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最大的溫暖莫過於你
1、/人生總有一次一見鍾情/
如果要我用一個詞來描述外公外婆的開始，那我想應該就是「一見鍾情」。
記得中學的時候，冬天總是喜歡撒嬌著要跟外婆擠一個被窩。那時候我最愛問外婆的事情就是「外婆，你是怎麼和外公在一起的啊？是因為父母包辦嗎？」
外婆笑笑，說我一個小孩子怎麼老愛問這種問題。
我纏著外婆讓她告訴我，外婆最開始先是沉默。然後略帶羞澀地說：「那時候，哪有什麼自由戀愛。」
「那你都沒見過我外公，為什麼要答應和他結婚啊？」
「我見過。那時候是生產隊，我和你滿外婆他們有一天在河邊洗菜，你外公和其他兄弟就路過河邊。那時候，他的其他兄弟就像二流子一樣，吹點口哨來吸引這些小姑娘的注意。我那時候才不理他們，你外公見到我對他們不理不睬的樣子，也沒說什麼話。過了一個多月，他就讓人來跟我家提親了……」外婆說這些故事的時候，眼睛裡彷彿有光，那些光彩應該是對她青春年少的緬懷。
「哇塞，你們是一見鍾情！外婆，你們那個時候好潮啊！」我躺在被窩裡，側過身抱住外婆，驚呼。
外婆瞥了我一眼，笑道：「你個小娃娃亂說什麼！」
我清楚地記得那個晚上，我賴著外婆跟我說了好多他們以前的故事。那個晚上的外婆眼底滿是星光。
2、/你也是個滿身傷痕的母親/
媽媽他們現在有7個兄弟姐妹，拿媽媽的話來說，當時外婆外公撫養他們的時候，家裡很困難。因為家裡的農活太忙，為了幫助外公外婆帶幾個弟弟妹妹，媽媽連著上了3個一年級。
我曾經問過外婆，養媽媽他們幾個兄弟姐妹的時候，有沒有覺得辛苦，那時候把一些孩子送給別人會不會好一點。
外婆跟我說：「送別人幹什麼，都是自己的孩子。」外婆說，其實媽媽他們上面還有1個孩子，只是那時候的醫療條件太有限，那個孩子生下來生病了，治不了，所以就死掉了。所以，按道理來說，如果那個孩子還活著，媽媽他們其實是有8個兄弟姐妹的。
我問外婆，當時孩子死掉的時候，她傷不傷心。外婆想了想回答我，都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怎麼可能不傷心，但是那時候孩子也多，所以傷心也罷，不傷心也罷，生活還是要跟著活著的人繼續下去。
說到這，外婆還笑著說，那時候啊媽媽和大舅作為家裡的老大，也是幫著他們承擔了好多責任。
外婆說，那時候大舅也是中途輟學，幫著家裡抬著東西去貴陽、龍里賣。那時候交通不方便，所以大舅得天還沒亮就出發，抬著沉重的東西走上四五個小時，賣完東西又得抬著空籮筐走四五個小時回到家。也是為了給家裡補貼家用，大舅很小的年紀就出去打工了，大舅現在背駝得厲害也是那時候幹得重活太多導致的。外婆說媽媽也是，為了帶家裡的弟弟妹妹，也是途中中斷了好幾次上學。
外婆說了這些之後提及二舅頭上的那道疤。外婆說那時候也是對不起二舅，二舅摔下來的時候，因為正值農忙，所以他們也沒重視，可是後來傷口惡化了，他們才意識到嚴重性。後面也找了醫生來看，可是那道疤痕就這麼深刻地印在了他的頭上。
外婆說這些事情的時候，語氣里聽不出什麼情緒，那些故事卻也深深印在她的心底。
記得後來我問過媽媽，她是不是上學上得很晚。媽媽說，是啊，那時候為了帶幾個弟弟妹妹，沒辦法。媽媽還說，當時她沒考上高中那一年，她回家就窩在房間里哭，外婆走進去告訴她，讓她別哭了，問她要不要繼續考，她如果要繼續考，那家裡就繼續支持她。媽媽傷心了好久，可是想到家裡還有其他弟妹在上學，負擔太大，選擇了去學其他的補貼家用。
我問媽媽有沒有埋怨過外公外婆，媽媽說年輕的時候當然有，可是自己也能體諒那時當父母的不易。媽媽還說，在那個年代外公外婆的思想是相當開明的了，他們只要兒女想要繼續求學，無論多麼艱難，他們都支持。關於兒女們的婚姻，外婆說了，當父母的不干涉兒女的感情，兒女帶回來誰，他們就認誰，他們不包辦兒女們的婚姻。
想來外婆年輕時也曾青春年少、貌美如花，生活和歲月不斷磨光她的光芒，她漸漸變成一個堅韌的母親。外婆到老來之後駝背越發嚴重，要直起身來做事情的時候，也必須有個支撐點給她，她才能直起身來。
3、/這個世界最大的溫暖莫過於人心最大的善意/
外婆的一生充滿善意。
外婆待人格外客氣，不管是對外人還是對自己的兒女。每次媽媽們去看她，她總是忙前忙後，問媽媽他們要不要吃什麼，或者是把家裡能吃的都端到媽媽面前。媽媽每次都說她，說自己又不是外人，那麼客氣幹什麼。外婆只是笑，說哪有什麼客氣，又沒什麼好東西招待。
對待外人，外婆更是熱情地過了頭。記得我高中時帶著同學回家吃飯，外婆太熱情，一直勸別人多吃點。一次兩次之後，同學都告訴我以後不敢跟我去外婆家吃飯了，招架不住外婆的熱情。
外婆的善意太多，感受到她善意的人也很多。記得外婆過世的時候，來了很多人，很多跟外婆接觸過的人都感嘆，這個善良的老太太走得太可惜。
外婆的善意還來自對家裡所有人的愛。
媽媽說，我是這個家裡最得寵的人了。無論是阿姨、姨父們，還是舅舅、舅媽們，都十分寵著我。特別是外婆，我出去讀書的時候，只要打電話給她，她總是問我：「在那邊身體好不好，想吃什麼？」我羅列出來的想吃的所有東西，等到我放假回家時，外婆全都會給我準備好。有時候，我突然去舅舅家吃飯，外婆還會覺得今天準備的菜沒有我愛吃的，讓外公特意出去買來。那時候我媽就說外婆，讓她別那麼寵溺我，一頓沒有那些菜，也可以吃其他的。外婆說：「哪裡有寵著她，她愛吃的菜又不是什麼大魚大肉，就是點素菜，算什麼寵。」媽媽拿外婆也沒辦法，只得隨著她安排外公去買。
那時候的外婆，總是不厭其煩地在我和妹妹睡熟把被子踢開時，大半夜起來好幾次給我們蓋被子；總是在我生病從醫院回來時，讓我好好休息，然後做好多好吃的，叫我起來吃飯；總是擔心我上學會不會晚，天還沒亮就來叫我起床，問我吃不吃早餐她給我煮……
媽媽說，外婆這一生就是對別人太善良了。所以，大家才對她的離去依依不捨。
在後來的某一天，我打開二舅家的門，突然發現再沒有人會從那扇門裡走出來，笑著對我說：「回來了，要吃什麼，外婆給你做。」那一刻，心裡的蒼涼和無助就像那天聽到媽媽從電話裡面哭著說「我媽走了，我以後再也沒有媽媽了」一樣。
在我的這一生里，感受到最大的愛意和溫暖，都是來自外婆和家人對我最大的善意和包容。這些溫暖在那些黑暗的日子裡，點燃了我內心對於生活最大的期待。這一刻突然發現，我無限依戀這樣的溫暖。
4、/我們習慣了被惦念/
外婆這一輩子，惦念著的人太多。
第一個就是遠在他鄉打工的三舅。三舅年輕的時候，因為一次醫療事故，導致手有些不便。那時候哪有醫療事故的概念，事情發生之後，外婆一直擔心三舅在外面會受人欺負，擔心他以後生活困難。三舅帶著妻兒出去打工之後，每次回來，外婆都格外上心，讓外公去準備兩個孫女愛吃的東西，自己準備一大桌菜。三舅離開時，她又重複叮囑好多的話。
第二個是遠嫁外省的姐姐。外婆那時候說過，說姐姐嫁的遠，被欺負了家裡人也不知道。而且舅媽他們沒有為姐姐準備一個像樣的婚禮，本就是對不起她。外婆傾注更多的關心給予她的這個孫女。每次姐姐打電話回來，無論是訴苦還是其他，外婆都聽得格外仔細，然後教導她要怎麼處理，讓她自己好好的。對於這份愛，姐姐也是感受頗深，對待外公外婆格外地好。
第三個是我們這些在外讀書的孩子們。以前我上大學時，外婆惦念著我。後來，妹妹去貴陽讀書時，外婆又開始惦念妹妹。每次妹妹周末回來，外婆總是問妹妹吃得好不好，學習壓力大不大。總會跟我說，讓我跟妹妹一起，兩姐妹做個伴。我說我媽讓我回家，外婆就說，你回家還不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這裡有伴，我等會做你喜歡的給你吃。
外婆惦念的人和事太多，大概是因為當媽的緣故。爸爸走的時候，外婆擔心我和媽媽以後要怎麼生活，到我家去陪了我們好久；三姨腳傷的時候，外婆擔心她行動方不方便，總是讓我打電話問問看好了沒有……
外婆這一生，總是惦念著別人。
我們也都曾忘記，她也是需要被惦念著的人。
比如，她也害怕生病住院。所以每次住院，她都會有些情緒崩潰地回憶起委屈的事情，然後掉下眼淚。比如，她也曾害怕失去外公，當知道外公被火車撞傷進醫院，也哆哆嗦嗦地要去醫院。比如，她也是需要被照顧的病人，外婆因為常年吃藥控制，所以我們已經習慣了外婆這些需要靠藥物維持的病狀，認為這是不嚴重的事，當外公頭腦恍惚，行為有些不受控時，外婆要一邊照顧外公，一邊照顧自己，生病的次數越來越多……
比如，我們忽略了這些事情那麼久。
5、/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外婆走後，媽媽和三姨談及外婆或是看到她的照片總是淚濕眼眶。
我常常跟媽媽說：「你看外婆不在，我愛吃什麼你也不給我做，你還沒有外婆疼我。」
三姨總說，從外婆離開到現在，她也沒夢見過，真的是越想夢見，就越不能夢見。
媽媽總說，還是有媽好，你去到那，媽就什麼好的都拿來給你。沒有媽了，哪裡去享這麼多福。
對於外婆的離去，媽媽他們心裡總是有些後悔和遺憾，他們總說，要是當時外公不是那麼固執堅持要回鄉下去，或許那天晚上外婆摔下去之後，還可以搶救回來。外婆也就可以不用走得那麼早。
媽媽他們總是回憶，外婆生前總說，要是外公先離開，她就一個女兒家住一陣子。她喜歡跟女兒住在一起，還可以說些貼心的話。
外婆的離去，就像是在家裡所有人身上生了一場病，大家拖著回憶的病毒在留念里打轉，貪戀外婆生前的溫暖。然後，病好了，大家帶著這些溫暖的回憶，又繼續努力地生活著。
回憶像是照片會褪色模糊，但是情感不會。愛著的人，心裡始終將這份愛珍藏著，雖然想起來會感覺到酸楚，但總歸是能讓人感受到心底溫暖的愛意。
我們曾生活在這份深沉的愛里，我們也將繼續去愛著我們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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