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摘花 至少還有你
女人花
女人花
梅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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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一條被我稱為「我的山河北岸」的土路，除了幾棵樹外，多數是雜草。那時，我還不認識那些草們，能叫得出名字的沒有一兩個。但我會在每天工作和生活開始之前，迎著初升的太陽，走上這條小徑，觀察我的樹們和草們。那時，在我的心裡，這條幾乎無人涉足的荒涼小徑是我的後花園。如果看見春天第一朵野草莓花開了，我會蹲下來，用手機拍下它，以為紀錄。在寒風還像刀子一樣尖利的冬天，拔開枯草，看到綠色的小草貼地悄悄地冒出來了，我也會用手機拍下來，並且會在那一天，跟恰巧和我說話的人說，草開始綠了。
幾年間，我是那條土路上植物榮枯興衰變遷的見證人，也是它們的朋友，還是愛它們的人。因為有了兩旁的植物，一條普普通通的土路，就算我每天走，年年走，還是覺得無法窮盡它們的秘密，依然意猶未盡。每次走在上面，都懷著一種感激與欣喜。我是那樣喜歡它，以至於風雨無阻地奔走其間，也不怕全家人管叫我「瘋婆」。
而年時少，我對花草幾乎視若無睹。
記得小時候鄉下的奶奶家有一個天井，小小的只有10平米見方。除了右邊一口井，天井的青色磚地上放的幾乎全是蘭花，一盆又一盆的，終年蔥蘢蒼翠。因著那些蘭花，一年四季，不管什麼時候走進奶奶家，都給人一種安寧潔凈的感覺。小小年紀的我不明白一天到晚操持家務，忙碌於灶間鍋台的奶奶，一輩子蝸居鄉間一隅，何以獨獨養這麼多蘭花，而且平時也沒見她多看那些蘭花們一眼。只是每隔些時日，傍晚的時候，奶奶會從井裡提一桶水，一盆花一盆花地澆過去，然後再把一桶一桶水潑下去，把地磚潑個清清亮亮。
奶奶過世後，爸媽帶了幾盆蘭花到城裡的集體宿舍養起來，餘下的那些後來怎麼樣了，我沒有往心裡去。少年人的心裡，是擱不下這些東西的。但是，每當家人一起說起天堂里的奶奶，我的眼前就會浮現那一盆盆綠意盎然的蘭花。隨著時間的推移，年歲漸長，我好像也慢慢地懂得了奶奶養蘭花的心情。那些蘭花，是奶奶在俗世的生活里為自己堅守的心靈之角，它們是奶奶塵世之外的朋友，也是奶奶塵世之中的家人。
現在的我，站在辦公樓的走廊上，看到對面宿舍樓的露台上誰家養的幾盆花，上面一層土乾的泛起一層白霜似的，一點水份都沒有，盆里的植物耷拉著腦袋，奄奄一息。每每都要抑制住衝動：走到對面樓去，敲開人家的門，拎一桶水讓那些渴得半死的植物們喝個飽。更多的時候是不敢把目光投向那裡，因為不忍心看著它們在焦渴中等待死亡的到來。也會自責，還會羞愧，感覺好像自己無恥地冷血，是同謀殺死它們的劊子手之一。
路邊的垃圾桶旁，常常有誰扔掉的乾枯的盆栽，看到它們有一點點生命的跡像，就很想去把它撿起來，放在自家的陽台上慢慢為它療傷，把它養活。自己撿不了的，就算走了很遠，也在心裡盼望著哪個過路的人會把它帶回家去。
送人禮物是件頭疼的事，特別是像我這樣生活的低能兒。可是，自從我愛上植物之後，送禮變得不再那麼可怕了。就送一束鮮花、一株盆栽吧，只要對方是女人－－無計可使的時候，咱就使出最後的「殺手鐧」。我送植物給女人，是懷抱著一份隱秘的願望的，希望我喜歡的人兒，面對著我送的植物，心會一下子變得柔軟和濕潤。並且她們會在每天為生活奔波的間隙，停下來，面對它們，做幾個深呼吸，釋放出天性里被粗重的生活遮弊的部分，從而找到一個更完整些的自已……
曾經去一個朋友家玩，她的新居裝修得非常雅緻，小陽台上滿滿的綠色植物，健壯肥碩，生機勃勃。「你喜歡養花？」我問女主人。「哦，不，都是我老公養的，我都沒管它們，理都不愛理。」一瞬間，我忽然再沒有跟女主人交流的慾望。那一刻我才發現，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把是否喜歡植物做為交友的判斷和選擇了……
的確，我以為，一個女人不喜歡金銀珠寶倒是不足為奇和情有可原，畢竟它們高貴冷艷，永遠閃耀著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光芒，女人得以自己的體溫去捂熱它，以自己的容顏去映襯它，還要飾以錦衣華服與之相配伍，還要招搖過市以彰顯它的價值――畢竟，錦衣夜行是件痛苦的事，不是嗎？所以，愛上金銀珠寶美則美矣，得到它則累人累錢累時間。
可是喜歡花花草草就簡單得多了，簡單到隨時隨地都能得以實現，只要你有一顆柔軟的心。
女人怎麼可以不喜歡植物？不一樣的物種有生命的相通之處，而植物是跟女人共性的東西，它原本跟女人有著同樣的質地。女人比男人更接近自然之道，這是女人的天性帶來的可貴之處，是女人與生俱來的特質。
女人怎麼能夠不喜歡植物？植物的一生，對應著女人的一生，它的孤獨、柔韌、堅忍、靜默、單純，對應著女人天性里的柔軟、溫情、濕潤、包容。正像閨蜜間獨有的惺惺相惜，只有女人才懂得欣賞植物開出的心靈之花，因為女人如花，花如女人。活著，讓生命成為一朵美麗的花，是每一個女人的光榮夢想。
女人怎麼能夠不喜歡植物？
植物總是安靜的，當女人與植物深情相守時，我們也相對安靜下來，這樣安靜與安靜鏈接，能量通道就接通了。這時，有一種同質的氣息交流和能量互換讓女人與植物互相濡養：你心如止水，我安靜內省；你顧盼生風，我悠遊自在；你花香撲鼻，我心曠神怡；你零落成泥，我了悟生死……就算整個世界拋棄了我，至少還有你的不離不棄：冬天給我一片綠意，盛夏給我一方清涼，春天為我開一樹繁花，秋天讓飄零的落葉為我唱一首生命的輪迴之歌。無關乎修養，只關乎性情，花開時賞花，果熟時看果，花和果都沒有的時候，葉子也是很好看的。而即便你面對的是一株小小草，也有一份默默的陪伴屬於你。面對它，你可以放歌，可以哭泣，可以傾訴，可以諦聽，可以從它由淺綠到深綠到枯黃中理解生之輪迴。植物的世界裡，沒有背叛，沒有辜負，沒有嘲笑，沒有輕視……只有它們，才能用了近乎虔誠的目光看著這個世界到底有幾分的誠實，只要你願意向它亮出你無法在這變易多方、取予複雜的社會裡輕易拿出來的誠實。
是良師，是益友，是愛人，是朋友。如此單純，如此豐富，在人的世界裡，能夠與植物柔軟相對，這是生命額外的施捨，是上蒼給女人的一份額外恩寵。
發現它，接納它，珍惜它吧。
我曾經幻想，要是我有一個四合院，我一定要種上幾棵樹，澆水、剪枝，一年年地看著它們長得高大粗壯起來。當然，也種些花花草草，守望它們的孕育——破土——發芽——長高——花開——花落——結果，生生不息。在照顧它們的過程中，感受一個完整的生命變化：這是連貫的生命教育，是每個女人不可或缺的一堂課。我願意這堂課一直上到我老，到我死。
我嚮往的最美好的早晨是這樣開始的：在一天的喧鬧還沒開啟之前，坐在自家的庭院里看書，頭頂是自己種的綠樹的濃蔭，身後是自己養的綠植的屏風，四周還有四時盛開的鮮花，冬天清凜夏天清涼的自然風吹拂著我，一切都是自然的，而我也處在自然的狀態, 和身邊的植物一樣。私以為，每個女人都應該有一座庭院，即使不能在你家的窗外，至少可以在我們的心裡。女人在其間種桃種李種春風，開盡梨花春又來。
女人的一生，都要像樹一樣單純地向著陽光，安靜生長。即使受了傷，也默無聲息地承受，慢慢從傷口的地方長出新的枝椏，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更何況，女人這一輩子需要相信一些不變的東西，好去承受生活里似乎隨時都會有的那些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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