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是一段孤獨的修行
於我而言，成長，大抵就是一場歲月漫長的自我救贖。
1
我老媽把我往外婆家一丟就一溜煙跑了。
一個字都不帶留的。
天黑的時候，我看到臉跟外面的天一樣黑的外公外婆，四處找不到我平時最親的人，硬是忍住了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不是倔強，而是不敢。
懵懵懂懂地有一種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聽話」的意識在慢慢發酵。
陌生的環境，充滿敵意的目光。
一切都告訴我，我只有乖，才能保護自己不受傷害。
那一年我5歲。
晚上一個人躺在黑暗中，一種強烈的被拋棄感不斷地壓榨我體內的水分，我哭得跟個待宰的小牲口似的。
只是沒敢哭出聲。
我怕一哭出聲，屠夫就會抄刀來找我了。
他們長的太TM恐怖了。
2
我開始在這裡落腳，開始了在這裡長達十多年的讀書生涯。
以一個留守兒童的身份。
事實證明，古人說的「相由心生」誠不欺我。
外公外婆對我老媽不滿，把氣全撒我頭上了。還特持之以恆，這一撒就是十多年。搞得我在他們身上也學到了這種優良的品質，一怨恨就是十多年。
在他們面前，我有存在感嗎？
有的，比如想要拿個兩步開外的遙控器呀，吼一嗓子，把我從另一個房間叫過來幫他們拿就是了。
又或者他們明明知道自己想拿哪些東西上三樓，但是他們不說，一件一件地叫我從一樓扛上三樓。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接飛盤的寵物狗。
不對，寵物狗待遇都不知道比我好多少倍，我估摸著我只能算流浪狗。
人給人遞錢是用手的，我的是用撿的——從地上。
狗應該是不知冷暖的，所以天氣變化颳風下雨，我從來沒有人給送傘添衣。
你說買衣服鞋子？
不存在的，這得等過年我老媽回來，把我一年所需的衣物生活用品備齊。
啥？你說給零用錢？開什麼玩笑，給頓飯已經很不錯啦。
做錯事了怎麼辦？也不存在做錯還是做對，因為所有的錯事都是我做的。我只要負責認錯就對了。
3
我想我可能是被爺爺奶奶老爸老媽拋棄了。
他們不要我了，所以把我塞給外公外婆了。我是個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外公外婆收留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惠，所以我一定要乖一點。
所以他們叫我做什麼我都乖乖去做。
罵我的時候，我就乖乖聽著；做錯事情了先承認，不管是不是我做的；甚至於他們把學校要我們捐款的一毛錢仍在地上給我，我也乖乖把自己的尊嚴摁在地上去撿。
我從來不敢有什麼要求。
天氣冷了，我在教室里凍得瑟瑟發抖，放學自己跑回家添衣；大雨瓢潑，我在雨中狂奔回家自己換衣服；有時候實在太餓了，餓得四肢發軟發抖，眼冒金星，我硬是撐著回家吃飯；鞋子破得實在不能穿了，我拿著針線自己縫起來繼續穿。
至於……愛？
不不不，那不是我能奢求得來的東西。
我想我這麼乖，他們應該會對我好一點吧。
不過事實證明並沒什麼卵用。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為什麼他們還是那麼不開心，動不動就炸毛，動不動就對我亮獠牙。
我難過了就會胡思亂想，結果越想越難過，難過到自己承受不住那樣的心理壓力。
於是我強迫自己不去想，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我去看很多的書。而且只挑能讓我開心的，能讓我忘掉煩惱的書。
長時間的壓抑導致我性格孤僻不合群，小學六年跟我玩的來的朋友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
好在，她們沒有介意我的內向沉默，沒有介意我渾身散發的強大的負能量磁場，一直陪在我身邊。
很多時候我不願意待在那個家裡，因為我不知道下一刻在我身上會發生什麼，這讓我很害怕很不安。
去朋友家寫作業，去朋友家看電視，甚至看書，都會讓我無比自在。
只要不待在那個家。
但是我不可能一直待在朋友家，我總得回去。
而回去，不好的事情就會持續發生。
我想我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我開始變得極端偏激，變得歇斯底里。
吵架我吵不過他們，我長期重度營養不良，嗓門沒他們那麼大，中氣沒他們那麼足。
關鍵是，我一張嘴吵不過三張嘴。
打架我也不會。
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傷害自己。
說起來也挺搞笑，都說天蠍座的人報復心最強，我居然從來沒想過報復他們，而是只能想到傷害自己。
最嚴重的時候，我曾經試圖自殺過。
我想上吊。
我一度認為結束生命就是自己最好的解脫。
活著讓我太痛苦太疲憊，而我還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
我身上有愛，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傾注的。可是那愛啊，太短暫，一年撐死了就一個月。用一個月的愛撐著我活過一年剩下的11個月，太難。
我是恨他們的，明明知道外公外婆對我不好，為什麼還要讓我在這個火坑裡繼續煎熬。
我也恨那些父母陪在身邊的孩子，為什麼他們的父母都在身邊保護著他們，而我沒有？
我更恨外公外婆，明明隔著一層血緣關係，偏偏待我像仇人一般。
那些個時刻我恨死了所有的人，恨不得把他們全部都毀滅。
我還清晰地記得繩索勒著我脖子時的窒息感。那個感覺，讓我感受到我生命脈搏的劇烈跳動。那一刻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我是活著的人，我有那麼一絲絲快感，又夾雜著更多的絕望，還有面對對死亡的恐懼。
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白活了。
活了才10來年，一大半都在怨恨和自我折磨中度過。
我不甘心。
5
發現自己成長不對路是在初中。彼時，我已經可以相對長時間地擺脫外公外婆了。
同學們都說我性格孤僻不合群，太偏激易怒，太容易情緒化。
他們都不願意跟我交朋友。
而我想重新開始，忘掉仇恨，過不一樣的人生。
我的同學們個個都是天之驕子，性格活潑善解人意討人喜歡。
那個討人喜歡裡面的「人」，也包括我。
我開始慢慢試著去和他們接觸，並從他們身上源源不斷地汲取正能量。
我開始學會換位思考。開始理解爸媽是為了我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而把我送到外婆家，開始理解他們的糾結和愧疚；開始理解長期經商的外公外婆對我的敵意是出於家境的不對等；開始理解自己與人相處的過程中太不顧他人感受。
我開始放低對別人的要求，而提高對自己的要求。
沒有人有義務照顧我的情緒，而我若想讓自己保持快樂，就不能把情緒寄托在別人身上。
然後奇蹟的事情發生了，我慢慢地從自己的世界走了出來，從仇恨中走了出來，融入人群中。我開始也變得活潑開朗了。遇事溫和以對，慢慢不再豎起全身的刺來保護自己。而當我藏起全身的利刺時，我發現我也並沒有受到傷害。
這個世界上，外公外婆還是極少數人的。
6
工作以後，越來越多地聽到別人評價我「性格好，易相處」。
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曾有過多麼黑暗的一面。
那個曾經受傷得如同小獸一般的孩子，獨自躲在角落裡，日復一日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只為了能更好地前行。
她還是喜歡安靜，喜歡獨來獨往，但是也喜歡在朋友中肆意歡笑。
她還是會想起過去，有時候會哭泣，她沒有原諒，卻選擇淡忘。
她還是會有脆弱的時候，卻努力讓自己迎著太陽成長！
每個人的成長軌跡不同，感悟也不同。
我想我一定是幸運的那一個，不筆直的枝椏雖緩慢卻也在不斷生長，漸漸也能讓自己開出美麗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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