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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故事】瑪麗的信仰

1

離開

2013年10月,給瑪麗踐行(香港)

瑪麗從超市旁的電梯緩緩而下,穿著臃腫的棉衣,跟一個月前離開我家的時候相比好像還胖了點。女兒見到她很雀躍,畢竟是五年朝夕相處的感情。然後,瑪麗看見我,堅定地給我來了一個熊抱,然後噙著眼淚大聲在我耳邊反覆說著「I am so sorry!」

2013年,作為準單親家庭支柱的我接連生了幾場病,而瑪麗又在這手忙腳亂的關頭、在第三個合約過了一半的時候突然要求離開,而且堅定無比,這更是讓我雪上加霜。我挽留無果,但也同情她的境遇,除了正常薪水,還準備了額外獎金答謝她五年來對我們小家的奉獻。

2010年長沙植物園

送走她沒幾天,我卻接到香港機場的電話,向我諮詢瑪麗出境的情由,我這才知道,她離開我家,並非如她所說,要回菲律賓與丈夫處理離婚事宜並照看女兒,而是去往俄羅斯掘金。因為俄羅斯簽證有點問題,她還不能合法離境,這才有機場電話問詢一事,我也才知道她用五年溫柔敦厚的形象與我建立了完全信任、相互依靠的關係,臨到離開之際,卻兜了個大圈子編了個半真半假的理由。

這次見到她,是她搞定俄羅斯簽證、再次出境之前。她說希望我會forgive her。我自然有點惱怒她為了追求更高薪水在我最需要幫手的時候說了那麼多楚楚可憐的理由(我一直不明白實話實說為什麼不可以),包括女兒失蹤了云云,讓我深陷她的眼淚,義憤填膺地幫她罵著她的男人,到最後我倒像把自己變成了個笑話。但其實對瑪麗,倒真的談不上什麼原諒,她精誠陪伴和照料的五年,永遠讓我感激。

2

五年

第一次見到瑪麗的時候,我懷孕五月。她梳著一個過時的長辮子,辮長及腰。眉心的一顆黑痦子十分顯眼,如果按照中國的說法,那也算是美人痣了。半個小時的對談後,我們就基本決定跟瑪麗簽約。這一決定是秉持准爸爸的兩個原則,一是必須英語流利,二是他很歧視地認為「孩子天天看見的人不能太丑」,所以這個有著美人痣也的確長得不壞的菲律賓姐姐就成了我們孩子的保姆,在香港俗稱菲佣,或者「賓妹」。

2008年10月長沙

香港報章常有菲佣虐待小主人、偷主人財物、給主人的食物里「加料」等各類新聞,而從香港的家佣論壇也不難發現香港人的確不負「最苛刻的僱主」之稱,菲佣印佣很少能與僱主同台吃飯,高下等級非常鮮明,而中介提供的家傭工作條例甚至寫明她們的工作態度,包括必須對僱主溫順有禮、即使被批評也不能面露不悅等。

這些漂泊異鄉的女人們則往往很會抱團,分享各自保護自己、對付僱主的經驗。敵意一旦樹立便很難破解,我希望與瑪麗的關係可以介於僱傭與朋友之間。

2008年12月香港

跟許多菲佣一樣,瑪麗不太說話,走路做事輕手輕腳。而瑪麗也具有菲佣的一些通病,比如短時間大劑量地消耗各種清潔物料,不節約水,不節約電。一開始洗潔精一個星期用一瓶,拖地時屋裡瀰漫著濃郁的消毒水味道,洗衣液也是急速消耗殆盡。

她還有著來自小國家的天真眼界,我帶她回長沙過春節見到下雪,她很開心,順便問,香港這個時候是不是也下雪了?又或者反過來,問長沙會不會也有typhoon?有一天她買回來打折的黑人牙膏,問我:這個牙膏是不是for men only?我問為什麼,她說因為牙膏外殼印了一個男人頭像。如果不是親耳聽見,我簡直難以置信會有成人問這樣的問題,於是我反問她,你的shampoo上印著美女,是不是男的不能用?她報以羞赧的一笑,並露出她那顆閃閃的假牙。

2010年9月會所中秋活動(香港)

瑪麗跟我們同桌吃飯,我便也會在飯桌上跟她閑聊。從她的女兒、丈夫,說到身邊的八卦。她說剛來香港的時候,會因為思鄉而一個人在夜裡飲泣,同為異鄉漂泊人,我很理解。香港的菲佣在周末和節假日會簇擁在各大公園、天橋、沙灘等,鋪開大席子,攤一地菲律賓或印尼的食物,群聚聊天休閑,可謂是香港周末一大風景。但瑪麗從不喜歡這樣,她覺得很掉價。她信主,每周必去教堂,還幫教堂做義工、搞節目等。她的主給了她很多慰藉。

2011年2月長沙月湖

有時候我閨女生病,她會很同情地說,我會為她祈禱,我悶悶地也不知她的祈禱有什麼用。她們的月工資是香港政府法定,從2008年的3600漲到2013年的3900港幣,吃住用僱主的。瑪麗經常說自己不夠錢,所以她用很舊式的手機,不買電腦,幾乎不買新衣新鞋,周日有時去蹭教堂的免費午餐。我和孩子的舊衣舊物送給她,不管多殘舊,她都歡天喜地地當作寶。周日的菲佣多半都描眉畫眼,穿得花枝招展,她卻總是很樸素,去教堂禮拜,她的樸素倒也不失體面。

我奇怪她每月掙的錢是菲律賓的十倍不止,為什麼還說不夠錢花?原來她將女兒送入私立學校,以此提高考入大學的幾率,而私立學校的每月學費幾乎就佔了瑪麗大半個月的工資。

2013年7月瑪麗生日(香港)

我覺得她很剋扣自己,她說,I sacrifice myself so that my daughter won"trepeat my life。我很敬佩她,然而想到很多在港菲佣根本就是擁有大學學歷的人,她的女兒要怎樣才不會重複她的路?我又替她悲哀,但這話我不對她說。

第一個兩年合約結束後,瑪麗回鄉,這是她來香港六年之後的第二次回鄉。度假回來她黑了一圈,但幸福洋溢,給我看她們一家三口在海邊的照片,她的老公很帥。

第二個合約結束,她再次回鄉,這次卻帶來了意料之中的壞消息:她的老公have another woman。我記得她剛來我家時就說菲律賓夫妻關係破裂比例很高,她很平靜地說,I prepared myself。

2013年5月大黃鴨來香港(尖沙咀)

事到臨頭她還是流了不少眼淚。2012年4月,她要求緊急回鄉,因為丈夫已經發展到不撫養女兒甚至不見女兒的地步,而女兒表示不見爸爸就不上學,兩頭膠著,她急著回去處理。我問她為什麼不幹脆離婚,她說在菲律賓提出離婚的一方要付出高昂的錢。我不信,一問google,還真是這麼回事。菲國輸出大量起早貪黑辛勤工作的女人,除了孩子,就是養活這樣一群好逸惡勞兼且風流快活的男人。做女人投胎也須謹慎吶。

即使同為菲律賓人,也同人不同命。我們小區經常有一個菲律賓女人帶一個漂亮女孩出沒,開始我們以為那也是菲佣,後來才知,那女人是孩子的媽媽,而爸爸是一個外國人。嫁給外國人,自然衣食無憂。瑪麗有時候也被邀請到那個女人家裡玩,我問瑪麗,你羨慕她嗎?她說我不。還說這天下有的人很有錢卻不快樂,有的人雖然不富有,卻內心滿足。我打趣她,後面這種人說的是你自己吧?她也是一笑。

2013年7月瑪麗又一個生日(香港)

在瑪麗為我們工作的五年里,她為女兒小玥煮米糊,看她第一次大笑,教她指認where is the light?她陪伴小玥經歷了八日高燒,跟我輪換在醫院守夜。在小玥深夜尿床、拉臭臭的時候,瑪麗掙扎著起床幫我換床單,一起給孩子洗屁屁。我常想,在瑪麗與小玥對視的每一個目光里,她應該也都見到了自己的女兒。

3

信仰

背井離鄉寒暑八年,自己的孩子從4歲長到了亭亭玉立的叛逆少女,而自己卻懷抱別人的孩子,在鍋碗瓢盆中從青春年華踏上了「中女」的軌道,為女兒積攢未來的同時,也錯過了無數的現在。瑪麗從未有被家庭的困苦擊倒,也從未有動搖自己的信念。她也許不知道,她真正的信仰不是耶穌,而是她自己。

2012年長沙烈士公園

後記:這篇小文寫在四年前。瑪麗離開後,推薦了她的妹妹來到我家。從她妹妹口中,我得知瑪麗在俄羅斯開始的薪水差不多是香港的兩倍,然而沒多久,俄羅斯的經濟下滑,盧布暴跌,導致她的收入也差不多與香港持平了。瑪麗的妹妹與瑪麗幾乎是兩類人,妹妹更加漂亮,卻做事懶散,常常把搔首弄姿的自拍放在facebook,最後竟然偷偷拿了小玥的零用錢。也是讓我嘗盡了僱主的弱勢。如今,第三位菲佣蘇珊又來到了我家,蘇珊曾經在台灣當過11年工廠工人,會一點普通話,做事勤懇主動,難得地博得了我媽她老人家的喜愛。希望一切都是一個好的開始。瑪麗是朋友的菲佣推薦的,她當年合約快滿時被香港僱主解僱,如果不是臉緣,像瑪麗這種被斷約的菲佣在香港確實不容易換到下家。蘇珊則是我通過中介選的,一個電話面試確定,幾乎沒有什麼猶豫。為了忍耐瑪麗的妹妹,我拖延了好幾個月才換到蘇珊,蘇珊一來,我立馬覺得身心愉快了。如果說,瑪麗的例子告訴我,選保姆和選婚姻一樣靠的都是緣分,那麼蘇珊的例子則告訴我,保姆也和婚姻一樣,不能將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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