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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問西東》,但問「西南」

(原標題:《無問西東》,但問「西南」)

肖伊緋

2018年新年伊始,由章子怡、黃曉明、王力宏等主演的電影《無問西東》,於1月12日全國公映。影片以上個世紀20年代的清華大學及印度詩人泰戈爾訪華為敘事時空起點,穿行至抗戰爆發與1938年西南聯大的創立,以及60年代的政治生活與青年情感。

電影的多線敘事中還包含了其他不同年代的年輕人所作出的命運抉擇。而諸如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徐志摩、馮友蘭、梁思成、林徽因、鄧稼先、華羅庚等大師都以路人群眾的面目穿插在電影中,最終在片尾「彩蛋」般地揭曉出來,令觀眾頗有師道世道、殊途同歸之感。

其實,就如同影片中每逢重大歷史事件,總會以舊報紙浮出屏幕的方式,來讓觀影者面對「真實」歷史相似,我們不妨仍以查閱那個時代舊報紙的方式,來略微重溫這一段頗為傳奇卻又十分真實的歷史吧。

1938年12月1日:西南聯大開學了!

1938年12月18日,香港《立報》刊出一篇題為「西南聯大概況」的報道,輾轉向日軍鐵蹄下的中國學子們,傳達了一個令國人鼓舞的訊息:「西南聯大開學了!」據報道,西南聯大在雲南昆明於當年12月1日開學,12月8日正式上課,全校新舊同學及轉學者,共計一千六百餘人。

須知,當時北平、上海等地已被日軍侵佔,要想在一份普通的國內報紙上刊發「西南聯大開學了」的消息,並不容易——「淪陷區」被日軍實行消息封鎖政策,沒有新聞自由,這一消息只能輾轉千里,秘密轉移到當時還是「自由港」,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前還有一定新聞自由的香港去發布了(即便如此,當年香港報紙版面上凡涉及日方內容,亦一律以X替代「日」字,以避免日方干擾破壞)。且看這西南聯大究竟是一所什麼樣的大學,能在那個烽火連天的歲月中,如此引人注目呢?報道原文如下:

西南聯大概況

各院系主席人選略有變更

新舊同學一千六百餘人

本月一日開學八日上課

【昆明通信】西南聯大,於十二月一日開學,定八日正式上課。記者昨訪該校負責人,據談:現全校新舊同學及轉學者,計一千六百餘人,其第二次補考學生,亦將於日內放榜,以後當再有增加。關於該校組織,仍多照舊,惟院系主席人選,略有變更。茲將該校組織系統及人選,揭載於後:

教務組織:(一)常務委員辦公室,常委蔣夢麟、張伯岑、梅貽琦,秘書主任楊振聲,秘書章廷謙、沈肅文。(二)總務處,總務長沈履,文書組主任沈津,會計組主任沈展拔,出納組主任王家祥。(三)教務處,教務長樊際昌,註冊組主任朱蔭章,副主任薛德成,軍訓隊隊長張伯苓,副隊長馬約翰、樊際昌,主任教官毛鴻,體育組主任馬約翰。

學院組織:(四)文學院院長馮友蘭,中國文學系主席朱自清,外國文學系主席葉公超,歷史社會學主席劉崇宏,哲學心理教育系主席湯用彤。(五)法商學院院長陳序經,政治學系主席張熙若,法律學系主席燕樹棠,經濟系主席陳岱孫,商學系主席丁佶。(六)理學院院長吳有訓,算學系主席江澤涵,物理學系主席饒毓泰,化學系主席楊石光,地質地理氣象系主席孫雲鑄,生物系主席李繼綱。(七)工學院院長施嘉煬,土木工程系主席蔡蔭,機械工程系主席李輯祥,電機工程系主席趙友民,化學工程系主席張大煜,航空工程系主席庄前鼎。(八)師範學院院長黃子堅,教育系主席邱椿。(至於公民訓育系,國文系,英語系,史地系,算學系,理化系各系主席,據黃子堅先生語記者,均已內定,惟尚未下聘書)(九)圖書館館長袁同禮,主任嚴文郁。(十)工程處主任王明之。該校各院系新添教授,中國文學系有唐蘭、楊振聲等,外語系有劉澤榮,化學系有邱定彥,算學系有姜立夫、張希陸,教育系有張彭春,生物系有陳楨,社會歷史系有蔡維漢等多人,該校與雲大交換代課教授,中文系有聞在宥(雲大),羅庸(聯大)等。(十二月五日)

影片中的體育教師原型,是中國第一位體育教授馬約翰

遙想當年,這一紙從香港發出的「西南聯大開學了」的快訊,無論是被當年從戰火肆虐的抗戰前線逃難至香港者看到,還是輾轉多途、流離失所至西南後方者看到,內心是何等震撼與快慰。一所集合當時中國高等教育頂級資源的超級大學,已然頂著日軍海陸空三方密布如網的炮火,昂然矗立於中國大西南!

原來,1937年「七七事變」之後,抗日戰爭爆發,舉國共赴國難之際,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南開大學率先遷至湖南長沙,組成長沙臨時大學,同年10月25日開學,11月1日開課。1938年4月又西遷昆明,改稱國立西南聯合大學;設立文、理、法商、工、師範5個院26個系,兩個專修科一個選修班。聯大會集了一批著名專家、學者、教授,師資充實;在辦學的8年中,畢業學生約2000人。抗戰勝利後,1946年5月4日,梅貽琦在昆明宣布西南聯合大學正式結束,三所學校分別北上「複員」。聯大師範學院則留在昆明,改成國立昆明師範學院,成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在雲南留下的永久紀念。

影片《無問西東》多角度、多側面、多視點地再現了這一重大歷史事件——雖然沒有明確、指名道姓地將香港《立報》上所刊發的教員名單一一列出,並安排具體角色分別演繹,但那些籌劃有限預算、搭建簡易校舍的場景,在漏雨的教室黑板上書寫「靜坐聽雨」的教授,以及在紅色泥埂掩體中依然講授著哲學、文學、生物學的野外課堂等等,都給觀眾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當雨季來臨,坐在漏雨教室中聽課與聽雨的聯大師生,與在雨中堅持鍛煉的聯大師生,無一不體現著那個特殊時代的精神與溫度。

值得一提的是,香港《立報》上所刊發的教員名單中,「教務處」一欄中出現過兩次的人物,即軍訓隊副隊長馬約翰與體育組主任馬約翰,就正是那位在影片中帶領聯大學生雨中跑步與鍛煉的老年體育教師的原型。馬約翰(1882—1966),是中國第一位體育教授,也是西南聯大中唯一體育教授(時年已56歲)。馬約翰出生於福建省廈門市鼓浪嶼,自幼喜愛體育運動並終生從事體育教育事業,1914年即入職清華大學,曾任清華大學體育導師兼體育部主任,1954年起任中國田徑協會主席,中華全國體育總會副主席、主席。如今,他的雕像屹立在清華校園中,和他同享殊榮的是梅貽琦、蔣南翔、朱自清、聞一多、梁思成等教育家、國學大師、科學巨擘。在十二個雕像中,他也是唯一因體育而被奉為「名家」的教授。

梅貽琦評價「三校有 通家 之傳統」,胡適自稱「太老師」

西南聯大存在的八年時光,在中國高等教育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篇章。1946年11月1日,已各自複課的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師生齊聚北平,舉辦了規模盛大、意義非凡的西南聯大九周年校慶慶典。需要加以說明的是,這裡的西南聯大「九周年」校慶,是以聯大前身長沙臨時大學的開課時間為起點的,即從1937年11月1日算起,至1946年11月1日,恰為九周年。

雖然,實體意義上的西南聯大——這所戰時組建的龐大教育實體業已解散,但在抗戰中締造的聯大精神,卻讓出席此次慶典的師生銘記難忘——梅貽琦、黃子堅、胡適等三校代表紛紛到會致辭,追憶過往,也為後世研究者留下一筆珍貴的口述史史料。

然而,筆者經年查閱相關著述,對此次慶典雖略有記述,卻始終未見有詳細披露者。向來對近現代文教事件記載甚詳的《胡適日記》,也未有任何記錄;此外,無論是胡適,還是梅貽琦的晚年憶述,也未見提及此事。這對後世研究者而言,當然是相當遺憾的。好在,1946年11月2日,北平《世界日報》曾以較大篇幅報道過「西南聯大九周年校慶」,可謂為西南聯大校史補上了一個意義深遠的「句點」。部分內容如下:

西南聯大九周年校慶紀念日

三校熱烈聯合慶祝

梅貽琦首先致詞謂:今天是西南聯合大學九周年紀念日,今天三個學校,已經離開昆明,回到北平。八年來,我們都在昆明。現在感覺到非常幸運,全部又回來了,尤其大家聚集在這裡……我們這個會,不應僅在形式上,需特別著重過去聯合的戰果,三校分開了,三校合作的精神,應該繼續。因為抗戰以前,三校已經有相同的教育方法,或者是大同小異,人事上有「通家」的傳統。胡適之先生是清華的校友,清華文學院長馮友蘭,是北大校友。南開秘書長黃子堅,也是清華校友,張伯苓在很早以前,曾任清華教務長,我自己在南開受過教。俗話說「親戚遠來香」,但三校越近越香……

其次,由南開秘書長黃子堅緻詞謂:二十九年,敵人轟炸三校,曾派他赴川貴各地巡視,覓一校址。他笑說四川的滑竿,主要是三種生物乘坐,新娘子、豬和大學教授。他的話不斷地引起聽者大笑,他最後說:過去雖可珍惜,但是要展望將來,把握現在,希望三校在友誼上作學業的競爭。

胡適說,我應該是太老師

這時,輪到胡適校長說話了。胡適稱:聯大不僅是我國歷史的一段,也是世界教育史的一頁。我對於長沙率領學生步行六十八天,歷一千英里之旅的教授們,表示崇敬。對梅校長三校「本來是通家」一語,極為同意。我不但是清華的校友,清華校長羅家倫是我的學生,我應該是「太老師」。北大的理學院饒毓泰、數學系主任現任代理理學院院長江澤涵,都是南開校友。清華朱自清教授,是北大學生,因此「通家」的事實,不勝枚舉。

馮友蘭撰寫碑文「八年之久,合作無間」

這篇1800字的報道,「現場感」十足,生動描述了「西南聯大九周年校慶」這一歷史事件的細節。清華、北大、南開的「通家」之誼,抗戰之情已躍然紙上,三校共同締造西南聯大的奇蹟,在梅貽琦、黃子堅、胡適的口中娓娓道來,恍然如昨。事實上,清華、北大、南開三校親密合作、和衷共濟的團結精神,支撐聯大度過艱苦卓絕的八年,是聯大成功辦學的根本保證。

抗戰爆發後,除西南聯大其他部分學校還組建了西北聯合大學、西北工學院等,但都未能成功維持下來。正如馮友蘭撰寫的《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碑文所說「三校有不同之歷史,各異之學風,八年之久,合作無間。同無妨異,異不害同,五色交輝,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終和且平。」

值得一提的是,梅貽琦致辭中提到的「敘永分校」,設立於1940年。敘永是位於川、黔、滇交界上的一座小縣城,今歸屬四川瀘州市管轄。此地是鹽商販運食鹽至黔、滇必經之路;長江支流永寧河蜿蜒曲折穿過縣境,把敘永縣分成東西兩城。兩城之間有上、下兩座橋相通,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1940年,日軍借道安南(現越南)攻滇,昆明也危在旦夕,西南聯大為此也做了必要時遷校的準備。於是同年設立敘永分校,讓大一新生先在此上課,限12月20日報到。敘永分校的開學時間為1941年1月6日,到8月中旬就結束了第一學年的全部課程;同時,第一批學生回到昆明本校,也就宣告了敘永分校的結束。

抗戰勝利,百廢待興。紀念日之後,慶典之後,乃是一段歷史的結束,更是未來的開啟。西南聯大結束其八年歷史使命,開辦九年後仍然留駐於廣大師生記憶中;而清華、北大、南開三校的北上復校工作,仍是千頭萬緒,還需更多商議。

1946年11月3日,北平《世界日報》又刊發報道,稱三校在北大開聯席會議,要聯合彙編校志,商議復校校務等。1947年4月27日,清華大學三十六周年校慶,原西南聯大校務委員會主席兼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又邀請北京大學校長鬍適、原西南聯大訓導長兼昆明師範學院院長查良釗、南開大學秘書長黃子堅等出席,留下了一幀珍貴的西南聯大原有三校及新生一校的「四校負責人」存照,這或亦是「世界教育史的一頁」又一新篇吧。

撫今追昔,「世界教育史的一頁」西南聯大,如今已翻過了創立80周年的歷史。雖然它在歷史時空中,以教育實體實際存在的時間只有八年,可這八年卻見證著中華民族從抗日救亡到重振圖強的重大歷史,其意義與價值之深遠可貴,在此都毋庸贅言。從清華大學到西南聯大,從個體生命到團體力量;從個性到共性的生命感悟,從個人到國家的真實訴求,皆在這八年時光及至延續至今的80年間,一脈貫通、息息相關。或許,影片《無問西東》所要表達的,就正是這樣一種時光短暫、真實可貴,歷史如此真實,人生更需真實的生命主題吧。供圖/肖伊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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