門,裡面估計是個隱蔽的所在,角落是兩張洗髮槽躺椅,屋子一邊是收銀台和候坐沙發,那是一種廉價的人造革質的黑沙發,一張一張拼裝成的一長條大沙發,沙發上都是靠枕和零食,沙發後靠的牆上掛著一把寶劍,另一邊是一面幾乎與牆等大的鏡子,鏡子前有四挺老上海舊式的理髮座椅,頂上艷光燈閃爍照耀著,收銀台上的小音箱循環播放著《往事只能回味》,很多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並不知道這首歌,但作為音樂生,何物恆什麼歌都聽過都知道。那個四川女人抓撫著何物恆的肩膀,扭著屁股將他推到了洗水槽旁。

「帥鍋哪裡人?」這個四川女人開始講起川普,此時水龍頭一開,一股清水沖刷著何物恆消弭多日的腦,但依然可以感受到塔中低靡的水壓,抹上洗髮露,遭揉起來。

「浙江人。」何物恆回答。

「跑這麼遠嗦?年紀這麼輕,來冒險旅行的吧!」她說話的親膩感,彷彿一個鄰家大姐。

何物恆累了,閉上雙眼靜靜地享受著這雙風情之手的揉搓,不再作答。她洗頭的技術十分嫻熟,待客謹慎,足以慰勞途徑塔中的風塵之人。

頭髮洗畢擦凈之後,她將何物恆帶到鏡子前中間的座椅上,看著鏡子里一毛濕漉的何物恆。「你看,洗過之後,精神極嘮。」她說。隨之操起吹風機給溫馴如羔羊的何物恆吹起濕澀的發乾。何物恆從鏡子里看到了她手背上的玫瑰刺花。

「你這家店就你一個理髮師嗎?」

「兩個,還有一個在內裡頭,怎麼。」

「裡頭?」何物恆側瞟了一眼角落那扇門:「她手背上也有玫瑰?」

「你囔曉得嘞,小夥子愣個聰明。」

「我知道你們還有一個人,前幾天剛離開塔中的吧,往北去了,我路上遇見的。」

「咳,那是小北,遇著人了,就走了。」

「她還給了我吃的,不然非死在沙漠里。」何物恆滿臉的感激之情。

「是不是哦?她人確實蠻好的,我們三姐妹認識十年了。」

「你叫什麼?」

「我叫春嬌,弟弟,你可以叫我春姐。」這個髮廊女對著鏡子里的何物恆宛然一笑。

「裡面那個是小國?」

「嗨,啥子小國,她叫小玉。」春嬌隨即喊道:「小玉,來了一個柯南,是小北的朋友。」

「哈哈,她在裡面休息嗎?」

「你猜啊!」春嬌朝他使了個眼神,開始給他刮鬍須。

「你們都是四川人嗎?」

「是噻!」

「我去過四川很多地方,你們四川哪裡呀,我一定知道!」何物恆對自己的旅行所遍布的雲貴川大地經歷非常驕傲。

「你猜呀,我家鄉產酒,小北和小玉家鄉產鹽。」

「酒?瀘州老窖還是五糧液。」

「五糧液。」

「哦,那鹽呢?四川沒有海啊姐姐。「」

「自貢呀,井鹽。」於是兩個人都笑了。

「你剛說啥子柯南。」角落那扇門開了。出來一個比春嬌更風騷年輕的女子,約摸方三十齣頭,粉色包臀齊逼連衣裙,胸口兩坨七八兩的脯肉呼之欲出,用那隻紋有玫瑰的手撩發弄腮,邊扎著頭髮邊盯著何物恆看,一同自內屋出來的是個小子,灰里土氣的,胡茬很青,殺馬特髮型,年紀當與拉毛草相仿,但是個頭很矮,甚至不足一米六。

「類個帥鍋,流弊慘咯,一進屋都曉得你手上也有玫瑰。你猜啷個,他在路上見著小北了。」春嬌對著小玉言道。

「提她做什麼呀,真的是。」小玉不屑地說,順便幫那矮小子扣好了紐扣,還提醒他拉上褲子的拉鏈。

「吼西。」那矮小子招呼了一聲。

「卧槽!」何物恆一驚,好耳熟的聲音。只見那矮個小子早已一蹦一跳地活力奔出了北國春。何物恆轉頭問:「這誰,這逼是維族人?」

「啥子維族人,烏魯木齊人,漢族的,都叫他虎子。好,刮好嘮。」

「真他媽有緣,他尼瑪好像住我隔壁。」在西北逗留久了,何物恆才發覺自己講話糙起來了。

「塔中這麼小塊地盤,才多少人,這算個啥子雞巴緣噥。」小玉叫嚷道。

「可能是我離鄉太遠了吧。」何物恆感嘆說,「誒那你們這個玫瑰是個什麼標記嗎?秘密組織?玫瑰組?」何物恆邊說邊走到沙發邊,坐下來,他很喜歡聽這種經歷故事。

「我們是在廣東認得的,那時候我們都還黑年輕,在會所,我們三個是最出名的,天天有人送玫瑰,所以就被叫玫瑰三姐妹嘮,才紋了個花。」春嬌自豪地說。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青春!」小玉補充了一句。

「哎,後來廣東生意做不下去,就相約著回了成都,狗日的一到成都,都被掃黃一鍋端全掃進局裡喝茶去咯!」說這話時的春嬌顯得有些霸氣,「沒得法,被一個新疆的老闆騙來類個卡卡溝溝,開了這家髮廊,店名也是他取的。」

「哎呀,你說愣個多煮啥子,哎帥鍋,你做不做嘛!?」小玉急迫地喊道。

「做什麼?」何物恆慌亂地坐正了,一臉懵逼,只覺下體略顯難耐。

「做啥子,做好事!」春嬌笑呵呵地在一旁邊洗毛巾邊講。

「給你吮個蘿蔔也行噻,連同洗頭刮扶子收你五十嘛!」小玉走到何物恆跟前,蹲下來。

「不好意思啊,我錢丟了,你這兒有網嗎,支付寶可以嗎?」

「支付寶?太高級咯,耍不起,我加你微信嘛,你發紅包給我。」小玉說。

何物恆坐在沙發上直了直腰,面對兩個幾乎比他大出十來歲的女人,他五內膽戰心驚,摸出手機,打開來微信二維碼,小玉湊上來就掃。

「行了,加到了,是叫「渾音」是你吧?」

「是的。」何物恆在加上好友後,眼疾手快發送五十紅包,隨即拔腿就溜出了門去。

八、少年犯的身影

虎子的房間,是旅館一間狹長的倉庫房,比香港的棺材房再大一些,比日本的膠囊房再簡陋些,房內只容下剛夠他躺的一張床和一條僅三十公分寬的走道,床頭是一隻塞滿了煙蒂的八寶粥罐,走道上還堆滿了速食麵和衣物,所以他的房門是往外開的。許是旅館老闆看他可憐,才施捨了他這間庇護所的。

就在何物恆走回旅店門口時,看到彷彿是大鬍子的卡車開了過來,何物恆迷惘的看著它,車子在旅店前邊停了軲轆熄了燈,張小超從車上跳了下來,急匆匆跑進旅店上了樓。何物恆為了確認他沒認錯,還特意過去看了一下那個車屁股,綁著兩條紅色的繩帶子,是大鬍子的車沒錯,可車上下來的是誰,送他水的漂亮大姐呢?何物恆心曉不妙,跟隨了上去,在樓道口,他看見張小超正敲響著虎子的房門,何物恆不認識這個維族小哥,只覺得此人十分兇悍。不知那兩人門裡門外講了什麼,何物恆躲在樓梯口,通過走廊盡頭借著黑夜的窗玻璃反射的光影,看到門框內虎子探出頭來往周遭警覺了一番,張小超便進去了。何物恆心跳加速,輕墊腳尖地小步循去。他來到門口密聽,聽著是爭吵聲,對話也儘是維語,不知如何,突然,他聽著了一句漢語,是虎子喊出的:「快去把車開走!」

何物恆一聽,知道一定是出事的,又折下樓去看那卡車,趁著旅店門口的熒光,他發現了車頭有噴射狀的血跡,立馬直起身子但又不敢聲張,上車拉開了門,看到鑰匙還掛在啟車孔上,他想起大姐和大鬍子,那場景此刻仍歷歷在目,一時難忍悲痛,捂著胸口跳下了車,走得遠遠地。他覺得兇殺離他或許太過遙遠,不像是真的,為了消除自己可怕的推理,他又跑回了北國春。

此時已近凌晨,他敲開北國春的店門。

「哎呦哪個嘛,拷拷拷,拷個龜兒子,老子剛關嘞門!」是小玉來開了門,「呦,柯南!」

「春姐,春姐!」何物恆伸著脖子朝裡屋叫喚。

「好生點兒,春姐休息了的嘛,找我,你找我一樣。」小玉一臉的媚笑。

「不是的,我不是要那個,就是......」

這時,春嬌穿著睡衣從裡屋出來,見到何物恆一臉驚狀,詢問何故。

「快聯繫聯繫小北姐,給她打個電話。」何物恆央求著。

「小夥子你啥子情況,人家度蜜月起嘮,可沒得功夫來伺候你嗷!」小玉雙臂插在胸口。

「不是的,我不是要那個,就是......」何物恆說到一半,被小玉打斷:「哎你氣死我了!」

春嬌上前來,擺擺手示意小玉別再插話,牽住何物恆的胳膊將他拉到沙發坐下,「你說清楚,小北怎麼了?」

「她,他們可能被遇害了,大鬍子的車被人開回了這兒,就在旅店門口,車上沒他們倆,鑰匙也沒拔,車頭都是血跡!」

「血跡?哪個開回來的?」春嬌詢問道。

「不知道,不認識,哦!不過開車的那人去找了虎子。」

「找虎子?李學平還是張小超。」小玉在一旁嘀咕著。春嬌立馬回裡屋拿來手機撥打了小北的電話,可是無人接聽,三人一陣焦急焦躁,連撥了兩次,第三次時已然關機。而此刻在旅店門口的張小超拿著小北的手機,渾身煎熬,虎子見狀,奪過了手機,立馬將之關機。

「這個虎子究竟是什麼人!」何物恆急死了。

「是個黑戶,小時候在暴亂中喪去了雙親,來躲在塔中很多年了!」春嬌姐也緊急地不知如何是好,抓著自己的頭髮,捋了又捋。

「那他怎麼維生?」

「他有兩個夥伴,他們三個都是那時候跑出來嘞,一起專門做些詐盜營生,他們倒是經常來光顧我們這家店。我可不信張小超會殺了小北,小北對他愣個好,那個李學平,毛還沒長出來,慫得只會小偷小摸。」小玉點了一支蘭州,說。

後夜裡的沙漠,風塵飛揚,路口的街燈晃蕩,一會兒晃蕩得急促一會兒緩和,像一首喪曲。虎子和張小超裝得很悠閑的樣子向北國春走來。春嬌透過店門的落地大窗看到那兩人緩緩走來,急中生智將何物恆拉到座椅上,梳起頭髮來。小玉害怕的盈滿了恐懼的淚水,掐滅了煙頭,又點了一支,她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吐出迷煙,向門外開朗地喊:「虎子啊,呀,小超也回來了,正好還沒關門,我給你洗個頭吧。」

張小超一把上前將其摟入懷裡,在沙發上親熱起來。

虎子倚在鏡子一旁,看著何物恆,說:「你還沒洗完吶,趕緊趕緊,快活完識相點該走了。」

春嬌露著笑臉,陪說道:「人家頭一遭來我們北國春,還沒梳完頭髮就要被你趕啊!」

虎子顯得有些不耐煩,在鏡子前坐了下來,一會兒,春嬌將何物恆送到門外,問道:「會開車吧!」

何物恆弱弱的說:「去年剛考的證,怎麼?」

李春嬌極細緻地對他說:「等下我會用小玉的微信把照片發給你,是一張小北出發前坐在車裡的照片,有儀錶盤的里程數,你對比里程往返的差數往回開,看看是在哪裡,去找到他們,這裡我會應付。」

九、愛人

塔克拉瑪乾的夜風呼呼襲過沙面,沙層浮動,星空與大地凄寒之中,謝小北猛然驚醒,抬手伸出沙中,艱難匍匐爬出活埋坑,她淚痕蹣跚,按摸著脖頸的掐痕,喊著愛人的名字,遼遼黃漠、無人應答,此夜的繁星格外耀眼,月光皎潔,她發了瘋一樣用四肢撫掃四周的沙層,忽然她摸到了圖爾森的身體,被生硬死氣地拋在那旁,謝小北三十五歲,離鄉漂泊二十年,命運和人世再次將其拋棄,她坐在沙漠里,閉上了眼睛。何物恆駕駛著大卡車趕到時,看見謝小北抱著圖爾森的屍體鑽心號啕,那一個人過往的喜樂煙雲啊,就無情的在塔克拉瑪干沙漠中被風一陣一陣如瓢潑般掃蕩燼去。

十、完結

塔克拉瑪乾的美景似乎是要人償命的,沙漠和海洋一樣,都是三點水,都不解渴。清晨,何物恆作為目擊者,已早早地從塔中派出所作案筆錄出來了,他回來坐在被貼滿封條的北國春的門口地上,背靠著一個廢棄的輪胎,仰望著藍天,天是那麼藍,萬里無雲,現實抹殺了他美好的回憶。李學平走過來,在他身邊蹲下來,點了一支煙。

「還給你,四千。」李學平說。

「我用不著了,還是你拿著吧,去學門手藝好好活。」

幾天後,拉毛草發來一條信息,問他到喀什了嗎。他說:沒,已經回了北京,暫時不去了。

山坡羊

作於2018年1月

【備註:本故事純屬虛構,部分情節根據「紹興河」公眾號2017年7月26日發表的薛社鏡《桑科草原的少女》一文改編。】

—— 堅 持 原 創 ——

紹興河?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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