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戲、看劇裝逼指南
[公牛歷險記]中,費迪南與鬥牛士最終和解,鬥牛場滿是觀眾歡呼和撒向鬥牛士的鮮花。
那是觀眾對於鬥牛士勇氣的禮遇。
在熱衷鬥牛的西班牙人看來,鬥牛早就成為一門藝術。
「鬥牛為男人提供了一次展示智慧、膽識、技巧和意志的機會,勝利者被當做英雄受到崇拜,這就是榮譽,而榮譽總是遠遠超出生命。在追求生命和榮譽之間,男人應該毫不猶豫地選擇追求榮譽。這其中最大的樂趣,就是感受到對死亡的反抗。」(海明威語)
這套榮譽系統還包括,觀眾對鬥牛士不同層級的獎勵形式:
▲表現優秀的鬥牛士,可以繞場一周,環場接受觀眾的歡呼、鮮花和禮物;
再佳,觀眾會揮動白色手帕示意裁判,獎勵鬥牛士牛耳、牛尾等榮譽戰利品;
這些外人看來有些野蠻、血腥的獎勵儀式,其實正中鬥牛技藝的精髓:拿命一搏的勇氣。
▲簡直是高貴、優雅!([公牛歷險記]里的鬥牛士造型。而現實中的職業鬥牛士,讓很多人青眼有加)
大概許多民族技藝都有一套與觀眾互動的系統,讀懂了觀眾,就讀懂了這種技藝。
遠的不說,國粹京劇就有一套叫好文化,幽深精妙。
京劇一個黃金時代在清朝,戲園子在京城裡被稱作「票房」,去聽戲就是「玩票」,玩票的戲迷就是「票友」了。
那時,八旗子弟們聚集在肅王府、達王府、言樂堂等票房裡,迷戀著名角兒的扮相和唱腔。
而另一方面,也如張愛玲所說:「文明人聽文明的崑曲,恰配身份,然而新興的京戲只有一種孩子氣的力量,」所以廣為流行。
總之,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衚衕走卒,誰還不能能搖頭晃腦地哼上一兩句呢。
在那個京劇的黃金時代,也培養了一批「高素質」的觀眾,知道怎麼捧角兒、怎麼叫好,怎麼「塞縫」。
比如京劇演員出場了,你得給聲好,那叫碰頭彩。
▲[梅蘭芳],梅蘭芳與十三燕打擂台,十三燕還沒出場呢,觀眾就好聲一片
唱了一句非常精彩的大腔,運氣酣暢、行雲流水,你得給聲好,那叫可堂彩。
▲十三燕的大腔,遒勁通透,觀眾都認得
謝幕了,當然更得給聲好。
▲三場擂台賽下來,卻是梅蘭芳贏。正中邱先生那句話:他的時代到了
演員在舞台上聽到叫好了,就知道成了,之後的表演才更積極地投入,堪稱演員與觀眾的良性互動。
在梅蘭芳的時代,觀眾對京劇演員推崇到什麼地步?
謝幕往台上扔花、扔手絹子還不算,直接脫下鑽戒、錢袋子、金條,往燈光下扔。
更資深者,會「塞縫」。
所謂「塞縫」,就是把「好」見縫插針地塞到京劇演員或唱念或做打的空白間隙里。
這可不一般,對觀眾有要求:他得自己會唱,才能知道把」好」塞到哪兒。
比如,演員唱《烏盆記》,有一個技巧「摔殭屍」(角色吃了毒藥,身體直挺挺倒下去):人先往後傾,噠(前甩髮),噠(後甩髮)。
有經驗的觀眾可以在兩個甩髮之間,見縫插一句:「穩住啊!」
非常精準。
既不打斷演員表演,也在其他票友面前顯擺一下,自己不一般。
流傳於京劇觀眾中的叫好文化,源於京劇最講究規矩、講究程式化,每一招一式都極精細;
另外,票友一早就知道劇情和結局,所以全程用不著好奇劇情走向。
所以,觀眾只要跟著鼓點,咂摸每一句唱詞、每一個亮相的精細韻味兒。
匡七台七 匡七台七 噠……我知道這個角色馬上就死,但「我就看你一個亮相」。
相比之下,歌劇觀眾就不用那麼累。
一般是樂手入場、歌劇演員一段詠嘆調、演出結束謝幕時,是鼓掌時間。
另外,歌劇觀眾一般都是這麼個叫法:給男演員的,叫Bravo;給女演員的,叫Brava;給樂隊的,叫Bravi。
要是能把大舌音、長輔音都發出來,那就不得了,高端戲迷。
▲[莫扎特]中,國王約瑟夫二世看完莫扎特演出,甩出一個大舌音Brava,嘖嘖,高貴講究的觀眾
就像這些複雜,甚至彰顯身份的叫好的發聲,歌劇通常還意味身著禮服、裝飾華麗的歌劇院,甚至階層、甚至社交等附加意義。
其實,除了誕生之初流行於貴族圈子後,歌劇曾一度是普羅大眾的流行藝術。
沒有電視、電影、酒吧,要找樂子怎麼辦?
去歌劇院。
▲除了是皇家樂師,莫扎特還創作出更通俗的歌劇作品,觀眾從頭嗨到尾
藝術從來不是身份的標籤。
▲[肖申克的救贖]中,當監獄上空播放著《微風拂面》(取自《費加羅的婚禮》),囚犯們彷彿聽到了人間天籟,從一片喧囂中抬頭仰望……
哪有什麼身份?
無論是哪一種形式的藝術,都是表演者與觀看者的溝通與合作:
大幕開啟,在這幾個小時里,我們一起去一個不存在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