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玩家,世間再無王世襄!
1914年5月25日,
他出生於北京的名門世家。
祖父是前清官員,官至工部尚書,
是收錄於《清史稿》的人物;
伯祖是光緒三年的狀元,
徐世昌和梁啟超都是其門生;
大舅金城是20世紀初北方畫壇領袖,
四舅金西厓是一代竹刻大師。
嬰兒王世襄
父親王繼增從事外交工作,
擔任過北洋政府國務院秘書長,
母親金章曾留學英國,
是中國著名的花鳥畫家。
爸爸抱著1歲的王世襄
母親金章曾留學英國,
是中國著名的花鳥畫家。
母親金章
母親金章的畫作
正是這樣的家族,
帶給了他強大的藝術基因。
他還有一個哥哥,
名王世容,大他兩歲。
從小家中就為兄弟倆聘請私塾老師,
教授經史和詩詞,
為他們打下良好的國學基礎。
右王世襄,左哥哥
10歲時,哥哥不幸病故,
此後,家中就獨剩他一個,
母親不免開始對他更加放縱溺愛,
但有一個原則:
凡對身體有益的都准許玩,
如有害身體的,
則嚴加管教,絕對不許可。
為了讓他與世界接軌,
父親把他送入美國僑民學校,
因此他練就了一口流利的英文,
可他還是很頑皮,
從10歲開始他就開始玩鴿子,
每天舉大竿子攆鴿子。
然後在自己的英語作文里篇篇言鴿,
老師終於忍無可忍,怒斥道:
汝今後如再不改換題目,
無論寫得好壞,一律給不及格!
王世襄一家三口
父親希望他學醫,
可他根本沒把時間花在學習上,
醫學預科念了兩年,功課門門都不及格,
本來應是三年後進協和醫院,
結果被涮了出來,成了全校有名的差生。
後來他轉至國文系,
幸好小時候打下良好的國文基礎,
他才輕鬆勝任,能繼續留校。
後來考入燕京大學研究院,
學習中國古代繪畫,他仍是這副做派,
在一群長袍的師生中冒出個擎鷹的主兒,
即使是放到現在,那也夠驚世駭俗的!
王世襄少時玩鷹
1939年,最疼愛他的母親去世了,
這給了他極大的震撼,
直到這時,他才突然醒悟:
玩了這麼多年,
我實在不該再愧對父母了。
這個公子哥開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轉變,
認認真真地坐在書桌前,發奮讀書了。
臨畢業時,他寫的畢業論文,
題目是《中國畫論研究》,
不免有紀念母親之意,
最終成功獲得了碩士學位。
畢業後,北京已經淪陷,
愛國的他不願意在淪陷區工作,
因為一工作豈不就成了漢奸?
父親要他離開北京,南下謀生,
他輾轉到重慶,後來到中研院所在地,
在這裡他遇到了梁思成。
那時中研院聚集了很多建築大家:朱啟鈐、梁思成、劉敦楨、林徽因、德國建築學家鮑希曼(從左至右)
他們兩家其實是世交,
梁啟超是王世襄的伯祖王仁堪的門生。
之後是梁思成將他推薦給了,
研究所所長傅斯年先生,
傅斯年只問了一句話:
「你是哪裡畢業的?」
他回答:「燕京大學。」
傅斯年說:
「燕京畢業的不配到我們這裡來。」
其實是他十分看不慣,
他身上的「紈絝之氣」。
知道他曾是少年玩主,一定難成大事。
之後是梁思成收留了他,
對他說:你志願是美術史,
若對古建築有興趣,
可以到中國營造學社邊學習邊工作。
之後的他,就是在中國營造學社,
飽覽了古建築典籍,為日後從事髹漆,
明式傢具研究,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1945年日軍投降,抗日勝利後,
文物清理損失委員會成立,
經故宮博物院院長馬衡,
梁思成兩位先生推薦,
他被指派參加了「清損會」,
在北平負責清查戰亂損失的文物。
風華正茂的他,
帶著對文物的濃厚興趣,
和報效祖國的一腔熱血,
全身心地投入到清理文物上。
當時許多日本和德國的文物販子,
與收藏家在中國收買文物,
伺機盜運出境,
敏銳的他留意到了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1946年,他宴請了,
當時北平四五十位知名的古玩商,
調查後得知,
淪陷時期河南某地出土的青銅器,
多數都被德國人楊寧史低價買去了,
於是他整日往返於北、津之間,
查出楊寧史是禪臣洋行經理後,
立即到他公司去暗訪,
恰好看見一個外籍女秘書在打字,
文件內容正是青銅器目錄。
他一把將目錄抓到手中,女秘書只得招認。
之後他立即找到宋子文詳陳原委,
最終沒收楊寧史的青銅器240件,
其中包括價值連城的「宴樂漁獵攻戰銅壺」、
「商饕餮紋大鉞」等等。
商饕餮紋大鉞
楊寧史捐獻收據
不僅如此,短短一年內,
他還收購郭禪齋藏瓷200多件,
追回美軍非法接受日本人的宋元瓷器一批,
搶救面臨戰火威脅的,
長春存素堂絲綉約200多件,
接收溥儀留在天津張園保險柜中的,
珍貴文物1800多件。
他日日夜夜為追迴文物奔波忙碌,
代表國家追還抗戰時期被劫奪的文物,
總計多達2000餘件,
其中宋代馬和之的《赤壁賦圖卷》等,
皆為國之珍寶。
抗日期間,曾有一批善本書運去香港。
後來這批書全部被劫往日本,
中央圖書館善本110箱,
中華圖書館協會210箱,
嶺南大學20箱、國立北平圖書館70箱,
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5箱,東方學圖書3箱,
其中,宋刊本《五臣注文選》,
《後漢書》,《禮記》,明寫本《永樂大典》,
可謂是國寶級的書籍,
這批善本事關中華文脈,
中國著名學者鄭振鐸曾說過:
若是這些書落在日本人手中,
那中國人要研究中國的文化,
豈不是要跑去日本留學了!
從1945年9月到1946年10月,
短短一年的時間裡,
他就為國家追回了數以萬計的珍貴文物,
可見他的功勞有多大!
可他怎麼都沒想到,
這份功績非但沒有讓他得到表彰,
還讓自己蒙受不白之冤25年之久。
1946年,勞苦功高的他,
兼任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
其後,受故宮委派,
赴美國、加拿大考察博物館一年,
這期間他又記錄下了,
諸多重要的流失海外的中國文物。
回國後的1952年,三反運動開始,
正因為他追回大量國寶的「特殊經歷」,
他竟然成了運動中要打的「大老虎」,
理由就是:
作為國民黨的接收大員沒有不貪污的。
他先是被關在故宮東嶽廟,
被輪番「轟炸」4個月後,
又被關到公安局看守所拘留審查10個月。
在監獄遭受的非人折磨,
讓他精神和身體都受到了極大損傷,
還染上了肺病,可他卻說:
「不論我受到何種衝擊,
甚至是無中生有的污衊,
我決要求自己堅強、堅強、再堅強,
只要活得長,一定能笑到最後。」
審查進行了一年多,毫無證據,
之後被取保釋放,
結果剛被釋放回家,未曾想,
這個曾經對故宮以終身相許的人,
就收到原單位故宮的公函:
故宮開除了他的公職。
被無端猜疑、審查,最後攆出故宮,
那時他的內心,會是多麼的凄涼!
故宮開除了他,
從此,故宮失去了一位,
學貫中西、精力充沛的領軍人物,
卻給中國、給世界,
逼出了一位獨一無二、
百科全書式的民俗文物、文博大家。
沒有公務在身的他,
常騎著自行車穿梭在大街小巷,
與工匠、民俗藝人混在一起。
他待人謙恭,工匠也愛和他交流。
那時候流行除四舊,
他發現滿街都是傢具,
被人們拆散著賣,很可惜,
他寫文章呼籲人們搶救古代傢具,
可又有多少人會聽他的?
於是,他就自己跑到市井瓦肆,
甚至冷攤曉市上一件件找回來,
還專門找人來修,
他說:「人舍我取,敝帚珍之」。
他曾經走街串巷地搜集舊傢具,
一次在北京通州,看到一對明朝杌凳,
人家要價20元,他便馬上掏錢,
見他沒還價,馬上改口不賣了。
兩天後,路過東四掛貨鋪,
他看見一人坐在杌凳上,
上去就問:「這個多少錢?」
此人要價40,他一摸發現沒帶錢包。
等他帶著錢回到掛貨鋪,杌凳又被人買走了。
他又輾轉去找人,就這樣跑了30多次,
最後花了400塊錢收下。
馬未都和王世襄
為了收藏文物,他可以說是散盡家財,
當時他為此曾窮到何種程度?
收藏家馬未都曾回憶說:
在北京通縣,他看中一張黃花梨方桌,
價格僅5元,捨不得運輸費,
就自己一手扶車把,一手扶桌腿,
將桌扣在背上,推著車子一步步運回家。
很多人說他傻,可他覺得一點也不虧:
他說:每個人身上都有一根「賤筋」,
搜集文化器物總有一個經歷。
越是曲折,越是奇巧,越使人難忘。」
正是這根「賤筋」,
使他長時間囊中羞澀,
但卻藏下了諸多珍寶。
論數量,他一人收藏明式傢具多達79件,
論質量,其弟子古傢具專家田家青曾說過:
「如果要選12件全世界最好的明式傢具,
出一套郵票,代表中國文化,
那先生的收藏就佔了5件。
任何其他收藏領域,
比如瓷器、繪畫、書法,
不可能一人的收藏占其中半壁江山,
這足可見他的收藏能力,
而且是他一個人,
在那麼困難的條件收藏起來的,
不可不說是個傳奇。
本以為不問政治,就可以遠離是非,
沒想到,他還是沒能躲過那場浩劫。
文革剛開始,就有紅衛兵衝進他家,
推倒葫蘆架,拔起葫蘆秧,
砸碎盆栽花卉,
臨走在他家大門上貼了一副對聯: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他知道那時自己手中的家傳之物,
和平素的收藏,恐怕是躲不過劫難了,
於是「自我革命」,
主動向原單位提出了「抄家」申請,
1966年,他所收藏的古玩、字畫、
圖書、傢具等大批財物,都被抄走。
而正是他這個「自覺行動」,
挽救了他的絕大部分收藏,
都得以完整保存下來。
可即使在文革中,
面對著政治風潮上的巨大壓力,
他仍然沒有放棄研究。
他夜裡常偷偷寫作,
刻蠟版、油印,整理成冊,
完成了數十萬字的著述:《畫學彙編》,
《清代匠作則例彙編》、《雕刻集影》等等。
傾心葫蘆、收藏傢具、
刻竹漆器、著書立說,
他樣樣出色,
以「玩」為生的他,居然玩不喪志,
竟然把「大俗」玩成了「大雅」,
甚至玩出了好幾門「世紀絕學」,
最終玩成了一代大家。
玩蟋蟀,
他從全國各地圖書館和藏書家,
那裡找來十七多種蟋蟀譜,
逐段斷句、改訛、勘誤,
編成了堪稱蟋蟀譜的百科全書:
《蟋蟀譜集成》。
養鴿子,
他編了一本《明代鴿經清宮鴿譜》,
影印彩圖二百多幅,著有《鴿話》20篇。
養鷹有專文《大鷹篇》,
養狗有專文《獾狗篇》。
晚年王世襄為《明代鴿經清宮鴿譜》編寫了圖說。圖為《明代鴿經清宮鴿譜》中的三張原圖:粉串(左圖)、亮嘴短灰(右上圖)、紫雪上梅花(右下圖)
玩漆藝,他能花10年時間,
為中國現存唯一一本古代漆工專著,
《髹飾錄》編寫解說。
葫蘆是中國的特例,外國沒有,
到60年代,因為特殊的政治環境,
中國沒人種葫蘆了,他生怕這門工藝絕種,
就寫了一篇文章給《文物》雜誌,
題目叫《說匏器》,可編輯部不敢用,退稿。
他就將這篇文章保留著,
到了1979年重發後,
從此匏器重生,成為一種重要的工藝品。
1985年,
他的著作《明式傢具珍賞》在香港出版,
又填補了中國人研究明式傢具的空白,
被稱為繼郭沫若的青銅器、
沈從文的服裝史之後,
中國古代文化研究的「第三個里程碑」。
不久之後,《明式傢具研究》問世,
更是激起了收藏家研究明式傢具的熱潮。
此書甚至讓明式黃花梨傢具的價格開始飆升,
他幾乎是以一己之力,
推動了全世界明式傢具的研究與收藏,
為世界保存下了大量珍貴的文物,
也帶動了一個巨大的收藏產業。
2003年12月3日,
為獎勵他在文化發展方面的卓越貢獻,
荷蘭王子曾親自頒發給他:
荷蘭克勞斯親王最高榮譽獎,
而他也成為獲得此獎的中國第一人!
他的前半生一直在收藏,
可他的後半生,卻開始選擇散盡。
2000年,他所寫的大部分文章,
交由三聯書店以《錦灰堆》為名出版,
書中涉及傢具、
漆具、竹刻、工藝、則例、書畫、雕塑、
樂舞、憶往、遊藝、飲食、雜稿等十二類。
這套奇書出版後一紙風行,
成為從事收藏和鑒賞者的必讀書,
半年內重印4次。
2003年10月29日,
和他相依為命、患難與共60年的夫人,
袁荃猷因病故去,他悲痛不已,
開始交代自己的身後事,
加快了「散盡」的步伐。
就在同年的11月26日,
中國嘉德開槌拍賣「儷松居長物:
王世襄、袁荃猷珍藏中國藝術品」,
專場所拍都是他和妻子,
傾半生精力孜孜以求、
精心收藏的古琴、銅爐、
佛像、傢具、竹木雕刻、匏器等文物精品,
所得全部交予國家。
王世襄夫婦舊藏,已有1200多年歷史的唐 「大聖遺音」伏羲氏古琴
要知道在收藏這些物品時,
他既無顯赫的社會地位,
又無雄厚的資金支持,
全憑自己的學識與眼力,
點點滴滴集腋成裘。
如此費盡心力收藏的東西,
散盡時,又有人說他傻了,
可他卻坦然回答:
「我對任何身外之物都抱
『由我得之,由我遣之』的態度,
只要從它獲得過知識和欣賞的樂趣,
就很滿足了。
物歸其所,問心無愧,便是圓滿的結局。
想永久保存,連皇帝都辦不到,
妄想者豈非是大傻瓜!
正是他這般的大開悟,大境界,
終讓這些藏品獲得了新生,
也有了更多的前世和今生。
當年出版的明代傢具書,
其中線圖有幾百幅之多,
都是他妻子荃猷手繪。
有人曾問他還有沒有出傢具書的想法,
他深情而又悲傷地說:
去年她去世了,
今後如出書誰能為我製圖呢?
如此深厚的伉儷之情,
聞者無不動容。
2009年6月,中國文化部、國家文物局,
授予他「中國文物、
博物館事業傑出人物」榮譽稱號,
這個榮譽,晚到了幾十年,
此時他已經重病在床,
無法接受任何榮譽了。
他去世前只有一個願望,
就是把那隻菜筐,
放在他和妻子的兩個墓穴之間,
代表「生死永相匹」。
這位窮其一生,
玩得專心致志、玩得痴迷不悟、
玩得忘乎所以的老人,就這樣去了。
黃苗子先生說他是「玩物成家」。
啟功先生稱讚他是「玩物壯志」。
馬未都先生說:他的獨特性就在於,
他出身上層社會,
卻關注社會底層的樂趣,
這在中國文人里是不多見的。
世間好玩的人多,會玩的人少,
別人玩是圖輕鬆,
他玩卻是圖折騰,圖艱深。
正如他所說,那是因為:
「我愛文化愛到了極點。」
他愛文化,
所以可以十年如一日研究,
將一些三教九流的玩意兒,
登上學術的大雅之堂。
他愛祖國,
所以面對時代際遇,總是樂天知命。
清早期 鐵力木羅鍋棖加矮老四齣頭官帽椅,王世襄廉價收入囊中
他的研究,他的學問,
正如明式傢具一樣,
既有匠藝,又有匠心!
以「玩」為生的他,玩不喪志,
把「大俗」玩成了「大雅」,
甚至玩出了「世紀絕學」。
這樣的中國人,
真的是值得我們永遠的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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