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贏了？誰輸了？
這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讓人講述不清心中滋味的一場比賽。
這也是無法用勝負去定義的一場比賽。
他們說，挺好，這恐怕是最好的結果了吧，首鋼贏了結局，馬布里贏了過程。
他們會這麼說，多多少少還是站在了首鋼的角度，或者說，是站在了過去五六年看北京籃球的角度出發的。五六年時間不算長，卻足以改變我們的生活很多。就拿這座龐大城市的籃球來說，這五六年的故事跌宕起伏，吸引著很多注意力，吸引著很多情感投入，也就此改變著很多人的人生。情懷和習慣，讓這幾年來一直看，並不知不覺熱愛上這運動的他們做出了這樣的表達吧。
人總嘗試著公允，想扮演上帝鳥瞰世界，可下意識里仍舊會站在自己的角度中做出判斷。
無可厚非。
馬布里何嘗不想贏下結果。他的新球隊北控已經四連勝了，正卯足了勁往季後賽里沖。
大概兩周之前，馬布里給隊友們發了一條微信在他們的群里：兄弟們，現在我們每一個人都需要做出決定，我們需要問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打進季後賽。打進季後賽是很有趣的一件事，然後我們就能品嘗到更有趣的比賽。如果我們的答案是肯定的，那麼接下來我們需要……
就像他在首鋼曾經總做的那樣。一名球員，總是想贏的，這座城市裡看球的球迷最清楚，馬布里是從來不給自己設定限制的，否則，當初那第一個冠軍是怎麼來的？
就像那第一個冠軍一樣，很多東西都是馬布裡帶來的。
這場比賽的五棵松，看起來像是季後賽一樣，看台的每一個座位上都擺放著白色T恤，主場球迷穿起來，那主場宛若一片白色海洋。在這片白色海洋的注視下，這片場地上上演過多少神奇的故事。馬布里剛來那年，首鋼的比賽還在首鋼體育中心裡，球隊進了季後賽，馬布里自掏腰包做了三千多件T恤，送給來到現場看球的球迷，從那之後，這個習慣被保持下來。
再次走進這間球館，馬布里抬頭看了看懸掛在球館穹頂的三面總冠軍旗幟，這也是他的主意。幾年前參加一個五棵松的活動，因為是夏天，五棵松不確定馬布里是不是在國內，能不能一定到場，問到馬布里，馬布里說我當然會去，可我有一個條件，得把三面總冠軍旗幟掛在那。
那旗幟，是一群人，這一群人很龐大，其中包含馬布里、莫里斯，方碩、翟小川、朱彥西、吉喆，其中也包含袁超、閔鹿蕾，王嵐，隊醫小梁，其中還包括千千萬萬因為那段過往裡某一個時刻發生共鳴，被匯聚到一個關注焦點上的每一個球迷，這群人的共同經歷被折射在三面旗幟里。它們讓親歷者總能從風中和回憶里打撈起往事，那感受很奇妙，歷歷在目，卻如鯁在喉，切身感受仍舊埋藏於你的毛孔，神髓里，還會過電一般穿過你的身體，心靈，讓你心懷感慨，可你真的講述不清。它們讓後來者可以按圖索驥，探尋著那一段又一段不清晰，不完整的講述，越過時空，多多少少領略過往歲月的輝煌和不堪。
你看，很多東西都是馬布裡帶來的，就像這城市也給了馬布里很多一樣。他和這城市，甚至這國家的籃球早已經糾纏在了一起，互相滲透，切割不清楚的。
所以，我太能了解五棵松看台上，甚至千千萬萬屏幕前看這場比賽的內心掙扎和對抗。看台上，從馬布里出現，就有人在高呼MVP，每一次停球，有人站上罰球線，無論是不是馬布里，是不是北控的球員，看台上都有人都在高呼馬布里MVP。這喊聲，是支持馬布里，也是對於過往青春的緬懷吧。那些首鋼的球迷一定內心飽受折磨，這一刻你不知道是該支持馬布里，還是該支持這支首鋼隊，你到底盼著誰贏呢。
一個是你的英雄，一次次在現今這個時代里，在最近靠近我們身邊的地方，用行動定義著什麼是城市英雄，什麼叫力挽狂瀾，什麼是領袖，什麼是戰鬥精神，什麼是老而彌堅，他做到了我們常人只在夢想里做到的。可因為他離我們太近了，也讓我們覺得，靠，我也想像他那樣，我也能，我也得戰鬥下去。一支是將一直存在下去的球隊，是這支球隊贏下了冠軍，不是馬布里一個人，他們都還穿著那天藍色的球衣，天藍色是夢想的樣子。方碩、翟小川、朱彥西、吉喆、王曉輝、常林、大樹……他們都支撐過那個夢，他們還在繼續搏殺。
媽的，天人交戰！
就是這樣。你怎麼可能用勝負去定義這樣一場呢。
過程上，四十歲，還有一個月又一周就將四十一歲的馬布里仍在領導著比賽。他仍舊清晰閱讀著對手，首鋼的弱點在籃下，在籃筐保護，老馬還是可以降低重心，在對抗下完成變向，還是能突破方碩、王曉輝、翟小川，還是可以頂著朱彥西上籃，還是能飛向吉喆造成他的犯規，當然，吉喆認為那一球他防守非常到位。馬布里仍舊能夠清晰得給隊友輸送機會，籃下的王征，擋拆之後的阿巴斯、蘭多夫還有楊靜敏。馬布里還是會在訓練之餘，給許夢君、滕賀麒、賀希寧他們提點，他願意稱這些年輕人為學生。很快四十一的他，仍舊發揮著老將的作用。
過程上，首鋼隊顯然是調整更快，整體完成比賽更好的團隊。他們不停地改變陣容和防守策略，試圖切割馬布里和隊友的擋拆進攻，試圖干擾北控隊最可怕的終結點蘭多夫，他們做到了。尤其在蘭多夫六犯下場，馬布里和王征上場後，北京隊放小了陣容，換上善於三分的朱彥西，把自己空間和投籃能力上的優勢釋放到最大。過程上，翟小川和方碩看起來成了首鋼隊新的領軍人物，尤其是方碩迎著馬布里的補防，扔進那個三分的樣子，能讓五棵松這球館蹦著回想起馬布里曾經命中一個又一個這樣三分的情形。
目睹這些時，你可能會想，要是他們沒有分開，得多好。
可，你得接受一支隊，一個管理層選擇自己方向的自由。你也得尊重一位老將戰鬥不息的心。
你還得明白，要是沒有分開，也就不會有如此糾結的一夜在我們的生活里上演。糾結是我們生活里的常態，糾結是真理。
任何事情，如果你只看一面，那都是在欺騙自己，也是淺薄。每一段故事裡至少有兩個以上的真理出現，相互博弈，才可能讓我們儘可能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單一真理？沒有，那是佈道，那是愚昧。我們總聽到用好，或者壞，去形容，去定義一個人，一件事，可生活里哪能那麼輕易就辨別出好與壞，要是那樣，生活也太簡單了，人也太簡單了。
生活從來都不是這樣。它總糾結著前行，折磨著我們，也讓我們無法自拔。可能這才是這一夜最有趣的地方。
同樣有趣的是，這可能不是馬布里與首鋼彼此為敵的最後一次相遇，你怎麼說得好生活會給你什麼呢。
他們已經分道揚鑣，各自生活。一位馬布里的球迷跟我說，他總去奧體中心裡看馬布里打球，因為不捨得，看得過程里總覺得心酸，奧體中心沒有五棵松那樣的舞台，也沒有那麼多球迷支持，馬布里身邊的隊友也不再是方碩、小川他們，他覺得馬布里真不易，四十歲了，還要從零開始。
我問他：怎麼算從零開始呢，誰的人生故事不是一直在書寫？誰能說得到最終你將書寫到哪一篇？誰能說故事最精彩的部分到底在哪兒？誰不是只有這麼一條路可以走呢，那就走下去吧。
馬布里的大腿後側肌腱拉傷了很久了，所以他的大腿上一直纏著厚厚的護具在打球，每天都在治療，康復，每天都伴隨著疼痛生活。疼得跟狗一樣。可馬布里跟我說，我真還挺享受的，上帝賜予我很多了，包括打球的天賦，包括以北京為家，我享受我還能在這座城市裡打球的每一刻，無論勝敗，哪怕疼痛。
疼得跟狗一樣不照舊得順著這條路走下去，走得還挺有滋味，你我不都是這樣嘛。干著我們應該乾的事情，一身泥濘，深一腳淺一腳，被生活揍得滿身傷痕，疲憊不堪時候往往還挺滿足，往前走吧，願我們最終能接近真相。
昨天直播時，看到這文章最開始的那張照片，心頭一震。那些往事和青春，都被埋葬於此了。那些干過的牛逼哄哄的故事，也都留在了風裡和記憶中，地板潔凈如鏡面，似乎能折射跨越時空的兩個自己，自己和以前不一樣了，都挺好，就是不一樣了。捨不得那些過去，其實還是捨不得自己。等吧，很多很多年過去之後，我們再逆流而上看看這條路。
（感謝尹棣大師提供圖片，拍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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