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友之交:情深白首年
情深白首年
一位老詩人來信中談到與朋友交往時說:「在不同類型朋友中,同學最靠得住,詩友最沒名堂。」這雖是其個人感受,但應該說是一種真實的感受。由此使我想到了詩人交誼這個話題,腦子裡即刻跳出白居易的詩句:「心如石不轉」、「情深白首年」。
在古代詩人中,唐代白居易與元稹,即文學史上的「元白」,兩人的友情,感天動地。白居易寫給元稹的詩,有些詩句至今許多人能背得出,如:「每到驛亭先下馬,循牆繞柱覓君詩。」「不知憶我因何事,昨夜三回夢見君。」「悠悠天地內,不死會相逢。」「生當復相逢,死當從此別。」這些發自心靈深處的詩句,是多麼感人至深。元稹詩對白居易同樣情深,曾多次寄錢寄物給白居易。收到白居易所寄治瘴病之葯,詩云「唯有思君治不得」,可知已相思成病。這樣的詩人之誼,堪為萬世詩人之楷模。同樣感人的是柳宗元與劉禹錫的交誼。唐憲宗元和年間的八司馬被貶,柳宗元貶為柳州刺史,劉禹錫被貶至更為遙遠且極荒涼的播州。柳宗元因劉禹錫有八旬老母在堂,鏗然有語曰:「播非人所居,而夢親在堂,萬無母子俱往理。」毅然決然提出要與劉禹錫交換貶地,讓劉禹錫去柳州,自己去播州。危難之中見真情,柳宗元之高義,至今令人感嘆不已。「四海齊名白與劉」的白居易與劉禹錫,也是莫逆之交,兩人交誼與深情,《劉白唱和集》一書有真實的反映,此不贅述。
雖然說如今世道澆漓,人心不古,詩壇幾乎成了名利場,但仍不乏懷赤子之心、真誠待友者。如周濟夫,性情中人,極喜與詩友相見,友善敦厚,處海口,游海南詩友多與聯絡。已熱情接待過多少詩友,恐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不但在海口「不厭其煩」,而且每遠途往三亞去看詩友,看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否,殊可感人。又如《當代詩詞》主編古求能,贈一詩友之詩有句為:「心中私語憑誰說?除卻夫人便是君!」是兩人深誼和心心相印的真實寫照。被稱為「遼西三家」的徐長鴻、鄭雪峰、王震宇,三人已親如兄弟,更是廣為詩人們所知。
當代詩人交誼,最為感人的應是周明道與洪傳經、王作民與曹長河之深誼。
安徽洪傳經,字敦六,年輕時留學法、英,為我國早期經濟學博士。在蘭州大學教書時,因分析了毛澤東著作中的問題和不足,竟遭不幸,老境極其悲涼。往杭州倚其女,不幸女兒早逝,每來問詩的周明道便成了他生命的依託。周明道承擔了照顧老詩人的任務,並且在經濟上給予多方接濟。洪傳經懷周明道詩有句雲「平生心跡最相親,何意桑榆得此人」,乃心中切實之感。後來又有句云:「生前由我勤齋課,死後由渠表墓阡。」洪傳經去世,後事便是由周明道料理的,他將死無葬身之地的老詩人的骨灰安葬在自家祖墳旁。周明道又冒風險保存了洪傳經的詩稿,多年後待形勢好轉,替洪傳經出版了《敦六詩存》。其人其事用「可歌可泣」一詞,一點兒也不為過。
天津王作民、曹長河為多年詩友,六七年前曹長河患頑疾,至今尚未痊癒。王作民不但平時處處幫忙照顧,而且多次陪曹長河外出求醫。有時的坎坷經歷,狼狽與無奈,如實記錄下來比虛構的小說還要感人。為了詩友的病,他六七年如一日,不但費心費力,還多次付出錢財。曹長河之弟遠在加拿大,即使歸來侍疾,親弟兄也不過如此。因此一些詩友關心曹長河病情,不欲打擾,就都問王作民。那次同王作民握別,我真想給他深深鞠一躬,為社友曹長河,更為當代詩壇有這樣重情義的詩人。
周明道同洪傳經的交誼,王作民同曹長河的交誼,皆感人至深,並不亞於古之元白、劉柳、白劉,也堪稱「情深白首年」。
「情深白首年」,一是「情深」,一是「白首」,不但「情深」,還要經得起時間考驗,一直深到「白首」,以至生命終了。友情堅如金石,生死不渝,正所謂「心如石不轉」。
令人痛惜的是,當代詩壇詩友反目的事總是時有所聞,有的為友已多年竟然說鬧翻就鬧翻了。究其原因,毋庸諱言,其中多數只不過是為了一點虛名或私利,根本不顧友情甚至不解詩人風義為何物。但願古代元白、劉柳、白劉的深厚之誼,尤其是當代周明道洪傳經、王作民曹長河的感人之誼,能於如今世道人心有所救治,使當代詩壇的風氣逐漸得好轉,使詩友間「沒名堂」的事越來越少。
(刊近日《南方周末》文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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