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站在明處說話
這天，上任不久的靠山村主任林海生氣壞了，不知誰一紙舉報，把他的生財之道給活生生卡斷了。
事情是這樣的：林海生有個城裡的親戚，不久前找到他說，想租用他們村背後的一塊荒地，做工業廢品分解場。意思就是，他把廢品運到這裡，有用的揀出來，沒用的一把火燒了。擺在桌面上的，他每月給村裡一千元租地費；桌面下的，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林海生知了。可誰知第一車廢品剛剛運到靠山村，環保局的人就來了，說是接到村民舉報特地趕來的。這事兒自然就泡了湯！
林海生心裡火啊：剛上任就被人來了個下馬威，而且還不知道舉報者到底是誰，發火也找不到對象。後來，林海生心裡實在憋不住，就到村路上去，見著人就吐著唾沫星子發無名火：「哪個狗娘養的，有本事明著來嘛，躲在背後捅刀子，算什麼好漢……」村裡人被他罵的次數多了，從此見到他就遠遠地避開。
這天中午，林海生見村口有一伙人站著，就走過去又罵了起來。可這次他剛罵開口，那伙人里就有一個白頭髮的「呼」地站出來，說：「你別罵了，我告訴你，是我舉報的！」
站出來的這人叫林大樹，六十多歲了，有點文化，早年也當過村幹部，現在基本上在家閑著。他沖著林海生說：「你天天像只瘋狗似的罵街，還像個幹部嗎？也不先想想自己這事兒做得對不對。要是對的話，政府會不給你做？這舉報有什麼錯？明著來又怎麼啦，現在我就整個兒站在你面前！」
林大樹這一串「連珠炮」，義正辭嚴，咄咄逼人，把林海生轟懵了。林海生原先料定不會有人敢站出來，他只是想煞煞舉報人的威風，待嗅出是誰的時候再給他吃點暗苦頭，可想不到現在這人當面站出來了，他一下子措手不及，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你……你……算你狠！」他跺了跺腳，別轉身就走。
村裡人都為林大樹捏一把汗：這老頭子，以後有好果子吃了！
消息傳開，林大樹的兒子林小兵簡直要氣瘋了。林小兵辦著一家工廠，租的是村裡的房子，最近正準備擴大生產規模，很多事情要找林海生商量，在這個節骨眼上，爹這麼橫插一杠子，這不是要他的命嗎？
林大樹一回到家，林小兵就一迭聲地埋怨：「爹啊爹，你逞什麼能呀？舉報就舉報了唄，怎麼還站出來承認？」
林大樹說：「讓他天天這麼罵著，好聽啊？」
林小兵說：「他罵就罵嘛！本來你在暗處，他奈何不了你什麼，可現在倒好，你站出來，這不是自己給人家樹靶子打嗎？」
林大樹說：「我都六十多了，他能打我什麼？」
林小兵簡直要哭出來了：「爹，你是不怕他打，可你把我給害苦啦！」
「我害苦你什麼了？」林大樹鬧不明白了。
林小兵說：「爹呀，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我的廠子要擴大規模，想徵用河對岸那塊雜地；規模一擴大，用電量就要增加，條條電路都得通過村裡的變壓器……反正，我動一動，都要他這個村主任點頭，他若卡我，我還怎麼透氣？就是明著不卡，可若是找個理由今天『研究研究』、明天『商量商量』，我就有得苦頭吃了，不被他卡死也被他拖死……」
林大樹聽兒子說到這裡再也聽不下去了，跳起來說：「我就不相信，我站在明處說話，他敢躲在暗處使壞？」
林小兵連連搖頭：爹太不了解現在的社會了！但想想事已至此，也就住了口。
其實，林小兵已經把徵用雜地、擴大生產規模的報告寫好了，在口袋裡揣了幾天，磨磨蹭蹭地一直猶豫著是不是馬上就去找林海生批。這天，他吃過早飯正在那片雜地邊轉，正好碰上林海生走過，他硬著頭皮，試探著很熱情地上去招呼，可林海生鼻子里陰陰地「哼」了一聲，愛理不理地擦著他的身邊走過，就像是根本沒聽到似的，把林小兵氣得，又拿他沒辦法。
林大樹得知後，一把奪過兒子手裡的報告，說聲「我去」，就直奔村委會而去。
此時，林海生正在村委會辦公室，好幾個村幹部也在。林大樹一腳踏進門，把報告往林海生面前一放，說：「因為我舉報了你，我兒子就不敢來找你，怕你記恨我，給他小鞋穿。我說你是堂堂一村之長，是為大家辦事的幹部，會只有這麼點氣量嗎？再說，我也是為了大家的事，又是站在明處說話，你會這麼沒水平嗎？」
林大樹「噠噠噠」一席話，把林海生逼到了牆角，他還能怎麼說呢？村幹部都在場，即使他肚裡有疙瘩，這時候總也要表現出一點村主任的風度來吧？
於是，只見林海生哈哈一笑，洒脫地開口道：「你這個兒子啊，真是把我看扁啦，我會這麼小雞肚腸嗎？我罵幾句，也不是說舉報不對，只是覺得有事不該背後說。你拍著胸脯站出來，這就好嘛！要是記恨你，我還配坐在這兒嗎？」說著，林海生還倒了杯水，很熱情地遞到林大樹手裡，說，「讓小兵放心，一切公事公辦，同等條件下，還要優先。為什麼？就沖著你關心村裡的事，又光明正大，站在明處說話！」
果然，第二天報告就批下來了。
這事兒在靠山村引起了極大的震動，有人將信將疑，去問林海生，林海生的話擲地有聲：「一點不假。站在明處說話的人，我佩服！」
於是這以後，好多人開始躍躍欲試了，有點什麼事都當面對林海生說，說完了再添一句：「對不對，你去考慮，我站在明處說話。」而林海生呢，每當此時總是顯得很大度：「你站在明處說話，我就向你保證：有則改之，無則加勉。」
事情就是怪，漸漸地，「站在明處說話」竟成了靠山村人的一種習慣。特別是林海生，開始是被林大樹「逼上梁山」，後來是「上馬容易下馬難」，再後來卻是嘗到了甜頭，越來越適應這種習慣了。村民站在明處說話，他站在明處辦事，同大家感情融洽，事情辦得亮亮堂堂，村民們越來越擁戴他，他也越來越覺得這個幹部當得爽氣。特別是一年後，鄰村發生的一場災難，使他的感受更深刻了。
原來，林海生那個親戚在他這裡受阻後，就悄悄找到鄰村的村主任，把廢品分解場設到了那裡，最近因為不知是什麼廢品，運來焚燒時產生了大量毒氣，熏倒了村裡一百多位男女老少，賠償幾十萬元醫藥費不說，人也被拘留了……事情一出，林海生嚇出一身冷汗：要不是當時林大樹及時舉報，這場災難說不定就落在自己頭上。他越想越後怕，從心底里真心誠意地感激林大樹，他從自己口袋裡掏出一千元錢來，當即設了個「村民直言獎」，和村幹部們一起敲鑼打鼓地將獎金送到林大樹家裡。
可林大樹怎麼也不肯領這個獎，拒絕的原因讓大家都出乎意料！林大樹說，其實那個舉報人根本就不是他，他也不知道是誰舉報的，他當時只覺得舉報有道理，林海生屢次罵街太不像話，與其讓他這樣疑神疑鬼地罵，不如自己站出來。林大樹說，他不能無功受祿，這一千元獎金，應該獎給那個真正的舉報人。
林海生聽了林大樹這番解說大為驚異，他在村口貼出啟事，情真意切地懇請舉報人來領獎，可是幾天過去了，就是沒人出來。後來，林海生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說他就是舉報人，但他沒有資格領獎，因為他雖然舉報了，但林大樹挺身而出站在明處說話，起的作用太大了，要是沒有林大樹這麼做，靠山村就不可能有今天這個樣子，所以這個獎應該給林大樹……
現在在靠山村，只要誰在背後竊竊私語，有人就會說：「別背後多嘴了，站在明處說話吧！」
文/趙和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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