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彈：《風雨故人來》文/金白

原創·文學·夢想

曾幾何時，無憂無慮，世族子弟，也願是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看盡繁花，走過一世繁華。卻因國讎家恨，金戈鐵馬一生戎馬，還怪白璧有微瑕

月練大賞

主題：花兒與少年

大賞第一彈

《風雨故人來》

文/金白

天地者，萬物之逆旅。

涼風暈開薄霧，世間萬物不過虛無，江心一葉小舫入畫，水墨描摹出煙花剎那，偏生於此煮雪烹茶。雪訴離歌，誰會在水一方。殤情雨歇，怎奈良人不歸。不願罷梳還對鏡，也無斜插堆雲髻。綉衫羅裙，織錦披風，亭亭立在舟頭，遠望西山暮光被鏡水揉碎，粼粼瀲灧仿若碎金斑駁。幾列雁陣過驚寒，也須要漁舟在唱晚。只是盛世多勝事，勝事空自知。畫中景不及舟中人，天上月未若心上人。

玉指纖纖捻起青絲繩，身姿款款移步楊柳岸。芙蓉出水，黃鶯出谷，怎敵一個她。世間萬種聲色，不過爾爾。世間千般景緻，亦不過如此。薄暮的柔光繞著她來回踱步，清冽的晚風為著她翩躚起舞。漁舟唱晚盡，雁陣驚寒去，放眼橋頭熙攘，巷口絡繹，此間佳人獨立。恍若出了這塵世，斷了這塵俗。

一身湖藍錦緞，窄袖流雲紋，轉腕輕搖摺扇，丹青白玉環。鮮衣怒馬碧玉刀，意氣風發少年郎。打馬御街前，折花拂柳邊。

「駱總管。」

一聲低喚惹得走馬觀花的少年遊俠眉頭輕蹙起，消了折柳佐酒的好興緻。一拂袖換作負手而立，難尋笑影。

「甚麼事。」

言語間照例是古井無波，只是少了些桀驁不馴的江湖氣，英挺俊秀依舊，卻是不怒自威，教人近身不得。

傳話人似是深諳他的秉性，聞言輕笑道：「總管不必憂心，大可細品，江南餘韻雨。將軍說要小住幾日，回京之事暫且擱置。」

駱辭不免詫異，但神色鎮定自若，並未顯山露水。按說新朝初立，百廢待興，大大小小諸多事宜，王上怎會棄江山社稷不顧，為尋江南信就一去數月有餘？回京之事延期，他心裡自是歡喜得緊。明明不是愛花惜草喜山樂水之輩，卻由衷地歡喜這暮春晚景。隱隱地，仿若是還待著什麼，大抵是前世的伏筆，今生因得照應。

早年祈閣閣主平定天下，掃除亂黨登上王位，他身為祈閣總管，也不得不勞心於此，潮來潮往，雲舒雲卷，王朝覆滅都一瞬，未免長吁短嘆思安危。

「說是恰逢久別的老友，王上盛情難卻，便允下晚宴。」聽完這一番娓娓道來，駱辭頷首，儼然心領神會。「城南祝府，總管莫誤。」言罷，絕塵而去不留餘地。倒是駱辭，落得清閑。慣看生死的明眸落在大街小巷，人來人往喧鬧聒噪。白靴點在水綠石階，佩環鳴聲脆，弱至不可聞。曾幾何時，無憂無慮，世族子弟，也願是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看盡繁花，走過一世繁華。卻因國讎家恨，金戈鐵馬一生戎馬，還怪白璧有微瑕。老天總不遂人意，越想珍惜就越容易失去。

不知此橋喚作何橋，不知漢白玉石柱是否雕龍刻鳳，只是一抬眸，無意間就被迷了眼。粲若星辰的剪水秋瞳，多一眼便是情動，撩起碎發的風雅，般般而入畫，不見簪花，芳馨自來。想是思及什麼賞心樂事，一笑萬千柔，明月皎皎，繁星點點，全然溺在她眸中。在錯身而過時，他僅是一愣，無故地喑啞。

正是江南暮春未至，誰家庭前桃花亂落。以為會有珠花遺下，繼而尋得她，雨夜共話。只是造化捉弄人，除了眉目為她明媚一瞬，光景為她定格一刻，死寂的那方似有小鹿亂撞，風中的什麼花香在醞釀，倒是別無他法。金風玉露一相逢，隻影照驚鴻。不過周遭的紛紛嚷嚷，宣告著方才這一切的真實。「城南祝家的二小姐，此女年芳二八，名喚祝千言。」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祝府此夜歌舞昇平，燈火通明。張燈結綵喜慶吉祥，灼灼熠熠流光。長街舊巷寂寥，不似白日的熱鬧。城是不夜城，人是夜歸人。

席間，駱辭作侍從執劍立在朝顏身側，無意瞥見向南座上稍展歡顏的王：皓腕繫上一方素帕，綉有一枝白芨花。她適才換下男裝，一襲白衣秀麗明朗，不落俗套。舉手投足全無威嚴流露，眉間英氣少了些許，如畫江南渲染出溫婉，柔情千萬。唇邊笑意晏晏很淺卻很少見，所有的苦痛，仿若都沒有過。大將軍朝顏見她如此，便時時注意，刻刻小心，目光如影隨形。眸中的擔憂險些擲地，應是有回聲。佩刀不時撞得環珮聲清脆，杯中酒如寡水昧不知味。

撫琴的是棠棣與枎栘，一對璧人，一曲柔腸百轉。獻舞的不知是何人，以扇掩面，不真切，如夢似幻間，只覺生姿綽約。當衣袖仿若春風拂過他眼眸，方看清那一對剪瞳，卻是旋即一斂眸。閃爍其辭，欲蓋彌彰。城南祝家二小姐，此女年芳二八，名喚祝千言。

不知為何，畏首畏尾。遙記當年，敢愛敢恨。駱辭低著眉，側目不敢多看一眼，借著餘光打量，應是上千遍。倏而再一抬眸，祝千言已遠去，只剩一抹纖瘦背影，刺痛眼睛。教他如何不怕，她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視線，抑或是走出這塵世。在廳堂的中央，落下一方素帕，不知綉有何花。

正襟危坐的朝顏轉過身來，囑咐一聲：「駱總管，你去罷。祝府之人，怠慢不得。」白裳令他書卷氣正濃，儒雅俊秀，不似平日威風。

駱辭點點頭，一躍身出門，帕子已在手心，不敢緊攥，不可懈怠，拿捏力道都須得當。明明只是三步有餘，卻如同隔了一個世紀。不願貿貿然追上前，不肯凄凄然隨在後，可也不能放棄來之不易的機遇。朝顏還在待他歸去，也怕白芨起疑，唐突不得佳人，怠慢不得祝府之人。骨節泛白的手差一點就可以落在她肩，差的那一點卻是永遠永遠。試探幾番後，驀地收手，而祝千言湊巧一回眸。我記得古籍上有說，願你以為的湊巧都是註定。不經意間，你路過我眼前卻困於我心間。從此所有的喜怒哀樂心情，都只是為你。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都是你。

「請問公子，找我何事？」幾分驚奇幾分欣喜，悅耳動聽，似大漠的駝鈴，似亘古的讕音，響窮彭蠡之濱，聲斷衡陽之浦。借月流光，映出祝千言之絕色。眸中稍縱即逝的錯愕，眼底若有若無的落寞，目光無懼如炬熱切。月光成了點綴，星光做了陪襯，在如墨的夜裡，最灼灼的，是你。

「… …我來送還，」駱辭索性別過頭去，以免對上那一雙剪瞳，不然幾次三番亂了心神，顏面何存。雖是如此，對話也變得拖沓磕絆，「… …姑娘的帕子。」

「多謝。」祝千言轉瞬接過帕子，報以笑意晏晏，眸光明艷。很多個瞬間，造就半生緣起緣滅。

自那以後，多見祝千言。在烏衣巷口，在朱雀橋邊，在青玉案前。駱辭能避則避，恐避之不及，又願看她如花笑靨。突如其來的照面總是讓他手足無措，斂眸一笑，不說一言，任由祝千言走遠。他怕一身驕傲終歸是褪下的一件衣裳，紆尊降貴換來一場覆水難收。

這日暮春已失，江上岸上，遊人如織。駱辭錦緞綺綉，一柄玉扇在手，不過隻身乘舟。氤氳而起的霧氣，不知令何人失了清明。柔風掠過他的眉角，繞過他的發梢，鐫刻在眉間的過往，隨著青絲繞。「你和她太相像，連相逢相知都一樣。所以如出一轍地重蹈覆轍，這並非我所想要。祝家大小姐，名喚祝久鳶，現已入黃泉。動情傷身，痴情傷心，如今身心俱疲，哪怕驚鴻照影也只能是一句相遇太晚。」駱辭喃喃自語，目光追著魚嬉戲，好像這樣就可以忘卻，他曾不遺餘力亦不留餘地地喜歡過祝久鳶。只是斯人已逝，徒留白雲悠悠。「如若早晚會離開，那便不要心生眷念。」

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駱公子。」一聲低喚掀起波瀾，原是祝千言白衣款款立在岸邊。清麗的面容，清澈的眼眸，彎的睫毛，勾的唇角，此情此景此地，令駱辭心下一驚。拂柳低垂，柳絮紛飛，姑娘白衣素凈，融入景色里。

「久鳶...」駱辭當即躍身上岸，稍稍理了理衣襟，便朝祝千言走去。他作書生打扮，頗有幾分斯文儒雅，「初見姑娘，小生無以為贈。願以此花聊作薄禮，不成敬意。」他抬手摺下廊橋邊的一枝杏花，飄落的紅雨沾濕他的衣襟。那便，將相逢的醇酒飲盡，所有的憾事都重來一次，好將祝久鳶葬在年少心思里。

「多謝公子，千言還不知簪花會是何種模樣呢。」祝千言從駱辭手中接過那枝杏花，繼而笑意晏晏，饒有興緻地看向駱辭，花面相映，不勝美景。

「那… …」駱辭欲言又止，面上竟是多了分潮紅。祝久鳶向來是清冷孤傲高高在上，他敬她愛她，倒是不曾如此出格，倏忽間愣住，無故喑啞。

祝千言抬眸看他，卻是有些調笑的意味：「公子可否幫小女子簪花?」

「好。」駱辭故作鎮定地答道，只是右手輕顫惹得祝千言笑意更甚。他索性偏過頭去，不去看祝千言的眼睛。那眸中似是藏了深海，一眼沉溺其間，便是千年。他的心如同蟬翼輕顫，眼眸卻是佯裝淡然。

祝千言覺著甚是有趣，貿貿然湊上前去：「公子莫不是嫌小女子丑，連正眼瞧一瞧都不願?」

「小生，讓姑娘見笑了。實是姑娘傾國傾城，令小生亂了心神。勞煩姑娘先闔眼，小生好為姑娘簪上這杏花。」駱辭見祝千言斂了眸，方才給她簪上花。祝千言倏而睜了眼，明亮的眸子令駱辭一瞬亂了方寸。

仿若回到決絕的那日：

「我所願，不過打馬往漠北，萬里江天碧，山河寂。步搖雲髻江南韻，月影描庭霜，閱流光。只因鉛華不可棄，故難與你，共羈旅。」歷歷在目，困於心間。祝久鳶。

駱辭牽著馬，跟祝千言信步庭前，折柳佐酒，煮雪烹茶，好似一對璧人。若不是舊友白承歡打破這來之不易的盛景，他倒想一直這樣下去。

「駱公子真是好興緻，久鳶屍骨未寒，你便另覓新歡，也不怕百年後黃泉下，不好交代嗎？」白承歡只瞧見了駱辭，想起往事，駱辭隨祈閣平定天下，祝久鳶久等不來，鬱鬱而終，言辭不免激烈，語氣譏諷。移眸見了一旁的祝千言，愕然道：「恕在下失言了。」

「公子是否對千言有所隱瞞？」祝千言連連追問咄咄逼人，惹得駱辭只好和盤托出。

「那是前朝時的舊事，我對祝家大小姐祝久鳶心生愛慕，可惜祝大小姐對在下只如眾生，在下心灰意冷便想建立一番功績，遂追隨王平定天下，一去三年。誰料祝大小姐三年前亡故，此次故地重遊，難以重溫舊夢。」駱辭說著說著，眼底藏了落寞。她自始至終，獨獨不愛自己而已。

「那公子今日的所作所為，可是為了補償?」

「不是，你和她雖說相像，但這份歡喜，獨獨是為你。」駱辭伸手想摘下那枝杏花，卻攏了攏她的頭髮。不期而遇流露出的情緒，道破心意。

祝千言也悄摸摸紅了耳廓，旋即逃開，身影消失在烏衣巷的盡頭。

「承歡兄，別來無恙。」駱辭看向白承歡，他一切如常，衣飾佩刀。眉間是一如既往的悲戚，單是為祝久鳶而已。

「此番歸來，可是還鄉?」白承歡問。

「不便久留。」駱辭答。「這不是我的歸處，而久鳶才算是離人。走了，此番離去，永無歸期。」

「祝千言小姐：

展信悅。

小生不願有所挂念，故此道別。

勿念。

駱辭」

祝千言捏著駱辭塞到她手心的字條，一襲盛裝送白芨他們出行，面上古井無波也無笑意。這夜下起了雨，無風無月，適合想念。祝千言揮揮手，駱辭將她拋在身後，往前走。

她孑然立在雨里，路道泥濘。黃昏肆意侵染天幕，暮色逼仄。只見一人持著油紙傘，遠遠地朝她走來：「王恩准我，衣錦還鄉。」

駱辭忽而醒來，夢裡面沒有流光溢彩，鏡花水月一場，已悉數忘卻

來自- 編輯伊然- 的點評：

文章富有詩意，尢以結尾最為精彩，全文描寫風景文字覆蓋率高，給人很大的想像空間，對於景色的描寫，語言簡練而準確，聯想則為觸景生情，情景自然融合。文章有深意，耐人尋味.清逸婉麗、流暢連貫，故事邏輯合理，以一幅美人立周頭的景象開頭，到由千言思念千鳶，倫理得當，運用豐富的古風修辭，語言生動，寫文章時用詞有所創新，沒有因襲前人。形容文章自成一家，有獨特的風格。對細節傳神的刻畫，恰恰相反到好處地展示人物的內心世界，這是本文的成功之處。希望作者在以後的寫作中能增強文章代入感，盡量把視角放在主角身上，讓人身臨其境。

在寫作的過程中，最重要的就是不斷修改，不斷進步，要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一直堅持下去，不管我們的點評如何，希望作者能更上一層樓。

之子于歸 宜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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